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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青:母亲

母亲常年卧病,咳嗽不断,几乎没有很好的睡眠,致使母亲性情渐渐变得格外地暴躁,以至于当年年幼的我,每每呆在她身边总是那么地小心翼翼,生怕我的不是惹她生气.

由于身体原因,母亲在她有生之年几乎以代课为主,除中学任教外,也曾在本市艺校担任过老师。

我的小姨曾经是母亲的学生,深知母亲的严厉。就连调皮的舅见到母亲也要乖三分,特别听说母亲要检查作业就怕得要命,当然我也不例外。

外婆听说孛芥润肺化痰对母亲生病有帮助就托人从乡下买来孛芥。好在外婆家有个院子,孛芥当季的时候家里头大大小小簸箕齐上阵,院子上下晒得满当当的。

母亲午睡起来,就到簸箕边上削孛芥。我眼巴巴地看着,母亲顺手递我一个,那脆生生的甜,至今难忘。

在我的记忆里母亲每天吃药准时准点,可见她还是病殃殃的样子。

来家多年的一位老人是外公的世交,我管他叫俞四公公,他清楚母亲病情并介绍一位老中医给母亲。据俞四公公讲这位老先生从祖辈就从事中医。他说像母亲的病(肺结核)经过他看好的也不少。母亲听了重新打起精神。

头一回见老先生,我刚好在院子里玩耍,见他身着蓝布长衫,满面红光,八十高龄脚下一点不拖沓。外公上前与老先生招呼,说笑间将客人迎进了堂屋。

招呼先生坐下,外婆茶水就递到客人面前。母亲一并坐在外婆身边。老人见母亲头一句话,”二姑娘,你凡事都要朝宽处想,吃我开的药方才会见效”。母亲会意地朝先生点了点头。记得那天外婆还特意备了一桌好菜款待客人,母亲也上前着陪。

先生给母亲把过脉,开启了第一剂药方。从那天开始老先生就大约一周来家给母亲瞧病。几副药过后母亲身体大有好转。因为在她给我检查作业的时候,无论对错不再骂人。

如同往常,先生瞧完病从母亲房间出来,茶几上外婆早已备好茶点。老人抬起茶杯语重心长地对外婆说“您的女儿如能静心调养,坚持服药,看来问题不大,是有希望好起来的。”“如果是这样当然是再好不过咯,这些年为她母女我操碎了心”。 外婆说。

年幼的我深知大人对母亲的好,只是说不出个好歹,我也是眼巴巴地盼着母亲快好起来。

上小学那会儿,每天放下书包第一件事就是到厨房帮着外婆把做好的饭菜给母亲端到房间。初学端盘子还不会掌握平衡,用外婆的话说就是“泼天撒地”。

一直以来我都好奇,母亲的饭菜和大家不一样,她的碗里不是鸡块就是肉丸子,光说鸡蛋外婆都换着花样做。一天跑进厨房问外婆,外婆说,“小娃娃懂个那样,那是单独为你母亲开的“小灶。”外婆当时讲的“小灶”我并非理解。

记得一回母亲把我叫去,将一只鸡翅膀塞到我的碗里面,“吃完才出去” 她悄悄地对我说。想必这就是外婆说的开小灶吧。

母亲患病处于六十年代,粮油食品定人定量,蔬菜瓜果十分紧缺,更别说鸡蛋肉食之类的食物更是稀缺。就是在这样一个特殊的环境下,外婆还是想尽办法集攒一些粮食或粮票到黑市上换些鸡蛋来确保母亲营养。就这样都还要偷偷摸摸私下交易,否则就被工商局按投机倒把论处。

外婆说这样下去也不是长法,索性托亲戚从乡下买鸡回来饲养。

外婆精打细算用平时积存下来的碎米、包谷沙、麦麸壳、还有发黄的蔬菜叶子都统统集中起来宰碎,加入淘米水,那煮出来的鸡饲料即营养又丰富,不但公鸡毛光水滑,母鸡也肯下蛋。

外婆每天从鸡舍捡回鸡蛋放进米缸保存起来,这样能保证鸡蛋不变质,外婆说。

孵化一窝鸡是一个较为漫长的过程,首先得等待母鸡产蛋约二十来天后,母鸡停止产蛋开始抱窝这个时候外婆从米缸里拿出鸡蛋对着灯光仔细挑选,我也学外婆拿起鸡蛋对着灯光仔细瞧果然从里面看到蛋黄上有一小白点,就是外婆说的有头蛋就可以孵化出小鸡。

鸡窝就安在茶水间楼角,外婆给鸡窝铺上厚厚谷草。还例行开小灶,碎米蔬菜加点菜油犒劳老母鸡。老母鸡不时翻动鸡蛋二十来天小鸡逐个出壳。

随着一季又一季的孵化,家里的院坝就成了鸡的天下。鸡舍一字排开就搭建在院坝的墙根角。每天排泄出来的粪便外公就用来养花养草。难怪我们家的花草一年比一年旺盛,尤其那两株夹竹桃满树花开好热闹。

逐渐生活有了改善。逢过年或是家里来亲戚,外婆就从鸡群里挑上一只来宰杀。小时候巴不得天天家里来客人,好讨个口福。

那是一个讨人欢喜的午后,一窝刚出生的小鸡,在鸡妈妈的带领下拍着翅膀跌跌撞撞地从堂屋穿过。今天是它们出窝以来第一次见太阳,一个个撒欢地满院子窜。老母鸡时刻警惕着,这时几只麻雀在树上叽叽喳喳,老母鸡立刻伸长脖子发出警惕信号。

胆小的赶紧回到妈妈的翅膀底下,唯有两只留在花台上为争夺一条蚯蚓被同伙掀翻在花池下面,幸亏底下一只花盆接住,否则它们就没有这样幸运咯。

外婆从厨房端来一钵饲料,放在院子中央。鸡妈妈领头一家子吃得欢天喜地。吃饱喝足的小家伙们全都在妈妈翅膀下打瞌睡,

母亲看书,外婆忙完眼前的事,回头继续和二姨婆坐在堂屋做针线。

二姨婆是我外婆的一房远亲,老家在安顺(天龙镇)。做得一手好针线,布扣子也弄得出五六个花样,呢绒绸缎,袍袄裤鞋,样样精熟。所以每年初秋,外婆就会早早去请二姨婆来家帮着舅舅姨妈们还有各路亲戚做过冬的衣服。

我穿过二姨婆做的鞋子,记得头一次穿着她做的布鞋去上学,才踏进校门就被同学们站在身后指指点点。为此,课间休息同学们都在操场上玩耍,我就一个人在教室和脚上的鞋子怄气。观察半天才发现问题出在鞋面,按一般鞋面应该是方口,可它偏偏开了个A字形,非不怪引起同学们的好奇。

好不容易熬到放学,一口气跑回家就直奔厨房,拿起煤灶上还没得干透的鞋子换在脚上,然后把二姨婆那双鞋藏在床底下。等来年清扫房间从床底下翻出来的时候,它已经长满了白毛。

逮着幺舅不在的机会,从他的抽屉里拿来一本小人书,虽说上面的字认不全,但还是翻着上面画的小人看得津津有味。

忽听外婆提到母亲。莫明地感到一阵紧张,立马放下小人书前去听个所以然。

外婆问说:“您们家有亲戚在乡下,我想托您帮个忙,因为家里的人亲客往太多,难得有清静的时候,看能不能安排小坤(母亲)到乡下静养一段时间”。二姨婆说“等我明天回去把俩个孙子安顿好,过两天亲自到乡下跑一趟。”“您到亲戚那边是个哪样情况回来就赶紧告诉我。”外婆说。

听到母亲要离家养病,心慌不小心碰翻身边的凳子。两个婆婆立刻转移话题,一下子就扯到衣服裁剪的那些事情上去了。

帮着母亲整理好堆在床头上的药瓶子和那些书本,扶她躺下我掂脚掂手地走出房间。

开头咋咋呼呼的鸡仔们都随妈妈归了窝。墙头的牵牛花也没有开头那样光鲜。外婆和二姨婆这个时候已经不在堂屋前做针线,而是到老后的厨房准备晚饭去了。

母亲离家的日子越来越近,最终那天早上母亲在二姨婆的陪同下乘火车离开了家。

一回母亲从乡下返家吃过晚饭,她就忙前忙后张罗给我洗澡。一只大木盆放在屋子中央,边上放着一锅热水,这个时候母亲刚好到院子外面取冷水,我的大表弟从另一间房子蹿出来一屁股坐在热锅头,母亲闻声冲过来一把将表弟从热锅里面提起来,忙乱中不晓得是哪个大人递来一把剪刀,叫母亲立刻剪开表弟的裤子,母亲迅速将大表弟的裤裆处剪出一条长长的口子,屁股红彤彤的一片显现出来。

表弟横趴在外婆身上,外婆哄着表弟的同时也没少埋怨母亲,“你就不该把热水放在过道上,这么大的人连这点常识都不懂”。母亲低着头,没得说话。她起身从厨房拿来麻油,用棉签蘸着轻轻地一遍一遍地涂抹在表弟的屁股上,表弟在麻油的催眠下慢慢止住哭声。

当时发生这个意外的时候表弟的父母正赶在外地出差,外婆愁说,他爹妈回来咋交待。

当天晚上,不晓得是母亲忘了还是因为表弟的事情让她忙不过来,总之,我一直在等她给我洗澡。

第二天大早一骨碌爬起来,就直奔外公房间去看表弟,母亲也在。见表弟脸上泪痕清晰可见。他趴在沙发上屁股上面布满了和葡萄大小的水泡。

母亲从外婆的针线盒取出一根缝衣针,用酒精棉擦净针头,轻轻用针尖挑破那些横空出世的泡泡一边用棉签将水泡里面的积水一点一点地住外挤,水泡渐渐消失,就剩一堆皱巴巴的皮子。

事后,外婆打听到一个土方子,说是用生石灰和麻油一起调制对烫伤有用。

母亲按外婆吩咐,将麻油、生石灰粉调制成乳状敷在表弟烫伤的屁股上,果然奏效。再加上亲戚送来的一瓶鹅油,表弟伤势一天比一天好,很快就下床走路。

见表弟生龙活虎,母亲就做好回乡下的准备。这一次正好赶上放暑假。简单收拾几件换洗衣服跟着母亲回乡下了。

火车像婴儿的摇篮,不知不觉地靠在母亲身边睡着了。直到火车进站母亲才把我叫醒。顿时,车厢里面喧嚣起来.母亲一手提行李,一手拉着我在拥挤的人流中跌跌撞撞地下了火车。

走出站台,迎面笑嘻嘻走来一个人,见母亲与他说话,想必就是母亲常说的四舅吧。见过四舅,他礼貌地从母亲手上接过行李。”这里山清水秀空气又好,就是交通不便利”。四舅说。

时值中午太阳火辣辣地烤人,走着走着,一阵凉意让我清醒,抬眼才发觉我们四面环山脚下已是高高低低的农庄。母亲说“过了这片包谷林前面就到家了。”

当年母亲就住在四舅他们为她提供的老房子。屋子不算大,前后两间,一间用于起居,另一间则是用来堆放杂物。室内一张床,一笼蚊帐,一张木桌,桌子下面两条木凳放得整整齐齐,靠床一口老樟木箱。我认得它随母亲多。屋头洁净明亮,就晓得母亲不在的这些日子,一定是四舅他们帮着打理。

推开后门迈出门槛就见一片菜地,周边有几株果树。母亲指着那片菜地说,“地里的瓜果蔬菜都是四舅他们家种的,平时要吃些小菜什么的都用不着我上集市,就在地里摘来就是。”当天就吃到门前摘回来的茄子,和青辣椒。第一回不小心手指还被茄子上的茸刺扎了一下。

山里人勤劳,一大早人声,狗叫声嘈嘈杂杂的喧哗起来。吃过早饭母亲带着我田间地头转了一圈。母亲一路上教我认识不少从地里长出来的庄稼,这才知道我们吃的大米、蔬菜都是从这些地里长出来的。亲眼看到实物远比课本上学到的活范得多,也更容易让人记住。

一路下来,就是到午饭时间。母亲一进门就挽起袖子忙着下厨房。我也不省心就惦记着地里头那几棵果树。乘母亲厨房做饭,我从门背后拿来一棵凉衣竿走到树下比画半天,连人带竿子离目标还远着呢。尽管我上蹦下跳,那些高高在上的果子一个都不理我,倒是惊动几片叶子掉下来。

全身力气用完最终放下念头,没好气地回家了。

进门一头撞见母亲,赶紧将手上的竿子扔在地上。娃娃哪点逃得过大人的眼睛,尤其母亲天生一双好眼力,不问理由就被母亲数落一通。

事后得知,菜地周围的梨树是四舅他们全家老小的主要经济来源,之所以眼下不摘,是要等果子个儿再大些,才拿到集市上去卖个好价钱。

当年人小嘴馋,才硬生生地用棍子去打它。非不怪遭母亲责骂。那天还险些被罚不准吃饭,全得四舅出来说情。

逢赶集天母亲从集市上给我买了几个梨回来,个头不大,入味还带一点酸涩,但总算是解了我的馋。

与母亲小住,不难看出她住在山里虽然过得清淡,但身边有四舅一家人的照顾,还有喜欢的书本陪伴,日子倒也过得舒心。

在我离开屯堡的头一天,母亲从抽屉取出口琴,记得是一首苏联歌曲(喀秋莎)母亲告诉我的

山里的夜晚总是带着几分神秘几分荒凉,虽说时间尚早为了明天一早起程迫不得已听母亲话乖乖地上床睡觉

从乡下回来就接到母亲写给外婆的信,信上说四舅得知母亲教过书,正好山里的学校一位老师回家生孩子,就介绍母亲去学校代课。为了母亲出行便利,还在校舍为母亲腾出一间房子。据说那所学校曾经是一座寺庙。

冬天将至,外婆就催促二舅给远在乡下的母亲送东西下去。此次出行外婆为母亲准备了一罐猪油,一包碗耳糖。另外,还给母亲赶制了一件棉衣,并一同让我们带去。

我和二舅到达屯堡那天接近傍晚,邻家的娃娃们都赶来凑热闹,母亲拿出发糖分给大家。在场的小朋友剥开糖纸就往嘴送。就我身边一位小姑娘怯生生地把糖放进嘴里又吐出来包好放进口袋。第二天我们一起玩耍的时候,我悄悄塞了一颗糖在她的衣兜里。

山里的冬天格外地扎人,母亲特意为我们又加了一盆碳火。

吃过晚饭,母亲将所有事情安排停当,就让我先睡下,她独自坐在油灯下为学生们批改作业。窗外的风嘶喊着,夹着冬天枯树的声音唰唰的响。

冬天正是农闲的时候,四舅来家接我们去他家做客。出门前母亲拿上一瓶菜油还拿了一块红糖叫二舅提着。

经过几处庄稼地就到四舅家。坡下见大姨婆从幺门出来迎接,那天她穿一件青色大袖子长衫,腰间系一根丝头腰带,头发梳得光生生的盘个发髻。一颗银饰插在发髻中央,亮闪闪地甚是好看。

据说大姨婆长不了二姨婆几岁,但看上去远比实际年龄稍长些,或许是长年务农的缘故吧。

大姨婆膝下子女四个,其他三个都早已成家,家里头就剩一个老大不小的四舅。

冬天天黑得早些,才六点不到屋里头就几乎不见亮,四舅眼快拿出火柴点亮身边的煤油灯。碗柜上面也亮着煤油灯,冒着黑黑的烟。

四舅陪着母亲和我的二舅拉家常,不一会儿大姨婆就从厨房端来今天特意为我们现磨的菜豆腐,还有辣子鸡、腊肉香肠。

香味直朝所有人的鼻子里,眼睛里,耳朵里、嘴巴里钻。坐在我对面的四舅说“只要二姑妈到我家,菜里面就看到油珠珠,怕是今天的碗又不好洗了”。说罢,抬手抹了抹沾在嘴角的油,母亲笑说,“那我就天天来”。四舅害羞得直差把头埋到碗里面去。

母亲朝火堆里添了些干柴,几声爆裂的新柴声打破了宁静的夜空。

从大姨婆家出来,附近的农庄已深得望不到头。那农家深处的灯火都贴近地面跳跃着,摇荡着,就像躲在草从里的萤火虫。眼睛上升到半空,却是一片浓密得化不开的黑。

行走在田埂上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不由把头躲在母亲身后,母亲连忙取下自己脖子上的围巾,把我的头包裹得严严实实,虽说脖子不能自如,但暖和。

二舅朝前打着电筒,灯光忽明忽暗,我紧随其后,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大人身后。

一阵丁当声从远山传来,那声音清脆得一声连一声地回绕在山谷。母亲说:“那是姓张一家开的铁匠铺,方圆几十里的人都到他家打农具”。难怪这个时候还炉火通明。

一路,只听母亲念四舅的好,才得知母亲日常用水,包括劈柴全是四舅帮衬。难怪这些天,大早就见四舅从山下井口挑水上来,扁担一头还挂着些蔬菜。

山里的恬静,是那么透明得不可思议。如今,屯堡这个地方已成为贵州具有代表性的,有着浓厚民俗民风的旅游圣地。

冬季的山村,所有的树枝都是光秃而冷峭的。吝啬的太阳老是躲在山后不出来。等上好些时日,老天才肯放晴。冬天的太阳出得热闹,照在石头上还是冷冰冰的。

母亲拿来两块布垫,依门一起晒太阳。她手指着对面的那片林子,“熬过冬天,那山上的桃花、梨花、杜鹃花一茬一茬地开。”然后眼睛移向我的脸,“我还是喜欢山里的百合。”母亲说这番话的时候仿佛自言自语似的,很难察觉出她的内心感情。

记得上次暑假与她爬山,路过一处长有百合花的地方母亲还特意摘来几朵插在瓶子里,并且还告诉过花的属性,说它耐贫瘠也耐旱,朝阳的地方更是多见。母亲的话一直记得,在她去世后每逢清明,我都会在她坟前摆上一束。

成家后,还特意买来种子种在自己的小院里,一年比一年开得旺盛。

与母亲分多聚少,就在临走的那天早上,母亲把织好的毛衣穿在我身上。又拿几个煮熟的鸡蛋放进我的书包。

母亲那天就穿着外婆为她缝制的那件蓝底小碎花棉衣。她送我们走出石门,与母亲匆匆道别。

当我回头看她的时候,母亲和那道石门已远在我的身后。突然,我感到山里的荒凉。

立春,棉衣都还未从身上脱下来,母亲就从乡下返回家中。

就当时情况母亲暂时住在家里由三姨单位医务室请来一位医生,每天给母亲做一些常规检查,当年用得上的针药也只能是青霉素之内的药物。看她这些年吃下去的药,想想都皱眉头。

母亲病况愈加恶化,在医生的建议下,家人决定送母亲到医院治疗。外婆床前告诉母亲,母亲点点头。

母亲把我叫回身边,按她的吩咐将她衣物准备妥当。匆忙中医院的车子已经来到家门口。

“您还回来吗”?“不回来了”。母亲说。

此时外面传来三姨的催促声。我眼巴巴地望着母亲被担架抬出房间。跟出巷子,追到街上,直至那辆白色的车子从我的视线中模糊……

对夜晚的恐惧其实就是来自对孤独的恐惧。黑夜里我听见外婆长长的唉叹声。那一夜显得如此冗长。

好不容易等到天亮,就随外公去医院看望母亲。与昨天出门相比母亲看上去脸色似乎要好些,至少能和外公说说话。

外公将带去的香蕉剥好,递在母亲手上她斜靠在白色的床单上,窗外细密的雨落地无声。

小时候就跟二舅要好,只要二舅到医院给母亲送饭我必须跟着。行同往常又跟二舅到医院送饭。那天母亲状况非常好,脸上挂着笑进门就张罗我到床边坐下,重点是我的学习情况,我如实地回答着母亲问话,不敢怠慢。见母亲高兴心上的石头算是着了地。“以后你要好好学习,听老师的话,按时完成作业“。母亲又叮嘱几句

时间飞快就过了探视时间,好在护士阿姨们都熟悉我,特许我多呆一会。但是时间就像被偷走了一样。护士阿姨又来催促,二舅只好带着我离开医院。

似乎当晚是我人生中最幸福!最美好!最快乐的时光!因为母亲还在。

就在第二天中午放学回家,进门就感到气氛不对,大人个个严肃。这氛围让我恐慌到了极致,就在准备拐进房门的时候,眼前被一包堆在地上的东西所吸引,上前那不是母亲住院前让我给她准备的东西吗。旁边还有那个装着洗漱的网兜才……于是,我忙问姨妈,母亲出院了?“你母亲死了。”姨妈说。我僵直地站在姨妈对面,从她泫然欲泣的表情中立刻明白真的是母亲走了。顿时感到一把利刃狠狠割裂了我的五脏六腑。那是我第一次真正接触到“死亡”二字和丧母之痛。

没有母亲的第一个夜晚,处于一种哭泣后的麻木,蜷缩在被窝里感到害怕。

所有人都各自回房睡下。唯有堂屋墙上的那挂老钟,仍然不变节奏地嘀答、嘀答……时间一秒一秒地消逝。从被窝探出头来,望着黑黢黢的房子,它就像一个深不见底的洞,难以想像没有母亲的日子接下来会是个什么样子?难道天不再亮了?就像今天这样黑吗?我怎么也不相信母亲就这样没了。

五月,正是春暖花开时节,也是母亲最后安葬的日子。母亲的骨灰盒由幺舅捧着走在前面。

来到墓地,我上前问幺舅,我能打开盒子看看吗?征得长辈同意,我揭开黑色盒子,伏下身去,母亲已是灰白的了。我站在阳光里抬头望天,说不清那一瞬间都想起了什么,好像是想着明天,明天怎样过?

都说母女情缘像一条折不断的钢丝,但最终还是被老天折断了。

时辰已到,该是送母亲最后一程,捧起骨灰盒将她放进墓坑,当我捧起第一把泥土洒向母亲的骨灰时,我觉得埋葬的不仅是母亲的尸骨,也有我自已生命的一部分。

再回头,只有冰凉的墓台。

一个人的夜晚不禁让我想起母亲临去医院离家的那一刻“不回来”终成事实。究竟是母亲心里明白?还是老天在冥冥中暗示?

读过许鞍华先生:“天下万物都有定时,哭有时,笑有时,生有时,死有时。”我想我找到最佳答案。

多年以后和外婆聊天说起一件事,外婆说得知母亲病危的时候乘座公交车赶往医院的路上,一只黑蝴蝶就停落在她的车窗前,赶都赶不走当时心里就咯噔一下,到了医院母亲已经“走了”。

外婆又讲起相似的一件事,她说那天正在院子晾晒衣物一只黑蝴蝶从她眼前飞过,不到一个时辰就有亲戚家人前来报丧。

联想外婆的话,难道蝴蝶的出现昭示着人们灵魂的远去?

走进母亲的屋子,里面的家什没有变,陪伴母亲多年的八仙桌还四平八稳地依在窗边。眼前只是少了亲人在世的光景。

作者简介

徐青:居贵阳,有作品见于《山花》《南明河》《贵州作家》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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