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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宝钗的金锁真的是和尚给的吗?

(2019-2-2)

经验和常识告诉我们,和尚平时的工作主要是化缘,向人们索要施舍,潜心修行,吃斋念经,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除此以外,其他的工作重点就是普渡众生,渡人出家,劝俗人别在凡间受苦,皈依佛门。自古以来没听说过和尚关心人家的婚姻大事,因为这不是他们的职责范围!

据此,《红楼梦》中薛姨妈跟王夫人所说的“金锁是个和尚给的,等日后有玉的方可结为婚姻”这个话很值得怀疑,也就是说,薛宝钗金锁的来历很可能有问题!

第八回文本写道:

宝玉看了,也念了两遍,又念自己的两遍,因笑问:“姐姐这八个字倒真与我的是一对。”莺儿笑道:“是个癞头和尚送的,他说必须錾在金器上……”宝钗不待说完,便嗔他不去倒茶,一面又问宝玉从那里来。

在此段文字莺儿的话后有蒙侧批曰:“和尚在幻境中作如此勾当,亦属多事。”

读者看看,连批书人都觉得癞头和尚关心人家婚姻之举纯属多事了,说明和尚这样做很不合情理,批书人还称和尚“作如此勾当”,感觉像是在做很下作的事一样!本来就是,不去念经化缘而关心人家婚姻之事,那还叫和尚吗?寺庙改婚介所得了!

莺儿所说的“他说必须錾在金器上”这一句非常值得研究,本来我们想听听莺儿还会透露出什么更惊人的信息,可惜这时宝钗忽然打断了莺儿的话,貌似怕她把“等日后有玉的方可结为婚姻”类似的话说出来,果真如此,那让宝钗多难堪?

读者有没有发现莺儿的话跟薛姨妈的话之间有矛盾,因为结合宝玉刚刚说的“姐姐这八个字倒真与我的是一对”这句话来看,莺儿说的“是个癞头和尚送的”这句话指的并不是宝钗的金锁,而是“不离不弃,芳龄永继”这八个字。莺儿的意思是说,和尚并没有送给薛家这把金锁,只是送给了这“八个字”。莺儿又说的“他说必须錾在金器上”,这个“錾”是刻字的意思,这是说癞头和尚在送给了宝钗“八个字”以后,还嘱咐薛家人要把这“八个字”刻在“金器”上。金锁属“金器”, 但“金器”肯定不是特指金锁。和尚说“必须錾在金器上”,但并没有说要刻在金锁上,把这“八个字”刻在“金锁”上,是薛家自己的主张——当然了,薛家这么做也沒有从根本上违反和尚的意思。我们再看宝钗是怎么说的:

宝钗被缠不过,因说道:“也是个人给了两句吉利话儿,所以錾上了,叫天天带着,不然,沉甸甸的有什么趣儿。”

宝钗说的意思跟莺儿说的完全一样,之前有人给了“两句吉利话儿”,这个人应该就是癞头和尚了,给的也就是这八个字,然后薛家找人将其刻在金锁上的,从此宝钗天天沉劬甸甸地带着。

细心的读者一定会发现,莺儿和宝钗所说的金锁来历与薛姨妈说的完全不一样,出现了两个版本!这其中一定有人在说谎,那到底是谁在说谎呢?看来“案情”出现了新的疑点。

无论宝钗金锁的来历如何,薛姨妈借此在贾府散播“金玉良姻” 之说,暗地里制造社会舆论,以混淆视听,这确是不争的事实。薛姨妈这样做的目的,就是为了制造假象,使宝玉和黛玉的关系受到影响,从而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松樵估计有很多人会对此说法持怀疑态度,这也难怪,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扑朔迷离的“案情”出现了又一个转折!

在第三十四回里,宝钗和薛姨妈因宝玉挨打之事与薛蟠吵了起来,其实她们这次真的是冤枉了薛蟠,正所谓“错里错以错劝哥哥”,结果薛蟠借着酒劲大发雷霆,跟宝钗顶起嘴来:

也因正在气头儿上,未曾想话之轻重,便说道:“好妹妹,你不用和我闹,我早知道你的心了。从先妈和我说,你这金要拣有玉的才可正配,你留了心,见宝玉有那劳什骨子,你自然如今行动护着他。”话未说了,把个宝钗气怔了,拉着薛姨妈哭道:“妈妈你听,哥哥说的是什么话!”

要知道,“薛蟠本是个心直口快的人,一生见不得这样藏头露尾的事”,他这回说的虽然是气话,可完全符合逻辑,也算是酒后吐真言,体现了他没心没肺而又豪爽的个性,结果说得宝钗无言以对,只剩下哭了,足见这些话的杀伤力!但大家注意到没有?他的话里更是有问题——

薛蟠在这里再次提到了“金玉”之说,可在他说的“从先妈和我说,你这金要拣有玉的才可正配”这句话中我们会发现,他居然对癞头和尚这部分内容只字不提,这是为什么呢?要知道薛姨妈之前跟王夫人说的是“金锁是个和尚给的”!而莺儿说过的是“(八个字)是个癞头和尚送的”,然后是薛家买了金锁,找人把这八个字刻在上面。这两个版本虽然不一样,但却无一例外地都跟和癞头尚扯上关系,而薛蟠却给出了第三个版本,连个和尚影子都没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无论宝钗的金锁或上面的八个字,到底哪个是癞头和尚给的,薛蟠都应该提到他,因为“和尚”和“金锁”是“金玉良姻”一说的两个重要组成部分,而且这对薛家可不算是件小事,应该上上下下尽人皆知,薛蟠不但应该知道,甚至很有可能当场看到或听到癞头和尚是这样说的。可他在这里偏偏只说是从自己母亲那里听说的部分内容,不提关于和尚的事,这里面实在很是蹊跷,给人感觉“金玉良姻”一说应该完全是薛姨妈自己一手编造出来的,可惜的是她没有很好的让自己家里的人统一口径,先后发出了三个声音!松樵觉得,这些都是作者有意思留给我们的线索,我们一定要仔细品味。

薛姨妈和莺儿对外人提到金锁的时候肯定都要加上癞头和尚的事,否则就失去了“金玉”之说是上天注定的这层意义;可这回薛蟠在家里说这番话就不用考虑那么多,没必要当着自己的家人再扯谎话,而且他这次还是酒后之言,更不用装了,所以他说的话可信度很高。没想到是第二天薛蟠来向宝钗赔礼的时候,一不留神又从他的嘴里透露出更多的破绽。

我们回过头来仔细看看第八回“比通灵金莺微露意”的“案发现场”,查看一下三个当事人的聊天记录,回放一下整个过程中的几个关键细节,我们就会有令人惊奇的新的发现!

贾宝玉来至梨香院看望薛宝钗,首先两个人先客套了两句,然后很快进入正题,书中描写:

宝玉一面看,一面问:“姐姐可大愈了?”宝钗抬头只见宝玉进来,连忙起身含笑答说:“已经大好了,倒多谢记挂着。”说着,让他在炕沿上坐了,即命莺儿斟茶来。一面又问老太太、姨妈安,别的姊妹们都好。一面看宝玉头上戴着缧丝嵌宝紫金冠,额上勒着二龙抢珠金抹额,身上穿着秋香色立蟒白狐腋箭袖,腰系五色蝴蝶鸾绦,项上挂着长命锁、记名符,另外有一块落草时衔下来的宝玉。宝钗因笑说道:“成日家说你的这玉,究竟未曾细细的赏鉴,我今儿倒要瞧瞧。”说着便挪近前来。宝玉亦凑了上去,从项上摘了下来,递在宝钗手内。

大家看到没有?“细细赏鉴”“通灵宝玉”这个要求是宝钗主动提出的,这一点很重要。也就是说,接下来所发生的一切,应该都是按宝钗的设计进行的。另外请大家注意:宝玉刚一进来,宝钗就让莺儿去倒茶,“即命莺儿斟茶来”,可好象莺儿跟没听到似的,她只是站在一边看着两个人聊天,难道是因为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大帅哥,有些花痴了?

宝钗接过“通灵宝玉”以后开始翻来覆去地仔细地欣赏起来:

宝钗看毕,又从新翻过正面来细看,口内念道:“莫失莫忘,仙寿恒昌。”念了两遍,乃回头向莺儿笑道:“你不去倒茶,也在这里发呆作什麼?”莺儿嘻嘻笑道:“我听这两句话,倒象和姑娘的项圈上的两句话是一对儿。”宝玉听了,忙笑道:“原来姐姐那项圈上也有八个字,我也鉴赏鉴赏!”

莺儿不但没有去倒茶,而且在一边都听呆了!还在这里不失时机地插嘴,而她“嘻嘻笑道”的表情很奇怪。“嘻嘻笑”的表情明显是有意把两人往一起凑成对儿,是女孩儿特有的一种坏笑。而更奇怪的还是宝钗的表现,我们都知道宝钗是个很有学问的人,在书中她是以博学闻名的,第二十二回里有三条批语提到了这一点:

戚蒙庚双:“是极!宝钗可谓博学矣,不似黛玉只一《牡丹亭》便心身不自主矣。真有学问如此,宝钗是也。”

戚蒙庚双:“出语录。总写宝卿博学宏览,胜诸才人;颦儿却聪慧灵智,非学力所致——皆绝世绝伦之人也。宝玉宁不愧杀!”

庚戚蒙双:“阿凤是机心所误,宝钗是博识所误,湘云是自爱所误,袭人是好胜所误,皆不能跳出庄叟言外,悲亦甚矣。再笔。”

由此看来,宝钗应该是个非常博学的人,可以说是上懂天,下懂地,中间懂空气!

试想一下,这么有学问的宝钗,看到“通灵宝玉”上“莫失莫忘,仙寿恒昌”一共才八个字这样简单的话,,居然要来回念两遍,这是为什么?有那么难懂吗?要知道,连没文化的莺儿都听出来其中的奥秘,宝钗还需要念两遍吗?

其实原因很简单,因为一切都是按计划进行的,宝钗原本打算念完一遍后以后,在一旁的莺儿会马上接着说出自己想说而不方便说的话来,也就是赶紧提自己的金锁,引宝玉主动来看,让宝玉知道金锁上面的字与“通灵宝玉”上的字是一对儿,可事情发展得并不顺利。

莺儿虽然连茶都顾不上去倒了,全神贯注地盯着两个人的聊天,可到了关键的时刻却掉链子了,没有马上反应过来,害得宝钗只好再念一遍,结果莺儿还是没有任何反应。宝钗当然不能再念第三遍了,否则就会让宝玉严重怀疑自己的文化水平了。所以,她只好转过头去,直接用“你不去倒茶,也在这里发呆作什么”的话来暗示莺儿赶紧提自己的金锁。大家注意,宝钗当时是“乃回头向莺儿笑道”,这个回头的角度肯定不小。而且是她在非常专注地看“通灵宝玉”上的字的时候,猛然间回头向莺儿笑,这不是很奇怪吗?如果这个时候她回头去看宝玉应该是正常的,可她却莫名其妙地看莺儿,所以说宝钗对莺儿说的话明摆着是在暗示和提醒,莺儿在一边傻站了半天,几乎就要错过了最好的时机,经宝钗这么一暗示和提醒,她才恍然大悟,赶忙嘻皮笑脸地说:

“我听这两句话,倒象和姑娘的项圈上的两句话是一对儿”!

好在宝钗提醒得及时,莺儿也终于反应过来了,真让人替宝钗捏了一把汗!看来找个让人满意的托儿不容易,要不人们怎么会常说: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呢!

莺儿的话说完后,宝玉果然中招了,死活非要看看宝钗的金项圈不可,而宝钗假装推辞一下,一副害羞而又不是很情愿的样子,可心里肯定乐开了花:

宝玉听了,忙笑道:“原来姐姐那项圈上也有八个字我也鉴赏鉴赏!”宝钗道:“你别听他的话,没有什么字。”宝玉笑央:“好姐姐,你怎么瞧我的了呢。”宝钗被缠不过,因说道:“也是个人给了两句吉利话儿,所以錾上了,叫天天带着,不然,沉甸甸的有什么趣儿。”

“你别听他的话”旁边,有甲戌侧批:“宝钗身份。”

大家仔细体会一下“宝钗身份”这条没有公布的批语中的意味!也请大家思考一下为什么一直没有被公布,而且没有公布的还不仅这一条——

在宝钗问莺儿“你不去倒茶,也在这里发呆作什么”这句话后面,一条又一直没有被公布的甲戌本批语:

“阅者试思此一句话是何意思。”

应该说这条批语说得太明白了,直接告诉我们宝钗这是故意在提醒莺儿,对宝钗的形象损伤太大。

其实早有清代有见识的读者也看出了这段故事中的内涵,比如在“补拙斋”钞本里,在这个地方有一条批语说得很明白:

 补拙斋:“不作什么,等着说你心上的话。”

 “补拙斋”钞本里的批语不是早期的批语,是后来写的。看来清代的读者还是很有见地的!

在莺儿说“倒象和姑娘的项圈上的两句话是一对儿”后面,又有一条批语:

甲戌双行夹批:“又引出一个金项圈来,莺儿口中说出方妙。”

批书人清楚地指明了宝钗和莺儿一唱一和是有问题!这样的话自然不能从宝钗嘴里说出来,不然就太刻意了,傻子都能明白是怎么回事!这里还有一条没有公布的批语:

甲戌侧批:“不着知着。”

这是何意?应该是指从表面上看,好象不是宝钗在故意点明金锁之事,而是莺儿不留神说出来的,但骨子里却是宝钗故意点明的!在这里还有一条从来没被公布的批语说得更清楚了:

甲戌侧批:“金针度矣!”

什么叫“金针度矣”呢?应该是出自成语“暗度金针”,原意是用于比喻秘诀,又借指幕后交易。这里应该表示宝钗和莺儿两人早就在底下商量好了,在宝钗的暗示下,用莺儿的嘴表达了宝钗想表达的意思。

宝钗和莺儿经过精心的安排,又经过一次让宝钗惊出一身冷汗的配合,总算是达到目的了,在宝玉的再三请求下,宝钗开始动手拿出自己的金锁,书中描写得很细:

一面说,一面解了排扣,从里面大红袄上将那珠宝晶莹黄金灿烂的璎珞掏将出来。

居然放得那么贴身,而且拿出来的东西居然还“黄金灿烂”,于是宝玉接过来开始仔细欣赏,书中介绍:

宝玉看了,也念了两遍,又念自己的两遍,因笑问:“姐姐这八个字倒真与我的是一对。”

大家发现没有?洗脑的工作果然初见成效,“与我的是一对”的话居然从宝玉的嘴里说出,算是薛家取得了里程碑式的成果,实在是可喜可贺!这里有两条批语说得也很有意思:

甲戌侧批:“明明是一对儿。”

甲戌双行夹批:“余亦谓是一对,不知‘干支’中‘四注’‘八字’可与卿亦对否?”

我们仔细看看金锁和“通灵宝玉”上的字:

莫失莫忘,仙寿恒昌。(通灵宝玉)

不离不弃,芳龄永继。(金锁)

不但内容是一对儿,连平仄都很工整,宝玉也不想想,天底下哪有那么巧的事呀!

而在整个过程中,莺儿的表现最为奇怪,最后她又插了一句,被宝钗打断:

莺儿笑道:“是个癞头和尚送的,他说必须錾在金器上……”宝钗不待说完,便嗔他不去倒茶,一面又问宝玉从那里来。

“便嗔他不去倒茶”旁边,有蒙侧批:“云龙显影法,好看煞!”

这已经是宝钗第三次催促莺儿去倒茶了,而且这回还是“便嗔他不去倒茶”,因为催了两次莺儿没有去,所以这回宝钗的态度有所调整,可莺儿为什么一直就是坚持不去呢?难道薛家人都这么不懂待客之道吗?只能说明她为了找机会说出“是一对儿”的那句话,连倒茶的事都顾不上了。这里的批语“云龙显影法”应该是指龙在云中时隐时现之意,指的是指宝钗与莺儿之间的对话真真假假,话中有话,将两个人台前幕后的表现刻化得非常细腻而形象,所以说“好看煞!”目的终于达到了,于是宝钗开始转移话题了,正所谓见好就收。

从此以后,“姐姐这八个字倒真与我的是一对”成了宝玉心中挥之不去的阴影,乃至因此引来后回宝玉的一次失态,权且算是宝钗和莺儿这次行动最大的收获吧。

综合起来看,这前前后后的一切绝对是宝钗与莺儿设的一个局,所以此回的回目才叫“比灵通金莺微露意”。问题是露的到底是谁的意?是有意露还是无意露?宝玉给人的感觉,就像一只无辜待宰的羔羊,一步步落入宝钗和莺儿两个人所安排的陷阱!到此为止,“案情”终于明朗化了,围绕着“金锁”和“金玉良姻”之说,里面隐藏着这么大一个阴谋!现在我们终于明白,原来薛姨妈和宝钗母女俩在下一盘很大的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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