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鸡头米
一 
   在苏州,鸡头米是个关键词,又像一个按钮。 
   初来乍到者见了如果表示惊讶和羡慕:这是什么?好吃好吃!陪客的苏州先生就高兴起来,滔滔不绝,关怀备至;而一个不小心,没有什么反应,甚至是舌头上跑马:没什么味呀?好好先生立刻就一挽枪花刺来一个连环:怎么了?哪里不好?不好在哪里?憋了半天脸通红,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你阿会吃东西?阿有见识? 
   是的,只要一提到鸡头米,苏州人这时候就会把彬彬有礼放在一边,暂且骄傲一下,甚至飘飘然地“自大”了起来: 
    吓,阿知道鸡头米?南塘鸡头,只有苏州有的! 
    路边有阿婆挑了筐,正在卖鸡头米的“蒲头”,一面还在与邻居剥着谈闲天。随手拿起一个摆弄,左右是无处下手。再看阿婆,右手拇指上套了一个铜指甲,手里还捏了一个老虎钳,这个“一毛不拔”的“鸡头”才张开了嘴,一肚子珠玉锦绣这才见了光。 
    这下心里就越发疑惑和景仰了起来,这个硬邦邦,浑身黄绿,体型好像一个鸡头的东西,生在水里,宽大的叶掩护着水中茎上横生的利刺,怎么看也决非善类,而且硬皮之内果实还有一层暗红的壳,壳壳相护,吴越的老祖宗是怎么发现它肚子里的美味的?怎么没发展来当武器?第一次看到,就在想著名杀手专家专诸,即便不用宝刀,擎这地雷大小的“蒲头”尽力一丢,十步一杀,效果也不见得差多少。 
    言归正传。鸡头米的季节没有吃到鸡头米,大家看来就是一件足以使一年残缺了的事。鸡头米桂花羹,鸡头米清炒虾仁,米饭里拌几颗这样子珠圆玉润的小球,都是一种理直气壮的要求。苏州人之于鸡头米,就好像广州人之于叉烧,西安人之于羊肉泡馍,台湾的亲戚紧抱鲁肉饭,法国的朋友信仰鹅肝。 

    听说当年一代影后王丹凤在香港请客,宣布晚宴要给各位宾客惊喜,甜品上桌,大家吃一惊:竟然是鸡头米!一时叫绝。当时冰箱很少,航班也不多,要吃到上市时间很短的苏州鸡头米,几乎不能想象。一问之下,才知道,这是王丹凤委托苏州朋友采购,连夜送到上海寄放在冰箱里,上午专人飞上海取来,再飞回香港,赶上晚宴的甜品。这份心思,足见鸡头米是怎样的一个身份。 
    叉烧面叉烧饭,广东的食客见不到那片叉烧就会拍桌,西安人不请客人羊肉泡馍就是觉得没面子。假设让各地都设计一面地方旗帜,广东的食客决不会放弃高举一面风中猎猎飘扬的大片叉烧,就这个意思说,估计苏州人的旗子上也会坚持不懈着鸡头米的形状。 

   二 
    清朝的沈朝初是不是个老饕,现在哪里知道;但看看他在《忆江南·姑苏四时食品词》里的描述:“苏州好,葑水种鸡头,莹润每凝珠十斛,柔香偏爱乳盈瓯,细剥小庭幽。”心里说,此公口味决不差,而且对鸡头米的热爱已经上升到美学的高度了。 
    开篇名义,“苏州好”,为什么?原因是“葑水种鸡头”;而且点名必须是“葑水”,就是现在葑门外湿地泽国的鸡头米。“莹润”是色泽, “柔香”,“乳”就已经出现个人的喜好,“幽幽”宛如女人,《本草》上说它清火,洗肺,看看读读,真是越读越温软,越看缠绵。 
    是了,的确好。好吃,却不好侍弄。 
    大壳好容易用虎头钳去了,一个个的小壳也叫人犯难,阿婆们却发挥了无穷耐心,慢慢地剥。剥壳的确是一个苦差使,以前母亲也曾经从超市买了剥好的一斤鸡头米,结果花了三十多元钱;好吃也省事,可想想实在是肉痛,结果第二次就从农贸市场买了3斤多未剥壳的鸡头米来,发动全家老少齐上阵,结果闹腾一晚上才剥到了小半斤。 
    就是到了作羹还有麻烦。鸡头米色呈玉白,颗粒如珠,甜润软糯,清水放锅中烧开,注意,这时如果左邻右舍的阿婆们在,絮叨就开始了:千万“勿要用铁锅”,铁有腥气,严重影响鸡头米清淡的味道;糖桂花用纱布包好放入,烧沸,去浮沫,去纱布包。步骤要一步不差才最好。好不好吃?到了早上,糖水鸡头米刚刚上桌,弹弹丸丸汁汁水水立刻就被捞了一个干干净净。 
    说来也真奇怪,凡是在苏州能够“轧闹猛”的必然是一些繁复而且麻烦的事情,而最后又归于平淡冲和。 
    就说这个上市不过大半月的鸡头米,就有几个等级,“大丹”、“剥胚”、“老梿”等,或煮食或磨粉或入药,各个不同;采摘也讲究不凡。采鸡头的“鸡头劈”,一把竹片,两头削成薄铲形,中间有个能手握的腰。过去是两个木盆中间钉块板,摘鸡头的人坐在板上划水过去,蓝天和微风,水荡里桌面大小的碧绿叶子下面和叶梗上满是尖刺,小心摸索,来到一个探出水面的鸡头米“蒲头”前。 
    下面的动作就要注意:如果辣手辣脚的我们一手抓着鸡头,一手照定茎杆果真 “劈”下去,当时就会挨一个“栗凿”。真正的会家不是“劈”,而是“雕”。小心翼翼将“鸡头”从茎的“托”上“雕”出来,不碰破茎杆。如果齐梗劈下,茎上就会多一个孔洞,水倒灌进去,不久整棵鸡头米就死了。哪还有来年? 
    这样一波三折,总算是完成了原料的准备工作。可是,这些只有小指指顶大小的小球尝来只是一个“淡”。 
    淡,本身就是一种滋味,那是怎样一个软硬兼施,似有若无,嘴里吃下去,清气却又从鼻孔飘出来,整个人好像成了一把宜兴茶壶,通透;淡到了清,淡到了飘渺,淡到了极致;淡到就连“鸡头米”也不用说,只说“南塘虾仁”,就知道是南塘产的鸡头米清炒的虾仁了;淡到可以不要那么急忙忙,坐下来,一家人说说笑笑,剥剥壳,炖炖羹,原来如此。 
 多久没吃了?再忙,也要到菜馆坐下,叫一份“南塘虾仁”,别着急,悠悠然,吃一吃,花了这许多工夫,原来要品的,只是一个如此返璞归真的清淡滋味。 
   三 
    早知道鸡头米的学名叫“芡实”,咱们葑门外的最好;苏州人说鸡头米是我们特产,好像在说着有出息的女儿,芡,亦称‘鸡头’,种子称‘芡实’,或‘鸡头米’。多年生水生草本,全株有刺……种子球形,黑色,分布于温带和亚热带,我国各地均有产。” 
   看完了,突然觉得有点莫名其妙的怅然若失。这下可好,谁也别争了。 
 春秋战国的时候,也许就是专诸刺王僚的那年,苏州人就开始把鸡头米种在了水荡里,最初它的名字叫“饥豆”,也不是现在这么上档次的食品,是天灾后苏州人的储备粮,每一次饥荒时,鸡头米都成了很多苏州人的救命粮。 
  但苏州的鸡头米又叫“南芡”,只出产在苏州葑门南塘,果实硕大,结籽六七十粒,清糯可口。而其他地方的芡实实在有点瘦弱,结籽至多二十余颗,倒应验了“橘生淮南则为橘,橘生淮北则为枳”的说法了。不错,谁种好了就行,哪来这么多的意气之争? 
    没有办法,鸡头米比我们敏感,细剥慢聊的日子在远去,空气里早已弥漫了“更高,更快,更强”的味道。可是别急,偶尔还要停下来歇歇,剥剥壳,吃吃文火的羹,找点淡然的味道,千万别过了中秋再急吼吼的满街找,一不留神却丢了边剥边卖的那些小摊;一打听,落市了,明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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