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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秀兰专栏_

寇秀兰

简介:自20岁发表文章,多年来笔耕不辍,创作了大量文学作品。甘于寂寞,潜心研读,对古典诗词及小说《红楼梦》有独到见解,著有《微观红楼》、《词的故事》。
 
 
《红楼梦》与《泰坦尼克号》的爱情
 
《泰坦尼克号》这部影片我是在《泰坦尼克号》正热的时侯看的,因为看不到电影,朋友不知从哪找了一张光盘,片名不叫《泰坦尼克号》,而是《铁达尼号》。这名字不如《泰坦尼克号》出名,后来连我也记不大全了。后来也在电视里看到过《泰坦尼克号》电影片断,却也没有兴趣完全看下去了。《泰坦尼克号》让人惊心动魄,罗丝与杰克的爱情可称为悲壮,却没有看越剧《红楼梦》里宝玉在黛玉灵前那一声“我来迟了”让人感动。

之所以又提起《泰坦尼克号》,是因为10月底在北京一所高校讲座时有学生提问,让我谈谈《红楼梦》和《泰坦尼克号》里的爱情有什么不同。可我差不多已经忘了《泰坦尼克号》,能记起的是那曲好听的主题歌,和男女主角站在船头迎风浪漫的镜头。这已经成了经典,以至有小品什么的不断恶搞这一经典。当然,《泰》的爱情更表现在冰冷的海水中生死诀别的那一刻。男主角将生的希望留给所爱的人,僵硬的手松开了木板,慢慢沉入海底。

这确实伟大,我归之为一种人类精神的伟大,是抑制了人性的弱点,而表现出的人奉献精神的伟大。问题是这精神已经不完全是爱情了,更多的是自我牺牲的精神。在影片中,具有类似这种精神的人普遍存在,比如船长,他一直坚持在岗位上,没有因为是领导而先走。还有男人,多数是让妇女和孩子先上救生艇逃生,他们自己则留在船上,与泰坦尼克号共生死。更让人感动的是甲板上拉小提琴的那几个人,在一片混乱的死亡阴影中,那么镇定地拉着那些曲子,让优美的音乐伴随着轮船的缓缓下沉。

《泰》的爱情是经典的,是好莱坞大片式的经曲。爱情的产生有着偶遇性,更有戏剧性的成分。底层与上流社会,灰姑娘与王子,西方文化从童话到电影一脉相承地延续着这种浪漫。两个不种阶层的男女偶然相识擦出了爱情的火花,最不靠谱的一见钟情式。只是因为电影这种形势,人生里的片断被剪裁从而留下精彩的一段,无需关注后来的结局,表现的是曾经拥有或者正在拥有。这种爱情的毁灭往往来自于外力,就如《泰》剧,一场巨轮与冰山的相撞毁掉了如火如荼的爱情。

《泰》剧里的爱情固然是这部影片里的一条主线,但它只是为了好看,奇情与灾难是电影两个不可缺少的元素,爱情也成为表现灾难、考验人性、张扬品德的媒介。好莱坞大片喜欢重现灾难场景的真实,我倒觉得真正的主角是泰坦尼克号这艘超级巨轮。《红楼梦》里的爱情却是中国式的,含蓄、内敛、经久,生死不渝是因为成为知己,天长地久是爱情的目的,是经过内心选择后成为的唯一,而不是彼此偶然的艳遇。它在本质上是为了消除内心与生俱来的孤独感,不是碰撞,而是找到心灵的归属。

《红楼梦》的爱情是心心相印的一种感觉,耐人寻味;《泰》的爱情是在不经意期间拐过街角眼前一亮彼此倾心的瞬间惊喜,充满激情。二者都是人的需要。前者因为要的是心的相知,内心冲突是造成悲喜的主要原因;后者的悲剧是外物引起,罗密欧与朱丽叶的爱情死于两个家族的敌对,“杜十娘怒沉百宝箱”则在于杜十娘内心过不去的坎儿。
 

 

寇秀兰专栏:大观园的天上人间

大观园是作者为红楼人物建造的一个理想之国,它与太虚幻境有着某种意义上的相似。宝玉梦中到过太虚幻境,初次看到大观园时,便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元春省亲时为大观园题诗,道是“天上人间诸景备”,可见大观园的人居环境多么好。住在这样的园子里,既可感受自然造化之功,又可享受人工景观。别人不知怎么样,自住进大观园里,宝玉过的真跟神仙似的。但宝玉到底是人,不能像神仙似的享受清静,神仙似的生活过久了,便不免无聊。

探春似乎没有无聊,却觉得“独乐乐”不如“众乐乐”。那晚独自面对清风明月,站在桐槛之下足足赏了半夜的月,自然是乐在其中。只是身体娇弱了些,受了风寒,只好卧床休养。探春的“才自清明志自高”此时表现出来,休养期间也没停止有作为的思想。便欲学那名功利场之人,也寻二三志同道合的知己,搞个词坛诗社之类的东西出来。

文人的毛病是享受孤独兼害怕孤独,似只有大自然能解。宋代词人辛弃疾说,“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青山可作知己,却无人相伴终生,那一个“料”字里,终透着不确定。这主要是不能交心,所以,还是要在人间寻“知我者,二三子”的朋友。若没这两三个朋友,人生就太孤独无趣了。李白才高过人,天上谪仙,知己难求,只好去“花间独酌”,醉了,与月影相伴起舞;若是与朋友,告之一声“我醉欲眠群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能说出这样话而不得罪人的,已经是很难得的了。但又岂可常作此狂态,连李白的洒脱也不能,李白便也只有感叹“相看两不厌,惟有敬亭山”了。

探春的倡议得到了大观园内各位馆主的积极响应,大家都不是俗人,自然想做这风雅之事,于是齐聚秋爽斋。探春自然高兴,觉得自己还算有面子,一呼百应。其实哪是冲着探春的面子,都是冲着集体活动来的。集体活动有这么大的吸引力,是因为这些人都觉得有点孤独抑或无聊了。

组织机构很快建立起来。身为大观园女子家庭教师的大嫂子李纨自荐当社长,又推荐了迎、惜两位小姑子作副社长,余者为成员。作诗的、监察的、评判的都有了,也不用举办仪式,立时开坛作诗,海棠诗社就这么仓促中正式宣告成立。

为扩大成员,史湘云因宝玉之邀也加入了诗社。湘云因来晚了,跟罚酒似的别人作一首,她作了两首。这丫头作诗的兴致很高,非要明天做东再办一社不可。

谁也没有想到,办诗社还需要以经济作后盾。探春也是即兴提议,偶起一社,并没有打算长长远远地办下去。后来,大家一高兴,还要继续办,以活跃大观园众园主的文化生活。

史湘云没想经济问题。探春开社算是经验,也不过备些果酒,几个人能吃的了多少,喝的了多少,何况探春有能力办,别的人自然也有能力办了。湘云兴致勃勃想着出什么题呢,宝钗先给她出了道难题:既开社,便要作东。作东有三原则,一是要自己便宜;二是不得罪人;三是大家有趣。宝钗到底商家出身,做事情先要打一下投入产出的小算盘。令湘云为难的是前两条,活动经费以及确定参加人员。以湘云的经济情况,自身能力有限,图了自己便宜,就要得罪人。不得罪人,自己那俩零花钱又承受不了。何况就是向家里申请费用,又不是什么正经事,也没个名目。

宝钗难住了湘云,湘云有点后悔自己的冒失,估计连撤销原计划的心都有了。不过,宝钗既然能提出来,就会有办法帮助解决。

这次诗社活动,以湘云作东,宝钗出资而大获成功。被邀的除了诗社成员,更有荣府有头有脸的各阶层人士。主要活动以吃为主,按着宝钗的提议,作诗的事,连提都没提。等大家吃饱喝足,笑闹够了,各自散去之后,才留下诗人们作诗。

湘云作东的事让诗社活动变得复杂起来。若都像湘云这么大操大办下去,谁也承受不了。宝钗有能力,但不喜欢挑这头,黛玉是无倚无靠投奔来的,本就惹人忌恨,出头弄这个不知会惹出些什么议论呢。迎、惜二位对作诗无可无不可,没兴趣。

最有能力有兴趣的是李纨。起诗社可以调济李纨的孤寂生活,也会让她重拾不尽完善的少女梦想。成人的世界,李纨的梦想压不过现实,本来开始时也说她那地方大,但见湘云这么一搞,不敢提了。若只是几个果子钱还可,若照这样弄下去,李纨可没这闲钱。人家还要留着养家和培养儿子的经费呢,哪经得起这么折腾?可若半途而废,也太显得没能为。

李纨的经济头脑到底成熟,挑动了姐妹几个,借了老太太要惜春画园子需要经费的尚方宝剑,一干人马直奔凤姐处而来。趁着凤姐因吃醋,刚刚大闹了一场,正弄得满府皆知之时,那凤姐还不昏头晕脑外加惭愧,趁此时杀她个措手不及,那凤姐说不定就顾不得认真审批,立时可兑了银子来。岂知凤姐清醒着呢。人凤姐什么人哪,水晶心肝玻璃人,事事门儿清。真急了眼,与贾琏、平儿、鲍二家的混战的关口,也知道什么时候该逞强,什么时候该示弱。只她们这帮趁人之危的乌合之众一到,听了探春封的官,立马猜了个准:“哪里是请我作监社御史!分明是叫我作个进钱的铜商。”

大观园是乐园,但不是净土。本来是吟风弄月,赏花赋诗的文人雅事,远离了人间烟火气,被一场螃蟹宴,生生作践了。手上的腥气,可用菊花桂花薰的绿豆面子除去,留在人心上的俗气,却丝丝渗进人的血液里。认为赵姨娘屋里没好人的大大咧咧的湘云,学着宝钗,与众人周旋着,连赵周二人都看顾到了。文盲凤姐,也因特批了银子,放宽了诗社的准入条件,在联诗时取得了作诗的优先权。以凤姐一双俗眼看来,她也根本没拿大观园里这些自命清高的人当回事儿,不食人间烟火那是不饿时,到哪儿,也离不开这“铜臭”味。经了带有仙气也带有人间气的宝姐姐的策划与实施笼络人心的一揽子计划,大观园与“人间”接通了气场。当然,宝钗也因此一举,在荣府的人气指数直接上升--谁不知那螃蟹和酒是从薛家来的呢!

 
寇秀兰专栏:凤姐的结局
 
 
凤姐的一生,和其他主要人物的结局一样,在《红楼梦》在开篇第五回,借贾宝玉梦游,在太虚幻境的档案馆中已经看到。关于凤姐的判词是这样写的:

凡鸟偏从末世来,都知爱慕此生才。一从二令三人木,哭向金陵事更哀。

这一只翩翩凤鸟,虽于末世而来,栖于冰山之上,时机欠佳,但其才在宁荣两府还是得以大展。前二句不须分辩,让人费解的是第三句:一从二令三人木。对于这句诗多认为为拆字解,如“二令”为“冷”,“三人木”为休,但“一从”是什么呢?始终没有一个令人满意的答案。

《红楼梦》的判词,主要以诗的形式写成,不管曹雪芹作诗的才能高与低,这必竟与纯为作诗不同,它是要结合小说的故事情节来设置的,所以小说中的诗除了“诗社”的诗人作诗之外,一般都很通俗浅显,为的是让读者明白。但开卷就交代出人物结局,恐怕会失去读者的好奇心,除了曹先生之外,真还没人有胆量这么写。不过曹先生很高明,虽已交代结局,若不通读完全书,还是不能完全明白诗中意思。但人物关系错综复杂,即使通读完,小说语言又不明白告诉读者,总要依着读者的理解,而况红楼梦心思缜密,含蓄曲婉,更糟的是红楼梦只有前八十回是曹雪芹先生写的,要弄懂真意就比较麻烦,于是见仁见智,人物结局便成了推测,连同续书作者高鹗其实也是一种推测出来的结论。在高鹗的续书里,凤姐“力诎人失人心”,最后气病而死。

在我看来,这句诗并不难解,只是我们先被曹雪芹先生的笔墨给吓住了,以为处处高深莫测,非要倾其一生研究才能读懂,若是那样,实在违了小说作者的意。虽然曹雪芹先生处于当时的环境,不得不作“贾语村”言,但小说是给人看的,人物无关碍时局政治的话题倒也没有那么多忌讳。“一从二令三人木”,就是凤姐一生的形态转换。一从,是指她初嫁贾琏甚至初掌荣府权力这一段时间。作为封建时代的妇女,凤姐那样聪明的一人,再强悍也不会一来就如金桂那般,很快失去了人心。恰恰相反,凤姐是四处讨好八面玲珑,这才得到贾母王夫人领导层的信任,继而被委以重任。但直到这时,她也仍然没有敢擅自专权,勤请示,常汇报,从黛玉进贾府凤姐一露面,便写了她对王夫人指示的找那块布料的情况汇报。凤姐的重大转变发生在秦可卿死后帮忙管理宁府之后,这次的成功,令她的权力欲膨胀。即便这样,等贾琏陪黛玉回到荣府,凤姐赶紧向贾琏说明管理宁府一事,虽然话里不免有得意的成份,但也可看出,凤姐对于贾琏也还保持着尊重。这是那个时代妇女应有的态度。

顺理成章的“二令”, 按着变化顺序排列,就是“令”。会不会是“冷”呢?我认为不会。一则如果是拆字,那么“一从”首先就要拆字,不然这也太混乱了。而“一从”还没有人能够拆出令人信服的字来,况且过于复杂也不是这首预言诗的目的。二则如果是“冷”,就要涉及别人的态度。“一从”为从夫,那么所谓“冷”的也只能是贾琏。这样在人物主体上就发生转换,由凤姐为主成为贾琏为主,从逻辑上不易说通。而况以贾琏这样一个俗男人,其实是一个比较心慈面软的人,对于女人更是如此。他在有了秋桐后,对于尤二姐冷淡下来,但对于尤二姐病时死后还是有着感情。凤姐那次在众人面前跟他撒泼大闹,事后还是贾琏看着凤姐的“黄黄脸儿”软下来,赔礼道歉。以贾琏的性格及作为,凤姐作的放高利贷等种种事情恐也是睁只眼闭只眼,贾蓉对凤姐种种作为尚且了解得那么清楚,贾琏更不可能丝毫不知。虽有抱怨,但始终让着凤姐一步。这些都容忍下来了,贾琏对凤姐就无可不能忍了。况且以凤姐这样伶俐之人,“面子”还是要给贾琏的。但在“令”的问题上,凤姐已经掌握了实权,比如同样的人事任命,贾芸求贾琏时通不过,本来给贾芸的差事儿被凤姐“夺”去了,贾琏对贾芸说“他许了我,说明儿园里还有几处要栽花木的地方,等这个工程出来,一定给你就是了”。贾芸知道大权在凤姐那儿,转头直接去找了凤姐,一求就准了。旺儿本是贾琏的亲信,旺儿媳妇求亲,却绕过贾琏,直接找了凤姐办成。凤姐办事,已经很少请示了,也很少见她向谁汇报。可谓大权独握,成了荣府内政的实际的掌门人。而在贾琏偷娶尤二姐后,在对尤二姐与凤姐的对比中,明白说道:“若论温柔和顺,(二姐)凡事必商必议,不敢恃才自专,实较凤姐高十倍”。由此可见,凤姐遇事已经不用与贾琏商量,而“自专”多时了。

“三人木”,三还是顺序号,“人木”为休,即凤姐被休。这是凤姐人生变化的第三个阶段。既然“一从”“二令”都不是拆字,那么为什么“三人木”是拆字呢?这主要为了诗句原因,这是一首七言诗,“三人木”放在诗尾,并不打乱次序,而且如果是“一从二令三休”也过于明白,就失去了读者探究的兴趣。而“三人木”的拆字与“凡鸟”的拆字也正是一以贯之的做法。

凤姐被休,这是一个较重大的事件。凤姐固然有贪财弄权的毛病,但始终没有被批评以至罢免了她的暗示。何以被休呢?凤姐被休,发生在贾府被抄之后,发现了凤姐的种种违规作为,以至有不能容忍的事情被发现,并牵连家人。

《红楼梦》中人物除薛蟠打死冯渊外,多无人命,但死在凤姐手里的,却有不少。贾瑞、尤二姐、鲍二媳妇、张金哥与其未婚夫之死,与凤姐都有关系。但这些人的死,并不能追究凤姐的罪。凤姐并没有直接害死人命,只有一个外逃的张华,凤姐曾经明示要他的命。而这也是埋下的一个祸根。当贾府败落,私贷货利的事被发现,有人趁此落井下石,很可能告发了此事。此事也就牵出了国丧家孝期间贾琏的停妻再娶之罪。

关于凤姐的结局还有一支《聪明累》的曲子,其中两句是:“机关算尽太聪明,反算了卿卿性命。”凤姐处处机心,在处理对手时曲尽手段,如对贾瑞,就是玩了一个猫抓老鼠的游戏。对于尤二姐,则表面一套,背后一套。若说她的聪明才智的,当是贾琏偷娶二姐这一事上表现的最为充分。

凤姐从小厮口中得知贾琏偷娶后,并没让贾琏以及其他人知道,而是先去尤二姐住处,打了一张“可怜牌”,让心实的二姐信以为真,跟着“好心”的凤姐进了荣府,软禁起来,只有听任她的支配。接着凤姐遣兵派将,给张华20两银子,让他告自己的丈夫贾琏“国孝家孝”在身“停妻再娶”之罪。张华还不敢,凤姐又让倒戈的旺儿在状纸上添上他这个“家奴”的名字,这才到官府告状。然后在审案时故意说出贾蓉调唆,又让人给审案的送去300两银子打点,要他虚张声势即可。然后凤姐带着“人家要求退婚并且已经告到官府”的正当理由到宁府大闹,之后能放能收,又言“自己少不得摆平此事”,为摆平此事已经花了500两银子。恨不得立时息事宁人的尤夫人与贾珍贾蓉哪里会吝惜这点银子,自然给了凤姐。凤姐这才让尤二姐出现在贾母面前,认下这个姨娘。但事情还没完,凤姐又派人让张华索妻,也就是要回跟他定亲过的尢二姐。这一招可够狠,一方面毁坏二姐名声,另一方面除去“眼中钉”。但此时张华因贾蓉去打点判案人员,张华被白白打一顿,已经结了案子。在凤姐手下人的挑唆鼓励下,张华又去告。判案官对贾蓉、凤姐两边都不得罪,判了个“所定之亲,仍令其有力时娶回”的带有尾巴的案。这样,凤姐便又借张华“索妻”将这事捅到贾母处,目的是由贾母退婚。果然贾母听说未圆房就要退婚,但尤二姐一分辩,贾母改了主意,让凤姐处理。凤姐无可奈何,不能拂了贾母之意,便让贾蓉去处理,贾蓉只好再找张华,许他银子,免去争执,回来告诉贾母凤姐,算是了了这一件事。

凤姐此事真可谓机关算尽,退婚之事未成,凤姐忽然想到自己的把柄给了张华。于是要剪草除根,除掉张华父子。只是因旺儿觉得人命关关,不好下手,于是谎报已经被人打死,瞒过凤姐。但此事正如凤姐担心的那样,后来被别有用心之人翻了案。而凤姐如此做法,把个人利益置于贾琏甚至家庭利益之上,不仅不见容于贾琏,恐怕不见容于贾府任何人,其被休是必然的了。

虽不知曹雪芹原书确切情节安排,但书中多有一言成谶之事。在大闹宁国府时,凤姐曾自定自罪状:“连官场中都知道我利害吃醋,指名提我,要休我!”在当时的社会,对于女人确实是一个了不得的罪状,所以,凤姐接着说道:“我来了你家,干错了什么不是,你这等害我?”这当是为凤姐命运埋下伏笔。

在高鹗的续书里,凤姐是死后返回金陵的。但“哭向金陵事更哀”的哭字,便解释不通。其实就在凤姐提到“要休我”之后,还有一个“休”字:“回来咱们公同请了合族中人,大家觌面说个明白。给我休书,我就走!”凤姐当时绝对不会想到,这情景在后来真的发生了。在贾府“大厦倾”后,一纸休书,凤姐被休回金陵。金陵王家也已经败落,凤姐的此时的命运可想而知。而凤姐也许在将死的那一刻,方才终于悔悟。

 
《红楼梦》悲剧意味怎么变淡的
 
 
《红楼梦》走的是先扬后抑的路子,除了整个贾府由盛而衰、大观园先荣后凋、金陵十二钗全体薄命的悲剧外,更突出的是主要人物林黛玉与薛宝钗的悲剧,是以“悲金悼玉”为终局。看新版《红楼梦》,当宝玉与一僧一道消失在茫茫的白雪之中,不知怎么,却找不到那种“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的悲怆,只是觉得无味与愕然:结束了?

黛玉的悲剧结局通过“掉包计”婚姻阴谋得以完成,充满对比性的戏剧化处理加重了黛玉的可怜--这至少满足了大众对于悲剧的认识。但之后,宝玉对黛玉的“成仙”与“还泪说”的宿命论认识,使得这一悲剧弱化。于是,我们看到一个曾经一听林妹妹要走就急得发疯,多次发誓说,要死咱们一块死,要活咱们一块活的宝玉已经在莫名其妙的自我安慰中改变了态度。

宝钗的悲剧更让人感受不到深刻。这一方面是宝钗没有被彻底毁灭,造成了“不悲”,至少是“不太悲”的印象。宝钗婚后有孕,从宝玉口中得知将来儿子还要中举发达。这自然是个好消息。荣府现有一个李纨是她的榜样。李纨年轻守寡,却将儿子培养成人。判词中把李纨的命运也归为悲剧,认为是“枉与他人作笑谈”式的落空,因为她在儿子发达后不久就死了,荣华富贵看到了,可没有享受到,算是白活了。但若照着传统的观念来看,儿子的成功本来就是她的理想,虽然自己没享多少福,可到底也算梦想没有成空。人生一世,哪里求得十全十美,能实现一个梦想就不错了。何况,电视剧中根本就没有提到李纨后来的结局,这么一推想,宝钗的前途也未必那么黯淡,除了没有夫君的孤寂,依然是步李纨的后尘,儿子长大有出息,母亲凤冠霞帔也风光。

另一方面是宝钗缺乏正常人情绪反应的淡定。薛姨妈因宝玉科考下场之后失踪,生怕宝钗痛苦,来劝慰她。谁知宝钗比她母亲还要看得开,淡然说道:宝玉回来怎样,不回来怎样?我终是贾家的媳妇。这让我诧异。宝玉看来真的可有可无,只要宝钗有“贾家媳妇”这个名份就好。

宝钗固然一贯表现得淡定,但淡定到“非人化”就难以让人接受。

在宝玉痴呆的情况下,被告知要用结婚来给宝玉冲喜,并参与了移花接木的婚姻欺骗,将一场名公正道名媒正娶的婚礼,搞成了见不得人的偷偷摸摸,这让素来知礼守礼深明大义的宝钗何以为堪?宝钗捧着大红缎面的聘礼,无言流泪。这无言流泪的场面,处理得很好。以宝钗的性格与道德观,她的无言与流泪,恰到好处地表现了宝钗内心的挣扎、痛苦、羞辱与不安。

悲剧意味变淡了还因为《红楼梦》超出了观众对悲剧的预期。黛玉一死,贾政被参免官,贾芹淫乱尼姑庵,直至贾府抄家,让人已经感受到山雨已来风满楼,就等“忽喇喇似大厦倾”了,不想,剧情却是一咏三叹,回旋往复,一会儿抄了,一会儿又留一半儿,一会儿家产又给退回来了。官场职务给撤销了,结果又起复了,还让世袭。反反复复,来来回回,让观众悬着的心不再提心吊胆地悬着。

高鹗的《红楼梦》续书本身就存在着这种毛病,这可能更符合生活原生态,但在艺术处理上则差强人意,可惜电视剧在改编中缺乏大胆与侧重点,致使悲剧不悲。

戏剧化的悲剧掺杂着命运的悲剧,让人感受到人世险恶,但深刻的悲剧往往不是命运式的悲剧,而是人生的悲剧。在没有大的外在社会性的悲剧因素的作用下,悲剧就悄悄发生了,这样的悲剧才是令人深思无可避免的悲剧。曹雪芹的八十回《红楼梦》已经为这种悲剧铺垫好了,不论元春省亲那样的喜事,还是晴雯那样的悲剧,它从来没有刻意营造那种观感上的惊心动魄,而是一种近乎不动声色的忧心忡忡。也许,如果按照曹雪芹先生的意思,后来即使发生了抄家致使家破人亡那样的巨烈型的悲剧,他也会依照人物情感来处理,并一定去渲染它的戏剧性。宝玉的“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的悲感,恰在于他成了“赤条条来去无牵挂”--没有人可牵挂了。

 
 
王夫人给晴雯定罪映射黛玉
 
 
晴霁是贾母从自己的丫环中挑选出来,派到自己的宝贝孙子宝玉房里当差。但晴霁当差的一个更为深层的意思,是老太太有意将晴霁给宝玉作妾的。王夫人自己也有喜欢的丫头,她把袭人暗里许了给宝玉,她自然也知老太太的意思,这也是为什么对于一个丫环的去留还要报告给贾母的原因。

按说,王夫人的意思凤姐也是能猜到的,在王善宝家的向王夫人进谗言时,凤姐听到看到,但不置可否,这是她的会做人处。凤姐可以讨最高领导贾母的欢心,以确保绝对的支持与地位,但也不能得罪自己的直接领导王夫人,况且她还是王夫人亲侄女,属于同一利益与政治集团。当王夫人先斩后奏将晴霁撵出怡红院,事已成定局,方去向老太太汇报。老太太对此尚一无所知。

王夫人一直不见有作为,唯有这次的汇报显示了她的深藏不露的心机,且看她是怎么说的:

“宝玉屋里有个晴霁,那个丫头也大了,而且一年之间,病不离身;我常见他比别人分外淘气,也懒;前日又病倒了十几天,叫大夫瞧,说是女儿痨,所以我就赶着叫他下去了。”

“宝玉屋里有个晴霁”,这话平平常常,却是佯装不知老太太的用意,也就没有故意违背老太太旨意的意思。“那个丫头也大了”,在荣府之中,大了的丫头是可以出去嫁人的,属于不藏私心的光明正大的理由。

虽如此,大了丫头也有不出去的,比如鸳鸯,比如袭人。这理由虽成立,但终不硬气。接下来的话,才是必须让贾母认可不至驳回王夫人意见的理由。于是王夫人罗列了晴霁的几大罪状:一是一年之间病不离身;二是懒;三是得了女儿痨。

林黛玉在葬花词中有一句:“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作此诗时,除了爱情的折磨外,并没有见黛玉受谁折磨,何以出此言语?想是黛玉“多心”了。

其实不然。王夫人对于晴霁,尚有“三年前我就留心这件事。先只取中了他,我便留心。冷眼看去,他色虽比人强,只是不大沉重。”那么对于宝玉要死要活喜欢的黛玉,更不可能不留心了。对于晴霁的罪状,用到黛玉身上,可谓更合适。

一年之间,黛玉病不离身。到荣府第一天,众人就看出她有不足之症,黛玉也坦言自己自会吃饭就吃药。

黛玉的懒是从袭人口中流露出来的。那年湘云到荣府,说到做活计的事,袭人说黛玉:“往年间,还做个香袋,今年大半年,还没动过针线呢。饶这么着,老太太还怕她累着呢。”袭人都能看到,王夫人焉能不知?何况,袭人这样一个稳重的人,尚且这么口无遮拦在背后说人,就可以想像其他人了。

最厉害的是“女儿痨”,这虽不是罪,但也会成为罪。过去休妻的“七出之条”里就有身有恶疾也会被休的不平等条款。女儿痨在当时不能治好,袭人被宝玉踹了一脚吐了几口血,心就灰了,因为常听人说少年吐血,性命不长的话。

王夫人这些话,表面上是在说晴霁,却是句句触到了黛玉的痛处。因老太太宠爱,宝黛婚姻不是没有可能,而这大不合王夫人的意。王夫人对黛玉的嫌弃也表现在对晴霁的指责上:“上次我们跟了老太太进园逛去,有一个水蛇腰,削肩膀,眉眼又有些像你林妹妹的,正在那里骂小丫头。我的心里很看不上那狂样子。”

黛玉有过几次过于“轻狂”的举动,被王夫人看在眼里。我在另一篇文章里讲过。在众人的言谈间,敏感的黛玉已经感觉到恐惧,也因此感受到“风刀霜剑”之冷、之利。也许越到后来,众人的表现越明显,黛玉的这种感觉越是强烈,葬花词也才是预示她命运终局的谶言。王夫人此时对晴雯的看法,不难看出正是对黛玉的看法,只是慑于老太太的权威,只能以此办法试探,并表明自己的观点。

我们还是来看贾母的态度。在听了王夫人的汇报后,贾母说:“晴雯那丫头,我看他甚好,怎么这样起来。我的意思这些丫头的模样爽利言谈针线多不及他,将来只他还可以给宝玉使唤得。”

贾母看中的是:模样、言谈爽利、针线(才能),而且,认为只有晴霁还可以给宝玉的。

由这里可以看,贾母与王夫人观点不同,选人标准也大不一样。



王夫人对宝黛关系的态度

王夫人在《红楼梦》原著中是个出场次数较多,但性格不太突出的人。但她的杀伤力极强,每一次重要的出场,必有人受伤,甚至致死。先是金钏,后是晴雯、四儿、芳官等。其他时候,她往往与众人一起,老实本分,吃斋念佛,并且看上去对人宽厚,不品评别人,也看不出她的好恶。贾母对她的认可度,要好于大儿媳邢夫人。

从十三四集来看,新版《红楼梦》王夫人的戏份多了起来,特别是涉及到宝玉与黛玉的时候,她的感情开始有了明显的倾向。

端午节前,元春从宫里赏赐给宝玉及各位姑娘礼物。其中,给宝钗与宝玉的赏赐相同,而一向与宝玉一个待遇的黛玉,此次则混同于迎探惜姐妹。这让宝玉大出意料之外,也让黛玉产生更多的悲观。元春只见过宝钗黛玉一次,那次对她二人的评价也没有分出轩辕。这次的赏赐就掂出了钗黛在元妃心中分量轻重。这轻重很可能代表王夫人的意思。

宝玉将元妃的礼物给王夫人看,王夫人特意指出“你姐姐送宝丫头的和你一样”(大意)。恰好宝钗走来,王夫人面露喜悦。宝玉看宝钗手腕上笼着元妃送的香麝串,无意中看到了宝钗玉臂,顿大生艳羡之心,暗想自己无缘得以亲近。这时黛玉走来,王夫人面无表情。黛玉看到宝玉痴迷的样子,借指看呆雁为由,故意将手中帕子一甩,绷在宝玉眼睛上,吓了他一跳。王夫人看到,面露不悦。

看戏时,张道士端来道士们奉献的礼器,内有一个金麒麟。贾母说,我好像记得谁家的孩子戴着这么一个。宝钗说,史大妹妹有一个,比这个小些。探春说,宝姐姐有心,不管什么她都记得。黛玉讥讽道:她在别的上头心还有限,唯在这些人带的东西上,他才是留心呢。宝钗假装没听到,走开。宝玉担心黛玉不高兴,便说,我替你拿着,到家里穿上穗子你戴,好不好。黛玉答我不稀罕。王夫人极为关注。

宝黛因张道士提亲,各自心中不快,因无法向对方表达自己心思,引起了一场大吵,致使宝玉要砸玉,黛玉将吃的药都吐了,惊动了王夫人。王夫人去看,未表现任何对黛玉的关心,拉过宝玉说,我们走。

书中的王夫人对宝黛恋情始终不置可否,态度不明,直到高鹗续书中,贾母对林黛玉的心病发表看法,王夫人也依然很慎重地弄明白了贾母的意思,才表示出自己的意见。

尽管这些情节与书中略有不同,看呆雁甩帕子打在宝玉脸上的事是在贾母处,而不是在王夫人处。若当着王夫人面这么做,很不合适,容易让王夫人心生反感。从书中来看,黛玉在王夫人面前还是挺懂事的,挺注意影响,也许还因为王夫人对黛玉的不冷不热只以礼相待。其实不只是这么对黛玉,王夫人对其他姑娘也都差不多如此。

有贾母处才有王夫人,但贾母在,王夫人就没有表现的机会,电视剧于是甩开贾母,王夫人独自前去处理宝黛吵架事件。电视剧情这么处理于情于理都说的过去,特别是视觉艺术的电视剧,更要给观众以看得懂的情绪变化。而要达到最后高鹗续书中凤姐王夫人采用掉包计,黛死钗嫁的结局,王夫人在细微处的表现才能显出人物的心理轨迹。王夫人以一个识大家之礼恪守封建道德的尊长身份,这时竟然不闻不问吵架的理由,只是面带愠色带走宝玉,有失其温厚形象。

如果分析王夫人这个人物的心理,就会明白,宝玉差不多是她唯一关心的事。王夫人几次造成的女孩们的灾难,也都与宝玉有关。维护宝玉的名声,就是维护她的利益。她只有这个亲生儿子了。从爱护宝玉出发,暗存的选儿媳的心思,她应该是有的,心里对人选也应该是有所取舍的。无论是从与她关系的亲疏远近,还是待选者宝钗、黛玉的个人条件来看,相比黛玉,宝钗更符合她的标准。

九十六回,袭人得知已经内定了宝二奶奶的人选是宝钗,特意到王夫人处问:“太太看去,宝玉和宝姑娘好,还是和林姑娘好呢?”王夫人道:“他两个因从小儿在一处,所以宝玉和林姑娘又好些。”袭人说:“不是好一些。”遂告诉了王夫人宝黛真实感情段位,想是连同她曾听到的宝玉对黛玉说的“睡里梦里都忘不了你”的话也告诉了。王夫人这才交心道:我看外面儿已瞧出几分来了。
 
 
 
这样的黛玉怎让人喜欢
 
 
新版《红楼梦》到了十来集,到了葬花一段果然唯美,桃花片片落下来,飘飘洒洒,桃花满枝,春光明媚,与之前的黯淡背景比起来,有了终见晴天的感觉,人物也有了些鲜活气。

为了让这种唯美的景色多呆会儿,宝玉也是,本来说是用衣襟兜着抖入水中,这时却一把一把洒起来,没有对落花的尊重与惋惜,权当是玩。旁白里黛玉说的用锦囊把桃花收了再埋了,等将来一起化了,岂不干净的话也顾不得了,直接用黄土掩埋,“一抔黄土掩风流”,也还过得去。

历来画家所画都只是宝玉与黛玉二人同看《会真记》,亲密与知己的感觉。电视剧摆脱了这一传统,让人看到了活的宝玉:怪不得他父亲贾政生气这小子不长进,原来就是看家长不允许的杂书他也并不能做到专心致志,眼晴使劲儿盯着黛玉。镜头一个劲儿地上上下下围绕着黛玉的下巴颏以下胸部以上的部位拍,亏了黛玉目不斜视,不然说不定精神恋爱的宝黛也要不免陷入情色之中,真的发生点“不名誉”的事。

黛玉去怡红院吃了闭门羹,原因是里面晴雯姑娘因输了钱大发脾气,叫门偏不开。林姑娘站在门外,不走不是,走又不情愿。院里不时传来说笑声。宝钗出来,一大群人跟着送也罢,宝玉偏上前替宝钗整理雨具。宝玉多情不假,但这多情在这时候表现出来却让人对宝玉产生看法。其实这情景早已司空见惯,不过是现代版电视剧情的通俗套路,必要让另一方看见误会了才罢。

这时下起雨来,黛玉在雨中一直淋着,淋着站着,淋着走着,走上石桥,走到潇湘馆那凤尾森森的去处。

我想剧情是要引起观众同情的,站在门外抽抽咽咽的啜泣声,在书里可是有连鸟雀都不忍听的。如今加了雨,看着雨中的身影,我只是担心黛玉头发会怎么样。结果纹丝没乱--那东西贴得真结实。

林黛玉身子天生的弱,禁不得一点风寒,这次怪了,不仅淋了那么长时间的雨,而且一点事儿都没有,第二天,精精神神健健康康地出门,还脆生生地(当然此位林黛玉就没见她脆生过)吩咐紫鹃等大燕子回来,撂下帘子熏香盖炉子之类的日常工作。

林黛玉变健康了是好事。可林黛玉变得时时处处都这么沉重,就觉得这日子没法过了,真不知宝玉爱她什么,喜欢她哪点。

宝黛二人正葬花,好好的,一见袭人来叫让宝玉去看她大舅去,便木呆呆的,到宝玉与她道别,她的脸却扭到了一边,不理他。黛玉可以吃湘云的醋,可以吃宝钗的醋,她们都有可能威胁到她的爱情。可我就是不明白,黛玉怎么也会跟她大舅过不去?这么一个不懂事的外甥女,活该没人疼。

黛玉吃了凤姐的茶,凤姐说还有事儿求她。黛玉便与凤姐玩笑,说,“你们听听,这是吃了他一点子茶叶,就使唤起来人来的。”凤姐于是也玩笑说,“你既吃了我们家的茶,怎么还不给我们家作媳妇儿?”

这事儿大家都看出来是玩笑的,作为嫂子的凤姐也不是没分寸的人,当说不当说,跟划了线一般分明。此时的黛玉还是贾母宠爱的孩子,又看得出宝玉喜欢她,成就这段姻缘也未可知。后来对宝黛感情只往打小一起的情份上提,装糊涂,凤姐再没开过此类的玩笑才说明问题呢。书中的黛玉听到这话自然不好意思再说什么,涨红了脸。电视剧中的黛玉却始终一副不高兴的样子,听到这话,红了眼圈。

黛玉其实是一个很热情的女孩,除了与宝玉因彼此没法说明的心事而吵架外,在一些快乐场合,她往往是那个最有说有笑的人,恰与宝钗的沉默寡言的冷美人形象形成对比。但现在感觉,宝钗爱说了,黛玉则除了小性儿还是小性儿,一点不让人喜欢。

 
宝黛年龄为什么含糊不清?
 
 
《红楼梦》不仅无朝代年纪可考,就连主要人物的年龄都没法搞明白。我多次想理清黛玉的年龄,却是越算越糊涂。

黛玉出场时年龄是五岁,那年她的母亲死了,贾母便来信接外孙女去京都,可巧贾雨村要起复,于是一同出发,到达外祖母家。

在这段故事的叙述里,没有时间的间隔,故事是连续的。那么哪怕路途遥远,耽搁时间很长,也只几个月时间,从秋日九月出发,到达贾府时是冬末,黛玉充其量也就六岁。可是,黛玉初进荣府,从黛玉的眼中看去兼看黛玉,所见几个姐妹,除了惜春身量不足没有记述外,迎探姐妹,都是十几岁的状貌。

黛玉在贾府安顿下来,紧接着便写宝钗一家人,这期间也没有时间隔断。因为第二天黛玉与姐妹们“省过贾母,因往王夫人处来,”正看到王夫人与凤姐在看金陵娘家人的来信。黛玉不知怎么回事,迎探却知道是指薛蟠打死人命官司的事。薛蟠打死了冯渊,一家人便来京都了。可见时间仍然是连续的。而薛蟠的年龄交待的比较清楚,宝钗的年龄是可以算出来的。薛蟠是十五岁,宝钗比他小两岁,自然是十三岁。宝钗比宝玉大一岁,宝玉又比黛玉大岁,这么看来,这年黛玉该是十一二岁了。从香菱的角度来算,香菱是被人贩子养到十二三岁开始卖的,香菱的年龄和宝钗一般大,这也可证明黛玉不会只有五六岁。从五六岁,到十一二岁,其间的四五年哪去了?

如果不是作者不同时间改动的原因造成这种情形,应该是情节的需要。宝黛二人,若从十一二岁开始住在一起,“日则同行同坐,夜则同止同息”,未免就显得大了些。宝玉屡次提起的小时候的事,似乎又极像是五六岁年龄发生的事。

偏偏宝玉在第六回里就长大了。在宁府看梅花,宴后,宝玉梦游太虚幻境,然后就发生了与袭人的“云雨之事”。

87版电视剧《红楼梦》索性不管年龄,一出场,黛玉就是一青春少女形象。新版电视剧《红楼梦》分了大小宝黛钗,按道理也对,可是“小时候”的事实在是少,发生的,都像是青春期的事。纯“小时候”的时期相对很短,宝黛也还没有多少故事。因只看了前两集电视剧,不知宝黛啥时候换掉少年装,也许该在黛玉从苏州回来吧?按书中所写,颇有蒙太奇的效果:宝玉见了黛玉,看到“黛玉时,越发出落的超逸了”。并没说比原来长高了,可见是已经长大成人,变得不是形貌,而是气质。

宝玉的年龄似乎总长不大。第二十三回,宝玉在大观园闲着没事作的四首即事诗传到了外面,知道是“荣府十二三岁的公子作的”。傅家提亲,傅秋芳都二十一岁了,宝玉不过十二三岁,年龄差距这么多,傅家虽然想高攀,可成亲的希望这么渺茫也敢提,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如果宝玉此时十八九岁了,年龄还相差不多。但这么一来,宝玉就没有理由再呆在大观园了。

在当时内外有别,男女分开居住的情况下,非至亲,男女相见是要彼此规避的,连贾母若大年纪,对前来看病的男医生没有躲避,尚且要以玩笑口吻说明自己年纪大了,把医生看得跟猴儿似的,方无碍。若宝玉老大不小的,却与女孩们天天厮混在一起,显然大不合情理。

宝玉住在园中的理由,是因为贾母的宠爱。贾母的地位在贾府至高无上,自然她说过的话是能够被执行的。但这个理由,是有着时间的约束的。宝玉不可能不长大,女孩们也会长大,男女到了知“人事”的年龄,总该避嫌疑了,不然就太不像话。贾母心下不愿承认,宁愿装糊涂,宝黛吵架,一律看成是小孩子拌嘴,无关紧要。也是,如果为避嫌疑,让宝黛分开,如何让爱情发展呢?

《红楼梦》为让宝黛相聚,已经让黛玉的父母早早死了,成了孤儿,只能千里迢迢奔了荣国府来,住下去,而且势必不能回去,才能成此千古一绝的爱情悲剧。若是宝玉不与女孩们住在一起,恋爱的事情要么不能发生,要么就要有一个偶然事件来促成,而且必须是二人一见钟情方可。这又归入张生崔莺莺一类的私定终身偷情俗套之中了,偏书中一再表明作者很不喜欢“千人一面”的才子佳人的故事,必要别开生面。因此宝黛爱情,虽有着木石前缘的因缘,但以现实的视角来看,其实属于日久生情。而在这天天一起的日子里,二人的两小无猜以至暗生情愫都显得自然可信。

就在年龄改来改去的过程中,给了宝黛爱情足够的发展时间,完成了两人从互相猜疑试探到相知相许完全信任的爱情高级阶段。于是,宝黛的年龄终于长大了,在袭人的提议下,王夫人提出了“明春”让宝玉搬出大观园的计划。

散场时间到了。
 
 


大观园的诗意与书香
 
 
我今天与大家探讨的题目就是《大观园的诗意栖居与书香》。

一、文人的园林情结

中国文人有一种爱好,就是喜欢自然山水。这爱好引用到画中,就成了文人山水画、花鸟画。应用到家庭中,就是要造一个花园。如果实在没有钱圈地,只有茅屋两间,那也要在门前种两根竹子,几株芭蕉之类的东西,把风声雨声全招来,权当是自然景观。还有比这省事的,唐朝大诗人杜甫,颠沛流离到了四川,只盖了几间茅草房,打开篷门,面对着一江春水,水上飞鸥,檐间飞燕,境界极其开阔,把外面的景致全当他们家的了。造花园的风俗连皇帝也不能免,所以北京故宫拥挤着那么多的宫殿房屋,后花园倒有三处。乾隆为退休造的宁寿宫花园,更是把他下江南看到景观也移过来。若是有钱人,成天只知盖大房子,那就肯定是暴发户,不说让人看不起,至少让人看起来没文化。所谓文化,就是这么在人们的褒贬当中传承下来的,一直到今天,书香世家听起来总有那么一种受尊敬的感觉。

《红楼梦》里荣国府有一处园子,叫大观园。这园子很大,里面有山有水有村庄,俨然一个世外桃源。荣国府造这么大园子,倒不是他们家为了文化品位,而是为贾元春省亲盖的,原叫省亲别墅。

贾元春是贾宝玉的亲姐姐,早年入了宫,后来得了宠,被封为贵妃。长年在深宫里呆着,大概有时也不免郁闷,皇帝一高兴,让她回娘家探探亲。

这事听起来很小,元春又是贾家人,回来也没必要大兴土木,住原来的房间忆忆旧,跟家人家长里短聊聊,不是更亲切吗?但不行。元春从皇宫里出来,代表的就是皇家,相当于皇家代表,贾家人哪敢怠慢?赶紧把原来的小花园拆了,能用的用上,不能用的换新,又把周边的地征上来,扩大成一个大花园,堆了假山,引了流水,各处随势盖起楼台亭阁,房子装修起来,银子也花的跟流水似的,终于建成了。

元霄节那天,贾家从老太太起,老老少少一大家子人,从早晨就开始等着元春的车驾,直等到晚上七点来钟,元妃才来了。坐船绕着园子看了一遍,其奢华程度,连元妃看了都觉得太奢费了。

元春的省亲实在不像是省亲,倒像领导视察,连与父母兄弟姐妹见面,都跟上下级关系似的,又是行国礼,又是磕头,当官的父亲贾政隔着一层帘子与自家女儿说了一通感恩戴德的话,当皇妃的女儿元春嘱咐他,以后要为国出力尽忠,也要顾惜自己身体,关怀与指示一起来。

元春走了,园子留下来。谁也不敢住,还是元春后来在宫中编《大观园题咏》的诗集时,忽然想起园中的景致,想到没有她发话,贾政肯定会把园子封锁起来。元春虽然只在园子里转了一圈,但对园子印象不错,觉得没人住的园子太过寂寞。不如让那些姐妹们住进去,人面桃花相映红,既不不辜负了园子,也不使佳人落魄,花柳无颜。于是就下了一道指令,让宝钗她们在园中居住,命宝玉随进去读书。

从元春这句话里,就会发现,元春实在是个有着文人情怀的人,也只有文人才能这么浪漫的想法,这么细致入微的对于花草的体贴,明白女孩与自然环境有着多么天然的和谐。

元春能想到让姐妹们去园子里住,还是因为宝钗黛玉们作的诗,让元春看到了她们的不俗,这才有资格住这样的园子。

入住大观园的消息一发布出来,最欢呼雀跃的就是宝玉了。但最向往的却是黛玉。当宝玉问黛玉,你想住哪处时,黛玉早就想好了:“我心里想着潇湘馆好。我爱那几竿竹子,隐着一道曲栏,比别处幽静些。”宝玉听了了,说,咱俩想到一块去了,我也要叫你那里住。我就住怡红院。咱们两个又近,又都清幽。

宝玉这样一个爱热闹的人,竟然想着清幽的住处,出乎人的意料之外,倒是想与黛玉住的近些恐怕还是第一位的想法。

黛玉和宝玉看中的潇湘馆,早就被一个人看好。这人是贾宝玉的父亲贾政。

贾政品格端方,为人正派,小时勤奋好学,本来是打算通过考试弄个文凭凭本事进入仕途的,谁知皇上格外加恩,照顾了个当官的指标。结果这成了贾政一生最大的遗憾。为了弥补这一缺憾,他最大的希望就是自己的儿子宝玉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写写八股文,将来考个举人进士的,实现他没有实现的愿望。

贾政的愿望应该说由来已久。贾家从贾政的爷爷开始发家,凭的是真刀真枪的战场搏杀。焦大一个仆人,为什么敢骂贾府的子孙不争气?因为他的功劳很大。没有他,可以说就没有贾府的现在。当年在战场上,弹尽粮绝,好容易找点吃的来,自己舍不得吃,给主子吃了。弄口水来,自己舍不得喝,给主子喝了,自己喝马尿。马没了,他自己背着主子逃生。焦大对贾家有救命之恩。

从这里可以看出,贾家凭的是武功。贾家的祖先立了战功,受到皇帝封赏,作了官。靠着祖宗那点荫庇,一路世袭过来。贾家还没有一位子弟是靠自己真功夫争取来的,文治武功全没有,一代不如一代。难怪贾政为此焦虑,看看贾府众子弟没一个成材的,改换门风,使贾家带点书香味的希望就更寄托在宝玉身上了。

贾政小时候的学习经历并非全然无用。那一段学习过程,还是为贾政积累下了一些文学修养。这也是贾政对宝玉不喜读书,但对宝玉的作诗歪才还算认可的原因。大观园刚建成时,贾政为考察宝玉的学习情况,带着他一起游,主要就是考试宝玉的对联与诗做的怎么样,有没有进步。当贾政一行人走到潇湘馆时,众人看到,便一齐叫好:好个所在!贾政更是借题发挥敲打宝玉:“若能月夜在此窗下读书,也不枉虚生一

二、大观园的清幽之境

潇湘馆也并没有特别的,也就“一带粉垣,数楹修舍,千百竿翠竹遮映”,粉垣,就是白色的墙。两明一暗的三间小房子,与别处最大的不同是,“千百竿翠竹遮映”。文人喜爱竹子,已经是一种文化习惯。贾政带领游园的那些人,都是文人,所以大家见了,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叫好。郑板桥画竹自成一绝,别的文人也多喜欢竹子: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对竹的那一份喜爱已经不是单纯的视觉享受了,宁折不弯,空虚有节,已成文人的心志表达。

房子小,而竹子高而多,又是常年绿着,环境自然就会清幽。而黛玉所说的“一道曲栏”,正是说明有流水通过,可以想见这里真可谓“曲径通幽处”。

黛玉是大观园的首席诗人,也是一典型文人。黛玉的文人气质可能得益她的父亲。黛玉的祖上也是被封过侯的,世袭了四代,到了黛玉父亲林如海时,林如海经过科举入仕,考中了探花,全国第三名,成绩相当不错。林黛玉探家时,带回来了大量书籍,她的潇湘馆布置的就跟书房似的。刘姥姥看到时就以为是哪位哥儿的书房。这是任何一位姑娘房间都没有的。

文人为什么喜欢这种清幽之境呢?

中国文人有一种情怀,是从老庄那里继承过来的。祟尚自然,追求心灵的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这种清幽之境正好就可以远离人世的纷扰,只沉浸在内心的体验当中。主要作用有三:

一是可以亲近大自然。大自然“天然去雕饰”,很美。我们看花,看树,觉得每一朵花、每一棵树都是美的,它能让人愉悦。追求快乐是人的本性,在愉悦当中,自然就会把功利看淡,少了些世俗的追求,陶冶了人的情操,不致迷失了本性,这是文人追求的本真。二是居住在这种环境里,不用说,就会有一种闲适的情趣。闲适,不只指身闲,更是心闲。现代人住的高楼和古代的有所不同,那时的高楼不算高,可真能望远。“花近高楼伤客心,万方多难此登临”。国家多难战火不断,杜甫心里很郁闷,于是往楼上一站,看到了天地古今,时间空间的都有了。这里有胸襟,也有真实。现在你站在楼上,往远处看,还是楼。这给人一种挤压。若是往下看,车水马龙,又会给人紧张感。这也是为什么许多人想去旅游的原因。大自然无形中会化解你的愁绪,你的紧张和焦虑。比如宝玉,在秦钟死后,很伤感。贾母就让他到园子里转转,散散心。人居环境,一定不是把房子建的很大,马路修的很宽就认为很好了,而是更符合人的心理需要,能安抚人的心灵。三是当人的精神达到真正的安静悠闲时,它所表现出来的,一定是人最真实的东西。诗是什么?真的,善的,美的,是诗的本质。林黛玉在大观园里葬花,贾宝玉觉得是非常自然的事,不仅黛玉葬花,宝玉正看《西厢记》,树上的花纷纷落下来,结果落的满身都是。宝玉便用衣服兜着这些花,洒到水里,也是葬花的一种方式。史湘云喝醉了,在一条大石凳上睡着了,头上枕着用手帕包的花,身上也落了花,掉在地上的扇子被花都埋了,历来画家都喜欢将这作为一个绘画的材料。在大观园里发生的事,都这么美,而且让人觉得清雅脱俗,若是在别处,恐怕有点像是神经不太正常。

林黛玉住在清幽的潇湘馆,她也成了大观园里作诗最多的人。她自己作诗说“无赖诗魔昏侵晓”,她不是为赋新词搜索枯肠,而是创作的灵感源源不断,以至白天晚上让她诗情涌动,使她的心灵不得安宁。

诗与情总是相连的,这个封建社会的少女,就在潇湘馆的幽静里,不仅写诗,也演绎着清纯的爱情。

住进大观园后,宝玉的生活真是过得有如神仙,“眼前春色梦中人”可谓色色齐全。宝玉不读书,又没正经事做,整天懒懒的,闷在屋里。袭人怕他老这么睡下去,便叫他起来出去逛逛。结果他信步到了一个院门前,先就看到了一大片竹子,只见凤尾森森,龙吟细细,抬头一看,原来到了潇湘馆。

贾宝玉那天偷偷躲到园子里,偷看“少儿不宜”的《西厢记》,被黛玉逮了个正着。只好拿出来给黛玉看。黛玉喜欢,不仅看完了,还偷偷记住了。两人共同的犯错,成了两人共同的话题,但这话题却是不能公开讨论的。

宝玉才要掀帘子进去,就听到黛玉说,“每日家情思睡昏昏”。黛玉不是说给宝玉听,而是自己躺在床上念《西厢记》里的句子。但这句子实在是不能说出口的,虽然听到的人是宝玉,不会有泄秘的危险,黛玉还是红了脸。

黛玉的丫环紫鹃进来,宝玉让她倒茶,黛玉让她舀水,紫鹃觉得宝玉是客,自然先给宝玉倒茶。宝玉见紫鹃这么懂事,一高兴,说起话来便忘了顾忌:“若共你小姐同鸳帐,怎舍得叫你叠被铺床?”

这本也是《西厢记》里的话,很露骨的表白。在那个时代,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撮合的,像《西厢记》里的崔莺莺那样私自传情,私定终身的事,是被看作品行不端,道德败坏的。这也是《西厢记》为什么在贾府是禁书的原因。宝玉把这样的句子用在黛玉的身上,极不妥当,很像浮浪子弟的轻薄。结果把黛玉气哭了。两人一天没见面,第二天黛玉独自去葬花,并作了长篇伤春诗作《葬花吟》。

就是这样一位有着矛盾心理的林黛玉,在宝玉挨打后,把眼睛哭得跟桃子似的去看宝玉。宝玉受了感动,让自己的丫环晴雯送给了黛玉两条旧帕子。

这已经和《西厢记》里的情景有些相似了,但这次黛玉不仅不觉得唐突,而且等她明白过来旧帕子的意思来,不由的神魂驰荡。也不管避讳,也不怕嫌疑了,提笔在旧帕子上写了三首爱情诗,其中一首还写到了自己窗前的竹子。

潇湘馆的竹子,还有独特的一点,它寓示着黛玉的多愁善感,以及相思血泪。爱情也许是诗意的最高境界了。
 
大观园的诗意与书香

三、人居环境与观念

大观园里不只黛玉一人是文人,也不只潇湘馆有文人雅趣,凡是在园子里呆过的,都多多少少沾染了些风雅。连凤姐这个文肓也在雪后联诗时,做了一句“一夜北风紧”。香菱一进园子,便开始跟黛玉学诗。更值得一提的是李纨。

李纨是宝玉的嫂子,小时候读过女四书什么的,后来丈夫死了,年轻轻守了寡,带着一个儿子贾兰过活,又受了多年的贞节观念的教育,又不能出丝毫的差错,直弄的心如槁木死灰,不管事,也无是非,生活如一潭死水,连一点波澜都不兴了。受贾母委托,她负责贾府的姑娘们的教育问题。因此,当这些姑娘们搬进园子时,她也进了园子,自己选了稻香村,自己起了个号叫稻香老农,专为作诗时属名用。

稻香村也是大观园里的一个重要所在。贾政对此极感兴趣。他刚刚看过了雅致的潇湘馆,转过青山,看到黄泥墙、稻草和几间茅屋。还象征性地用枝条编了两行篱笆,种了好多的树,还有大面积的蔬菜,田野村舍,一派新农村景象。

贾政看了,说是产生了种地当农民的想法。自春秋时,孔子周游列国时,就不断遇到隐士躬耕田亩,到晋代的陶渊明,干脆辞官不作,回家种田。后来读书人更是以陶渊明为榜样,动不动就要归隐,又爱标榜“耕读之家”,以此表示自己的清高。

进入屋内,里面是纸窗木榻,富贵气象一洗皆尽。贾政觉得跟自己想像的农村生活一样,更高兴了,就想听听宝玉的意见。结果宝玉一点不给他老子面子,说,就这地方,比“有凤来仪”差多了。这“有凤来仪”就是潇湘馆。贾政认为宝玉读书少,只喜欢享受朱楼画栋那种富丽,不知道这清幽气象的好处。宝玉并非不懂清幽,而是因为这人工的假农庄到底不是真的,心里觉得失去了天然之趣。

如果以所居地寓人,那么李纨实际上就是失去了“天然”的“稻香村”。她的心如死灰,并不是她想这样,而是环境压制了她,使她变成了这个样子。也就是被环境改造过来了。

不知是受了这些青春年少的姑娘们的传染,还是大观园的自然气息激活了她的潜藏的热情,在探春提出要办诗社的建议后,李纨不仅积极响应,还自荐作了社长,负责组织与评判工作,工作做的很出色。可见李纨并非没有才,而是她的才被“女子无才便是德”给毁了。

宝钗是一个在道德上很完善的人,她获得了上上下下的好感,不是没有原因的。贾政在初看到蘅芜苑建筑时,说了一句“此处这一所房子,无味的很”。进入大门,迎面一块插天的玲珑大石挡着,把里面的房屋挡了个严严实实。而且一棵树都没有,都是花花草草。这些花草不仅长在地面,爬上石阶,有的还垂到房檐上,还有的攀绕到柱子上,香气扑鼻而来。

这个地方后来谁住了?是薛宝钗。我们看红楼梦一定要看细节,要联系起来看,曹雪芹的笔墨跟生活一样,有时很零散,但有内在联系。这处院落其实就寓示了宝钗的性格、品格。宝钗和黛玉不同,黛玉聪明外露,目下无尘。宝钗呢?为人随和、宽厚,行为端庄得体,做事保持低调,一般在人前不主动表现自己的聪明与见解。她其实是很聪明的,懂的也很多。她与惜春说画,与宝玉谈戏曲,与探春谈管理,什么都懂。在别人看来她是“装愚”,她自己说是“守拙”。中国文人是喜欢“守拙”这两个字的,认为那才能保持自己的本质不被污染。

蘅芜院的这块大石是什么样的呢?玲珑的,没有棱角,很圆滑,周围还有一些石头。结果这些石头就完全挡住了外面人的视线。实际是指宝钗的外在表现遮挡了她的内心世界。

进入里面,你会发现和外面大不同。那些花草都是叫不上名字来的,散发着香气。贾政这时一改自己的看法,说“有趣!”刚才还无味呢,现在已经变有趣了。

林黛玉先到贾府,之前他和贾宝玉一个待遇。薛宝钗来后,林黛玉感觉受到了危胁,原因就是薛宝钗人缘越来越好,大有后来居上的意味。而最后贾府到底弃林选薛作宝二奶奶,这原因就应该有贾家当权者对薛宝钗的逐渐认识过程。

有趣归有趣,贾政却不认识那些花草,旁学杂通的宝玉知道,它们在《离骚》里。《离骚》里的花草都是以芳草喻美人,美人又喻贤人君子。这就揭示了宝钗的内心之丰富,品格之高雅。

有一句话,叫“大善近伪”。 这有两层意思,一是世上没有完人,除了神仙,凡人是不可能是完人的。说一个人一点缺点都没有,就有点不可信。比如“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 周公是西周的开国功臣,周平王的叔叔。周公做的太好了,结果有流言说他想夺侄子权。王莽做大臣时做的也很好,人很谦恭,后来真面目暴露了,原来他做的那么好是目的是想夺皇位。另一层意思,人既然是人,必然就会有人性上的弱点。而要想永远做完人,就会故意的或者不由自主地隐藏这些弱点,维护自己的完人形象。

《红楼梦》里有一个情节,引起了人们的争论。这个情节发生在滴翠亭。当时大家在园子里玩,不见黛玉,于是宝钗说我去找她吧。路上,宝钗看到两只蝴蝶,很大。平常,宝钗很像一个小大人,这时显露了一个少女的活泼,她拿着扇子去扑到那只蝴蝶。

这时,滴翠亭上有两个人,正说悄悄话。一个叫小红,一个是坠儿。小红前些天丢了一块绢子,被贾芸拣到了。后来贾芸去拜访宝玉,两人又相见了,彼此产生了好感。在还小红手绢时,贾芸掉了包,换成自己的了。贾芸把手绢交给坠儿,坠儿给小红时,对小红说,你看看这是你丢的那块不,是,你就拿着;不是,就还给人家去。小红当然能看出来不是自己那块,可是她说,就是我那块!快给我吧。伸手就要过去。坠儿说,那你得该谢谢人家拾绢子的人啊。小红就把自己的一件东西给了坠儿,让她送给贾芸。这实际已经属于私相传递,是当时根本不允许的男女私情。很私密,如果被人发现,后果很严重,因为在大观园这个清洁的女儿世界,根本不允许恋爱的事情发生。所以小红把东西交给坠儿后,也很害怕,就要坠儿发誓不说出去。

宝钗就这么无意中听到了,觉得她们做这种事,很可耻。宝钗自然不会去说,这话听到都是一种羞辱。宝钗这时怎么办呢?她自然不会管。可是,她总要走出来,一旦被小红她们看到,那么就会被怀疑听到了这个秘密。这时,宝钗心理活动加剧,心想,小红是个眼空心大的人,又刁钻古怪,她要是发现被自己听了去,人急造反,狗急跳墙,就麻烦了。

宝钗这时是把小红当小人了,宝钗是主子,虽然这时还不是贾府的正经主子,按说也不应该害怕小红这个丫头。可是,俗话说,宁可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君子不会危害到你,小人则可能对你构成危胁。这危胁不一定有多大,可宝钗是一完人,万一小红她们怀疑宝钗听了去,这话传出去或者闹大了事发了,就相当于宝钗见证了一件丑事,她也就受牵连了。这是影响名声的事,就如贾母所说,她们贾家的女孩儿们是连讲故事都不准讲才子佳人的事。何况是生活中当真发生的丑闻?宝钗想到这,灵机一动,故意把脚步放重些,好让小红她们听到看到。然后叫道:“颦儿,我看你往那里藏!”颦儿,是指黛玉。宝钗一面说着,一面故意往前走。这就给人错觉,以为她刚到此处,而黛玉早就藏在此处了。

小红她们往外一看,都吓呆了。宝钗这时继续做戏,还问她们:你们把林姑娘藏在那里了?我才看见林姑娘在这里玩水呢,怎么转眼就不见了。别是藏在这里了。说着,还故意到里面找了一遍。这才大摇大摆的走了。

宝钗成功化解了一次危机,却给黛玉带来了隐患。有人据此说宝钗嫁祸于人。那就把宝钗看得太坏了,可能宝钗本意并不是想嫁祸于人,只是不想给自己惹麻烦。不过,这也恰好说明了大善若伪。为了维护自己的形象,可能无意间就会“作伪”,伪装的伪。那么,你还是完人吗?

宝钗是一文化人,博学多才,由于受封建礼教毒害较深,她的行为过于规范,和黛玉比较,她就少些真挚,宝玉认为她“纵是无情也动人”。居住环境改变后,她的性情多少还是有所变化的。宝钗贤惠而识大体,正是在冷漠的浅表下散发出来的芬芳体现,她也为自己设置了一个不为人知的精神空间。

四、文人的另一面

大观园的文人们基本生活在现实世界之外,林黛玉和史湘云连当票都不知,她们因此保持了人的高贵纯洁的诗性。现实生活中,要做到这点极不容易,历史上只有陶渊明做得比较彻底。他只作了八十多天的县官,就说什么也不想继续当官了。他不想“以心为形役”,让心灵被形体所驱使。通俗点说,就是为了身体的需要,忍受精神上的痛苦。身体需要不过是吃的好住的好,许多人就是为了这些而做了违背自己意愿的事。陶渊明回到老家后,生活很辛苦,每天都要亲自去劳作,因为早晚露水很大,衣服都弄湿了,穿在身上很不舒服,但他觉得心里很自在,因为这样的生活就是自己想要的。许多成功的文人因此特别羡慕,但很少有像陶渊明那样放的下的人。许多还没成功的人,则渴望着成功。

贾雨村在《红楼梦》中着墨并不算多,但却是贯彻书中始终的人物。也是一个典型的活现实中的文人。

贾雨村出身贫寒,多年苦读,学问不错,本来是准备进京赶考的,结果半路上就把路费花光了。只好客居在葫芦庙里。每天卖字,或者帮人写文章挣些钱度日。

不过,贾雨村运气不错。他遇到了当地乡绅甄士隐。这甄士隐家里比较富,喜欢文化人,贾雨村人长的不错,而且很斯文,住在隔壁,两人便开始了交往。

有一天他去甄士隐家,刚坐下聊了没几句,有人来访甄士隐,甄士隐便去待客了。贾雨村只好自己在书房里翻弄书籍解闷。就在这时,他听到窗外有人咳嗽了一声。贾雨村站起来往外一看,见是一个丫环在摘花。丫环掐了些花,正要走,一抬头,正遇到贾雨村在呆呆看她的目光。

丫环赶紧转身回避了。如果就此一去不回头,也许就没故事了。偏这丫环也好奇,猜测这人是谁。后来想起甄士隐以前说过的话,知道他就是那个贾雨村了,便忍不住多看了两次。

丫环的回头助长了贾雨村的浪漫想法。他想,这丫头总这么看他,一定是对他有意思。贾雨村也明白自己现在的身价并不高,但依然挡不住他的多情,也许那丫头有一双识人的慧眼,于风尘中认出了自己这个未来的英雄。

贾雨村自从见了这丫环,写诗的激情就来了。中秋那天,看到天上一轮明月,想到认作红尘知己的丫头,贾雨村不免心生感慨,也增添了自信。于是对月抒怀,发誓要像中秋的月亮一样,“天上一轮才捧出,人间万姓仰头看”。也就是要“一鸣惊人”。可巧,这豪言壮语被甄士隐听到,甄士隐就夸他,说一看你就不是一个久居人下之人,将来一定会发达的。贾雨村仗着酒劲,说,以自己的才学,考上应该没有问题,就是自己缺少经费,没办法去考。

甄士隐一听,自己本来就想接济他,只是担心他是个读书人,好面子,自己要主动提出来,怕对方接受不了。现在一听雨村这话,赶紧说,银子的事我来解决,挑个好日子,你就放心赶考去。

贾雨村哪还等着挑好日子,也没跟甄士隐道别,留了一小纸条,便怀揣爱情与发达的梦想,第二天天还没亮就走了。

贾雨村还真有才学,一考就中。接着就做了官。做官后,回来娶了那个丫头娇杏。但这次做官做的不算成功,时间不长,就被人参了。主要原因两个,一是确实犯了错误,贪酷。二是性格原因,恃才侮上。于是,被撤了职。

从令贾雨村倒霉的两个原因中可以看出,贾雨村既有文人的那种桀骜不逊的性格,也暴露了他人性中一大弱点。

贾雨村被撤职后,表现的满不在乎。把家里安排好,自己就出去担风袖月游山玩水去了。这仍是文人的行为。在这种表面的洒脱中,他的内心并不完全平静,甚至可能有矛盾。他在做黛玉的家庭教师时,在城外看到一座破庙,庙门前写着一副对联:“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就想,说不定这庙里有个得道高人,不如求他指点迷津。这正是他在精神上痛苦的表现。

不过,很快,贾雨村的机会又来了。黛玉的父亲林如海为他写了一封推荐信,他拿着这封信,见了贾政。贾政与他谈的很投机,也很赏识他,不到两个月,他就到应天府上任去了。

考验贾雨村的事情来了。

贾雨村到了应天府,接手的第一个案子就是关于薛蟠打死人命的案子。甄士隐的女儿香菱小时候被一人贩子给偷了。现在长到了十几岁,卖给了一个叫冯渊的人。冯渊挺喜欢香菱,打算三天后正式娶过去。谁知,这三天就发生了变化。人这贩子图财,把香菱又卖给薛蟠了。相当于一人卖了两家。两家都要这香菱,结果薛蟠把冯渊打死了。这案子一边牵涉到过去的资助他的恩人甄士隐的女儿英莲,一边涉及到现在提拔他的贾政的外甥薛蟠。

在没有得知这层关系之前,贾雨村听说打死人的凶犯逍遥法外,立即大怒,下令就要捉拿凶手归案。说明他的正义感还没有完全消失,但当门子告诉他这牵涉到贾史薛王四大家族利害关系时,贾雨村终于吸取了以前的教训,他投靠了势利,舍弃了道义,胡乱判结了这一案。

文人精神上一旦失守,堕落便会加速。后来的贾雨村已经沦落到令人不耻的地步。贾赦喜欢收藏,他看中了二十把古扇。偏这扇子的主人石呆子,穷的连饭也吃不上,却是把扇子看得比命还金贵,平常人连看一眼这扇子都不可能,更别提让他卖了。贾雨村听说了,便设了个法,给石呆子安了个拖欠官银的罪名,把他抓了起来。让他把家产变卖了,还上拖欠的银两。石呆子穷的一贫如洗,哪有钱?贾雨村就派人去抄了家,把那二十把扇子弄来,给了贾赦。

贾雨村是一个很典型的腐败知识分子形象,没有功名时,他怀着梦想,“满把清光护玉栏”,想有一番作为。一旦进入现实社会中,不仅不再追求清光,还自愿陷在污泥浊水中。他和出污泥而不染的香菱正相反,香菱在经历了那么多的人生坎坷,看到那么多的丑恶后,依然保持了她情操,并在大观园里,找回了她的诗情。可见,环境影响人,但并不是主要的,重要的是,人在任何情况下,精神上都要有所坚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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