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爱情扼住了黛玉的喉
提起林妹妹，大多数人的印象就是：体弱多病、哭哭啼啼、尖酸刻薄。以至于许多男人都把薛宝钗作为理想中的伴侣，对林妹妹避之唯恐不及。林妹妹的前两个特点毋庸置疑，但是林妹妹真的不如宝姐姐懂事吗？可是为什么贾宝玉对林妹妹的爱却从未改变呢？
其实黛玉是一个非常细心、自尊心很强的女孩子。她的正式出场是在第三回，贾母因女儿去世，要接黛玉到贾府抚养。林黛玉曾听她母亲说过她外祖母家与别家不同，“因此步步留心，时时在意，不肯轻易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生恐被人耻笑了她去。”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还是应该在父母膝下撒娇的年纪，能够这么自我克制，想来都让人心疼。
黛玉初入贾府，见过女性亲人，听贾母的吩咐去拜见两位舅舅。大舅贾赦推说不舒服，没有见这个外甥女，邢夫人要留黛玉吃晚饭。试想，黛玉初到贾府，肯定要陪贾府的“最高首长”贾母吃饭，邢夫人的挽留只能是客气，黛玉如果不懂事，真的留下来，那么贾母失望甚至动怒，黛玉今后的日子都会非常难熬。于是小美女笑着婉辞，说本来不应该推辞，但是怕吃过饭再拜见二舅舅不恭敬。黛玉怕邢夫人面子上过不去，又补了一句：“异日再领，未为不可，望舅母容谅”。小小的黛玉能想到这么多层意思，又可以答复地这么从容、圆润，该是多么不容易啊。
黛玉进府后遇到的第二次考验是她二舅母王夫人给她挖了个不大不小的坑。众人引黛玉进入了贾府正房东边的耳房等候贾政，老嬷嬷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让黛玉往炕沿上坐。“黛玉度其位次，便不上炕，只向东边椅子上坐了”。因贾政不在家，请黛玉到东廊三间小正房内，王夫人自己坐在下手位，却偏偏把黛玉往上手位置谦让。如果说黛玉不知道规矩，坐了下去，不知道会引出什么麻烦。黛玉偏偏察觉了，她料定上位是贾政的位置，不肯坐，坐到了炕边的椅子上，王夫人再四携她上炕，她也乖觉地挨着王夫人坐下。邢夫人的脾气性格看过红楼的都了解，有点不着调，所以她给黛玉的是虚伪的客气，而王夫人给黛玉挖的陷阱，却被玻璃心肝的小丫头轻巧地躲过了。
黛玉和贾母第一次用晚餐，周围伺候的人鸦雀无声，饭后马上有丫鬟奉茶，黛玉虽然感觉和自己家里过一时再饮茶的习惯不符，却不得不随着接了过来。接过来没有马上喝，看见又有人捧过漱盂，就照别人的样子漱了口。看到这些，怎能不感慨黛玉小小年纪有如此过人的观察力和细密的心思。
上面的细节只是说明了黛玉小心谨慎，也可以说是自尊心让她怕人耻笑。但是，后面就有很多处细节写了黛玉的其他优点。例如体贴：宝黛初会，因为黛玉没玉，引得宝玉发狂砸玉。乱哄哄所以没来得及看这大名鼎鼎的石头。晚上宝玉睡下后，袭人来劝慰流泪的黛玉，说起来玉的样子，袭人要去拿，黛玉连忙制止，说夜深了，明天再看不迟。连脂批都写道：“总是体贴，不肯多事。”
这样一个美丽、聪明的小丫头，到底为什么突然转了性子呢？
黛玉的第一次发脾气，是因为王夫人的陪房周瑞家的送宫花。周瑞家的，在梨香院接了任务后，按照最优路径送来，最后一站是住在贾母房中的黛玉，黛玉看了一眼，冷笑道：“我就知道，别人不挑剩下的，也不给我。”我看书到这里，感觉黛玉的脾气发得很突兀，没有来由的，因为第五回的开头说的很明白：“自在荣府以来，贾母万般怜爱，寝食起居，一如宝玉，迎春、探春、惜春三个亲孙女倒且靠后”，虽说红楼中的美丽女子都有小姐脾气，但是在这件事情上，周瑞家的并没有故意绕道。那么我就想，也许是因为宫花来自于宝钗，引得黛玉像第五回开头说的那样，又有了些“悒郁不忿之意”？如果是因为吃醋，那么就好理解了，黛玉的缺点正是因为对宝玉的爱意。刚刚到了青春期的宝玉和黛玉，已经互相间产生了朦胧的情愫。就像一首流行歌曲唱的那样：我被青春撞了一下腰。此时的黛玉，已经被青春萌动的感情撞上了。
曹雪芹在此第一次写出了黛玉的醋意。
黛玉最为人诟病的是她对刘姥姥的戏谑，她把刘姥姥比喻为母蝗虫，引得大家哄堂大笑，确实尖酸刻薄了些。但是我最近突然理解了黛玉的心思。原来起因是刘姥姥在三十九回讲了一个纯属虚构的故事：“一个十七八岁极标致的一个小姑娘，梳着溜油光的头，穿着大红袄儿, 白绫裙儿”大雪地抽柴草。故事还没有讲完就被贾母制止了，可是宝玉一直记挂着，黛玉因此心底微微泛起了酸酸的小涟漪。就在宝玉筹划下头场雪吟诗的时候，林黛玉笑着讽刺上了：“咱们雪下吟诗，依我说，还不如弄一捆柴火，咱们雪下抽柴，还更有趣儿呢。”明白表露了心迹，说的宝玉也不敢答话。所以到了四十二回，黛玉在背后戏谑刘姥姥为母蝗虫就很好理解了。
一句话，黛玉的一切喜怒哀乐都是围绕宝玉。
宝玉最把黛玉引为知己的原因，是林黛玉从不劝他致力于仕途经济，这从宝玉和湘云的对话中知道的。《红楼梦》第三十二回湘云又来贾府做客，在宝玉不愿意去见贾雨村时，她鹦鹉学舌，学了些宝钗的大道理来劝他，宝玉立刻翻脸赶湘云走，并说林妹妹从来不说这些混帐话。让门外的黛玉听到大为感动。从此，二玉的感情更加明朗，也更加明白了对方的心意。
但是以我的理解，黛玉并非大家心目中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她不是没有经济头脑，非不能也，实不为也。
王熙凤在书中第一次生病不能主持工作，由王夫人任命李纨、探春、宝钗暂时执政时，第五十五回熙凤和平儿在闺中有段话，评价家中的年轻人谁能做她的左膀右臂，首先否定了宝玉、大奶奶、二姑娘，连着用了三个“不中用”；然后说四姑娘小，贾兰更小，对贾环的评价更差。又说：“再者林丫头和宝姑娘他两个到好，偏又都是亲戚，又不好管咱家务事。”最后，认定探春“心里嘴里都也来得”，“正该和他协同，大家作个膀臂”。从对家里少爷、小姐的评价看，连脂砚斋都说“阿凤有才处全在择人”，那么对黛玉和宝钗的认可也应该可信，以凤姐的精明，还把黛玉列在宝钗之前，那么，黛玉对经济工作必不陌生，只是因为身体孱弱，才不在意这些事情。或者，她来人世的目的，只是还泪，其余的大事小情全不放在心上。
就像四十五回，晚上宝钗打发人给黛玉送来燕窝和洁粉梅片雪花洋糖。黛玉留她喝茶，那婆子急着走，黛玉笑着点出了：“我也知道你们忙，如今天又凉快，夜又长了，越发该会个夜局，痛赌两场了。”婆子也承认自己今天做头家，黛玉听说，笑说耽误她发财，命人给她几百钱打酒吃。从这个细节看，黛玉真的不食人间烟火吗？
故事发展到六十二回《憨湘云醉眠芍药裀 呆香菱情解石榴裙》，贾府还没有呈现出走下坡路的时候，黛玉和宝玉闲聊，说起探春理家实行了承包制的时候，黛玉说：“要这样才好，咱们家里也太花费了。我虽不管事，心里每常思想，替你们算一算，出的多进的少，如今若不省俭，必致后手不接。”黛玉是多么有心计、多么有危机感的人啊。可惜最该为家族担忧的宝玉反倒不以为然，认为无论如何都短不了他们两个的。顽石毕竟是顽石，不通人情不说，对家族没有任何的感情和牵挂。黛玉听后，懒得和他废话，转身就找宝钗去了。
林黛玉是天界仙姝下凡，以她的聪明剔透，诗书可吟诵，世故可领悟，她的才能和见识绝不啻于受人推崇的薛宝钗。只是，林妹妹是水做的骨肉，泪做的魂魄，她的人生是还泪之旅，她的眼中只有神瑛侍者，一生以爱情为食，以诗词酿酒，她不会让人间的烟火浑浊自己的眼泪。所以当爱情扼住了她的喉，生命受到威胁，求生的本能必将占据首位，她的一切理智、一切圆润都忘却了，她的心中、眼底，只有一个宝玉。管他周围人的目光，管他世俗人的评论，神马都是浮云，只要宝玉爱她，便是天堂。
当爱情扼住了黛玉的喉，我能感觉到，她在享受那近似窒息的感受。随口吟成的《葬花吟》，雨中撰写的《秋窗风雨夕》，顺手写就的《题帕三绝》，诗社夺魁的菊花诗，无不洋溢着黛玉的才华，而这些才情，多是因爱情带来的灵感。
作者简介：李菁，生于济南，祖籍莱州。作品散见于《诗选刊》《山东文学》等文学杂志。中国诗歌学会会员，山东诗词学会会员，济南市作协会员，济南市历下区作协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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