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读《红楼梦》

李慧琴

我其实不算是个爱读书的人，因为我舍不得花钱买书。因为我一直觉得自己挣钱少。我现在是28年教龄，中学高级教师，工资本上2800多元，刚涨上来两个月。你说我挣得多不多？

1987年8月我参加工作，第一个月的工资是61元。我骑了35里的自行车，到昌黎县新华书店买了一套上中下三册的《红楼梦》，书皮粉红色，有塑料的光滑。这是一个乡村女教师在17岁半的青涩的年纪、有限的认知里最心仪的书。

我对《红楼梦》的钟情由来已久。

上初中的时候，中午学校的阅览室开放，我是那里的常客。有一种刊物我特别喜欢，因为它上面总有连载的《红楼梦》的连环画。我喜欢那上面黑线条勾勒出的楚楚纤薄的人物，喜欢黛玉、宝钗、袭人等古怪好听的名字，喜欢配的文字里那些遥远而家常的生活。

上中师的时候，时间无比富余，我从学校的图书馆里借了《红楼梦》。但是啊，我太性急，或许性急的人根本不适合阅读长篇小说，我看了几回，就迫切地想知道人物最终的命运，白天看，晚上看，只盯着人名和事件，一目十行，走马观花，直看到薛宝钗出闺成大礼，林黛玉焚稿断痴情，才算喘了口气。然后，我开始找里面的好句子。我的大舅舅给了我一本信纸，纸又薄又透又韧，印着水红的横线，我把每页对折，订成32开的本子，句子抄在上面。油蓝的圆珠笔字，工整的行楷，隔行分段产生的空白，本子合上以后手风琴样褶皱的边线，都让我特别欢喜。我经常翻着看，不知不觉就背了下来。走在路上，看到摇曳的柳条，就想到“凤尾森森，龙吟细细”，看到月亮，就想到“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花魂”，看到刺槐花谢了，就想到“未若锦囊收艳骨，一抔净土掩风流”。我的心里，有小小的悲伤，毫不觉察，潜滋暗长。

对《红楼梦》的内容，其实我是一知半解，那时我没有多少判断力。学校的阅览室里有《红楼梦》研究的期刊，我也常去翻看。记得里面有关于“宝玉挨打”中王夫人和贾政的分析，说王夫人阻止贾政打宝玉从根本上是维护自己嫡室夫人的地位，而贾政停止了打宝玉不是念及父子之情，而是迫于王夫人及其娘家的强势存在。对这些说法我心里有点未曾想到的惊异，不过还是敬佩作者有这样的见识。

总之，这样地看了一遍《红楼梦》，算是完整地看过吗？所以参加工作后我就买来一套，打算仔仔细细从从容容地读上一读。

这一读，就是28年的光阴流转。

其实参加工作后很难像学生时代那样，心无旁骛地抱着一本书读个昼夜颠倒。备课是无止无休的事，我的个性又是无比的认真；后来又参加社会自学考试，进修专科、本科；工作单位又是不断地变，小学，初中，镇上的高中，县城的高中，到哪里都要重新打天下；生活上从单身到俩人到仨人，到孩子又离开去上大学。所以我只是在某段工作的间隙，某个睡前的枕边，随手把书翻开，看上三回四回。这样丢丢拉拉地看，也不知道把整本书翻了几遍，只是上册和中册都被翻散了，随处有断片，我又邋遢，懒得拾掇，再加上前前后后搬了几次家，有些断片再也找不到了。去年收拾书橱，对着上册和中册仅剩四分之一的残骸，想着网上可以随时阅读，就下了决心和其他的没用的东西一起卖了。过后有点后悔，但很快释然了。放着我也不看，我不把它丢掉总有人把它丢掉，人生有什么可以长存呢？

不过这样一遍一遍地看《红楼梦》，和年青时的感觉渐渐地不一样了。首先由我几十年的阅历的支撑、逐渐坚定的判断力，我读懂了里面的故事。中师时代看到的对“宝玉挨打”中王夫人和贾政的分析，我早已嗤之以鼻。一个母亲，在儿子挨打时，阻止难道不是一种本能？一个父亲，停止了毒打难道不是气急败坏之后的心疼？过去的《红楼梦》分析里存留了太多的极左的气息，就是现在，中学语文教材的参考书中对王熙凤初次出场时彩绣辉煌的装扮还存留着“虚荣俗气”的评价，难道要一个皇妃家庭中的锦绣年华的当家少奶奶一身寒素吗？对于《西江月》写贾宝玉“潦倒不通世务，愚顽怕读文章”的评价还在说“似贬实褒”，难道评论家有一个儿子，会喜欢其不通仕途经济终日与女子、戏子厮混不成？

美学家朱光潜说，“第一流的小说家不尽是会讲故事的人，第一流小说中的故事，大半只像枯枝搭成的花架，用处只在撑持住一园锦簇灿烂、生气蓬勃的葛藤花卉。这些故事外的东西，就是小说中的诗。读小说只见到故事而没有见到它的诗，就像只看到花架而忘记架上的花。”我现在，是总流连架上的花了。我喜欢书中关于衣食住行的各种描写，常常细加推究，比如“石青金钱蟒引枕”，对石青色和金钱蟒的推究，让我了解了古代服装的色彩、图案和等级的对应；比如黛玉生病王太医给她开了“黑逍遥散”，对“黑逍遥散”的推究，让我了解了人的体质和性格的因果关系；而贾母等中秋赏月，命人于桂花树下远远地吹出呜呜咽咽的笛音，则唤起我对诗意生活的追寻。《红楼梦》确实能当得起“封建社会的百科全书”之誉，我对这“百科全书”稍加流连，便觉美不胜收。

读《红楼梦》心有所感，我也写点文章。比如读“敏探春兴利除宿弊”，我写过《大观园承包与学校管理》；读“史湘云偶填咏絮词”，我写过《像薛宝钗那样立意》；读“薛蘅芜讽和螃蟹咏”，我写过《像薛宝钗那样深刻》。最得意的是一次上语文课，学生们“罢课”再不愿做题，非让我讲《红楼梦》，讲林黛玉。我从黛玉的出身、相貌、才华讲起，讲到她对宝玉的痴情，对香菱的热情，对宝钗的真情，对赵姨娘的无情，讲到她的抑郁症，讲得学生们如醉如痴。我这才知道，人生没有无谓的付出，你前期的恣意所为，早埋下了后期必然的伏笔。

后记：这篇文章写于2015年，到现在5年过去了，我已经是一个近33年教龄的老教师，工资现在是5000挂零。我的消费观念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我开始买书了，买了很多，但是看不过来，我具有这个时代大多数人的通病，那就是被手机绑架，每天被推送的内容折腾得欲罢不能，而又两手空空。在这个大数据云计算的时代，你渴望的好文章是那么少，不，不是好文章少，而是你很难遇到。千淘万漉虽辛苦，吹尽黄沙难得金。所以，在海量信息文章爆炸的互联网上，遇到一个精品的博客、小程序、公众号是多么难能可贵。慧琴老师不敢说自己的公众号堪为精品，但绝对会以这个时代稀缺而推崇的工匠精神来细细打磨，不枉你和我的美丽遇见，为浮躁的当下献上一抹清凉和芬芳——桃李盛开，兰蕙飘香，琴声悠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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