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小盐：笑声中的爱之哀歌——周星驰的《大话西游》

2016-02-10 18:36:05

香港导演刘镇伟编导、演员周星驰主演的影片《大话西游》，1995年播放，1997年在网络上开始大红大紫。在将近二十年的时光中，这部影片持续不断的受到观众的深爱与热捧，它的这种深深弥漫于时间之中的魔力何在？在我看来，《大话西游》的魅力在于以下四点：1，它是第一部中国版的后现代影片。2，它也是一部将穿越、言情、武侠、神幻诸多大众体裁神奇的汇集一体的影片。3，影片的剧情与台词，对传统经典进行了颠覆性解构。4，影片在笑声与眼泪同飞、喜剧与悲剧互织中体现了人在世间所处的困境与无奈。

这部影片的电影语言，充斥满大量后现代影片的解构元素：颠覆，影片对传统经典《西游记》中的人物进行了颠覆性改写，擅长打妖怪的孙悟空演变为与诸多妖精感情暧昧的情圣至尊宝，一代圣僧唐玄奘则成为一个啰嗦至极、让人崩溃的管家婆式的指导老师；戏仿，影片中颇多台词不但戏仿王家卫电影，还戏仿西方经典歌曲，诸如罗家英唱的那首著名的英汉互杂的歌曲《only you》；话语游戏，大量具有黑色幽默的台词不仅仅在反讽，而且在语言的反讽与正谕之间游移不定。譬如那句流传甚广的一气呵成式台词“有一份真诚的爱情放在我面前， 我没有珍惜......”。这句台词，在影片中第一次出现时显然是反讽，第二次复述时却是正谕（真正的深情表白）。影片中诸多后现代电影的标志性解构语言的交错使用，使得这部片子，成为中国后现代影片的开山之作。而且，在这部影片的剧情与观众的领悟之间，存在着奇特的时间延异感。彼时的大陆影迷，多是一群习惯了官方正谕话语体系的观众。他们第一次观看时可能仅仅觉得搞笑，并不明白台词与剧情的反讽与指涉，却在时间的延绵中迂回的领悟了它。这也是这部影片1995年播放，经过两年的时间流，于1997年红遍互联网的根本原因所在。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大陆的大众文化中，小说有琼瑶、金庸，以各种正版、盗版的方式进入文学市场，影视有香港武侠片与黑帮片、台湾言情片以及由王朔小说改编的痞子电影三分天下。整个影视界，独独缺少后现代类型的片源。1995年之前，后现代类型的影片，在中国大陆是一个巨大的空白。这个时候，周星驰主演的《大话西游》出现了，它以DVD盘的方式，首先汹涌进各大高校的校园，而后在网络上四处流转。当时网络的各大BBS上，充斥满《大话西游》式台词与对白，诸如“放屁都放得这么帅”、“爱你一万年”、“我吃个饭先”、“我去趟洗手间先”等等等等。

然而，让所有《大话西游》影迷们迷恋的，不仅仅是影片中的各种无厘头台词，而是紫霞与至尊宝那令人回肠荡气、难以释怀的爱情。影片中的月光宝盒，不仅仅是一个穿越工具，还是一个简陋至极的时间机器。从至尊宝到孙悟空，是一个人对自己进行符号认同的过程。所有人都说至尊宝是盖世英雄孙悟空，但至尊宝本人并不如此认为。人被偶然的抛在这个世界，并不知道“我是谁”，包括草莽土匪至尊宝。我们的肉身、姓氏与名称，皆来自偶然之中。当至尊宝凭月光宝盒回到五百年前，实际上是一个人以时间的逆旅，对公共领域的符号委任进行认同的过程。至尊宝偶然的爱上白晶晶，偶然的遇上紫霞仙子，种种偶然，却造成事件的必然性。穿越回去的至尊宝，在白晶晶拒绝他的求婚，春十三娘一剑了结他的肉身凡胎之后，蓦然明白，他的身份是齐天大圣孙悟空，他的真爱是紫霞仙子，他的使命是陪唐僧西天取经。

在至尊宝对孙悟空这一英雄人物进行了符号认同之后，却处于责任与情欲的两难之境：和唐僧去西天取经，还是和紫霞仙子在一起？要拯救众生的大爱（佛经），还是痴缠情缘的小爱？当然，他会选择前者，他也只能选择前者。在一切的偶然之后，必然水落石出：因为他是孙悟空，他能只能陪唐僧去西天取经。影片的最后一幕，是一个让颇多《大话西游》影迷痴恋不休的镜头：周星驰扮演的东洋武士与朱茵扮演的痴情女子，在土墙上因孙悟空施展法术而互相亲吻之后，望着远远离去的孙悟空的背影，说了句：“他看上去像一条狗啊！”这句台词，满含人生的沧桑与无奈。人，生而自由？事实上是：人，生而不自由。即若是脚踩七彩祥云的盖世英雄孙悟空，亦难以获得绝对自由，只能获得相对自由。

时光荏苒，二十年间，那些当初迷恋《大话西游》的大学生们，如今早该人到中年。他们整日疲于生存压力，为日常生活而奔波。大学校园里，曾经相伴观看影片，彼此痴爱的恋人，想必大多早已劳燕分飞，各自结婚生子，宛若现实版的紫霞仙子与至尊宝：朱茵嫁给摇滚歌星黄贯中，周星驰与几任情人离离分分。回首往事，人生苍茫，唏嘘几何。这部周星驰所有影片中最具艺术色彩、中国的首部后现代解构大戏，虽然开启了全社会大反讽、大娱乐、只解构不建构的新浪潮，但对那一代大学生与网民而言，他们的青春记忆与这部影片有着过多的彼此缠绕与铭刻。这部影片对他们的记忆所起的作用，宛若小玛德莱娜蛋糕对普鲁斯特的记忆所具有的索引功能。在时光的茶杯里，周星驰、紫霞仙子、爱你一万年等等电影细节，对那一代人来说，不但如数家珍，还是一曲永远无法忘记的笑声中的爱之哀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