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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我们的人生

希望百年以后还有人读我的书。

                        ——金庸

如题。死神没有假期,到今整一周年了。

在为数不多的认知里,武林小说泰斗可能是最响亮的名号,却也是最贫乏的名号。人们对金庸的认知,算是盖棺定论,可是却道窄了些。

王小波说,卡尔维诺那些小说就是小说,没有必要加上历史小说的标签。同样,《天龙八部》《笑傲江湖》等,本身就是杰出的小说,没有必要贴上武侠小说的标签。可是,这并不能说明,写下杰出小说的作者一定是大师级别的作者——这话绝对没有贬低查先生的意思。相反,金庸的成功,一方面源于自己的才情(对于人生的把握)与商业头脑,另一方面,确是时代推动的产物。两相对比,后者或许比重占的更大

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再加《越女剑》,14部小说,17年时间,64年畅销,恐怕没有一人能比得过查先生了吧。日本文学评论家香山二三郎曾评说:“金庸小说有活生生的剧情,有恋爱,也有阴谋,读者不仅中了金庸构思出来的神奇世界的魔法,不能自拔。”沈西城也盛赞:“有一点我们无法否认,直到目前能写武侠小说的作家,没有一个比他好,比他强,这就够了!”诚哉斯言。金庸用武侠构建了成人的童话世界,在那个世界里,江湖,人性,自由,杨过的痴,段誉的憨,萧峰的侠,张无忌的摇摆,令狐冲的追求……谁人不想?谁人又不爱呢?

我们不敢表达的东西,金庸用武侠表达出来了。

金庸的才情,沈西城更有依据。七十年代,沈西城访渣甸山大宅,见书房满壁皆书,便好奇问:“查先生,这么多书,您都看过吗?”金庸笑道:“不能说全看过,有些翻一翻,有些真的读了!”无疑是说,书架上这些书不是用来摆设的,是实用的。《天龙八部》中阿紫阿朱借“恶紫夺朱”之名意喻人物命运,《笑傲江湖》任盈盈与令狐冲则巧妙嵌入“大盈若冲”……足见金庸才气。

再说几部经典著作。沈西城评金庸小说,三部最喜欢的——《天龙八部》《笑傲江湖》《鹿鼎记》,在我看来,应当再加一部《倚天屠龙记》。这四部,当是金庸小说的极高代表。萧峰的血统导致的原罪,令狐冲对于江湖自由的追求,韦小宝的痞子性格却又游走于江湖与庙堂之间,张无忌同舟四女却痴情一片。这四者,代表了侠义,自由,江湖,家国,包罗万象,堪称人生百态。

《笑傲江湖》。江湖的意义,原本在于自由而不服从的精神制衡身在远方的庙堂。在朝一时,在野一生,其平衡的奥义,一是侠义,二是自由。以江湖的正义,反抗庙堂乃至时代的罪恶;权力的禁锢之下,江湖乃是其最后一块阵地。如果江湖丝毫没有自由,那么所谓的正义也将是专制的鼎盛。

《笑傲江湖》创作于1967年,这个时间及其敏感。金庸为《明报》写社评,时政敏感度高。《笑傲江湖》的创作则刻意模糊了时代背景,也就是说,《笑傲江湖》发生的事情,每一个时代都会在发生。正如其修订版后记所写: 

为了大众利益而从政,非事人不可:坚持原则而为公众服务,不以功名富贵为念,虽然不得不听从上级命令,但也可以说是“隐士”——至于一般意义的隐士,基本要求是求个性的解放自由而不必事人。

我写武侠小说是想写人性,就像大多数小说一样。这部小说通过书中一些人物,企图刻划中国三千多年来政治生活中的若干普遍现象。影射性的小说并无多大意义,政治情况很炔就会改变,只有刻划人性,才有较长期的价值。不顾一切的夺取权力,是古今中外政治生活的基本情况,过去几千年是这样,今后几千年恐怕仍会是这样。任我行、东方不败、岳不群、左冷禅这些人,在我设想时主要不是武林高手,而是政治人物。林平之、向问天、方证大师、冲虚道人、定闲师太、莫大先生、余沧海等人也是政治人物。这种形形色色的人物,每一个朝代中都有,大概在别的国家中也都有。

笑傲江湖中令狐冲对自由的追求,正如我们对自由的追求。而这部小说,更是抽离了时代向永恒进军。令狐冲是隐士,任盈盈也是隐士,这样的结局更多是一种幻想——《刺客聂隐娘》中,隐娘对自由对剑意的追求,最终却无法割裂自己的感情,只能飘然而去。我们又何尝追求到真正的自由呢?令狐冲对专制的憎恶,正如我们对专制的憎恶;他的人生历程,正是我们政治转型所经历的阵痛。亦或者说,令狐冲从未消失,从未长大,而我们已经老了。令狐冲在追寻自由,我们在追寻令狐冲。

  笑傲于江湖之间,脱离于江湖之上,令狐冲做到了,任盈盈做到了,我们做不到。现在——庙堂之上的忧民,江湖之下的忧君。后者,甚嚣尘上。

《鹿鼎记》。1972年,金庸封笔。《鹿鼎记》成为最后一篇顶峰著作。从黑木崖到神龙岛,韦小宝携着七位貌美如花的老婆往神龙岛而去了,而远在庙堂的康熙,却思念着他与韦小宝曾经的自由时光。日本驻港代表小岛末夫曾询问:“查先生乍看是一个木讷的人,为什么会把韦小宝写得如此滑头刁钻?”用沈西城的话说,木讷是金庸的代表,反叛是金庸的内心。这样的人,又怎能写不出这样的小说呢?而我更关心的,则是洪安通。

如果说《人民的民义》中“易学习、沙瑞金,侯亮平”是周梅森的笔法(后三个字连起来),那么洪安通与东方不败则彰显了金庸的功力。金庸写《鹿鼎记》倒不是写武侠,而是政治。对面的波云诡谲,思想荒唐,全被金庸写进小说。“洪教主神通广大,寿与天齐”一句,更成为陶红英们的法宝。一句神通广大,堪比游戏加持,令韦小宝戏谑。

洪安通的初始版,是《笑傲江湖》的任我行。对权力的极致崇拜最终导致任我行的灭亡。换个角度说,豹胎易筋丸比三尸神脑丹更有效果。洪福齐天与豹胎易筋缺一不可,洪安通手段齐全,连金庸借韦小宝之口都要“赞叹”:“这些人原来都会妖法!”

这便是集权向往之人惯用手段——从口号加持力开始,再到江湖与庙堂的越位。欲望越大,贪心也就越大。洪安通妄图用教义越位江湖,勾结罗刹,达成反清的目的,倒让我想起一个人,康有为。南海建立孔教,自称教主,同样是这样的思想在作祟。从一个角度来说,老康是思想上的洪安通。而洪安通最终的结局,也死于历史的规律——高层的内讧,死相也极惨。人生悲凉,不过如此。这也就是为何,相对于慕容复的悲壮,我们更加讨厌洪安通的原因。

《鹿鼎记》模糊了江湖与庙堂的界限,群雄逐鹿,问鼎天下(神龙教,天地会虽身在江湖,却满心觊觎庙堂)。“老子不干了!”一句,是韦小宝的妥协,而流氓最终的退隐,仍是全身而退。滑头尚且可以,但时代不行。

《倚天屠龙记》。关于张无忌的爱情自白,令人最动容的或许是小昭对张无忌的感情,可是对于张无忌本身而言,他更喜欢谁呢?赵敏?殷离?还是周芷若?他自己也不知道:作者虚构的这样一个人物,竟让他脱离自己之手发展了——

张无忌却始终拖泥带水 ,对于周芷若、赵敏、殷离、小昭四个姑娘,似乎他对赵敏爱的最深,最后对周芷若也这般说了,但在他内心深处,到底爱哪一个姑娘更加多些,恐怕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是这样,作者也不知道,既然他的个性已写成了这样子,一切发展全得凭他的性格而定,作者也无法干预了。

其实金庸写张无忌,又何尝不是写他自己?面对自己的三场婚姻,金庸坦言自己的情路像是杨过:感情专一却又容易投入到新的感情里去。可在我看来,金庸的感情更像是张无忌。杜冶芬,朱玫,林乐怡——说实话,金庸更喜欢哪一个呢?恐怕金庸也不知道。晚年接受访问时,金庸感叹地说:“第一段婚姻,妻子负了我。第二段婚姻,我负了妻子。到如今,我仍然好难过!”情多必自伤,所幸最终,金,林两人四十年仍恩爱如初。可是张无忌呢,结局改动好几版,却始终没有交待。

杜冶芬堪比张无忌的初恋朱九真,十七岁的杜冶芬风姿绰约,令二十三岁的金庸芳心萌动,遂展开疯狂攻势,最终花前月下。但是,杜冶芬并非朱九真般“艳俗”——容颜娇媚,又白又腻,杜家小姐是杭州人,典型南方婉约气质。张无忌见朱九真是单相思,一连几月都不能自拔,杜冶芬随金庸搬至香港,不懂粤语,素性执拗,不屑学,社交圈子窄,金庸在“长城”当编剧,杜冶芬也一同陪去,加之风姿绰约,堪比夏梦。金庸拗不过,只好托人关系让杜冶芬当场记,这样美丽的场记,谁能不惦记,免不了风言风语,最终两人不欢而散,金庸晚年叹息着说:“是她负了我!”

而朱玫,更像是周芷若。书中一节,张无忌从小与周芷若相识,受伤之时,周芷若将鱼刺尽数剔除,喂给张无忌。朱玫,则在金庸最需要的时候出现。彼时金庸正处于与杜冶芬的离婚情伤之中,恰巧朱玫出现,尽心照顾,使金庸感到了些许宽慰。1953年,金庸携朱玫组建新家庭,那时,香港报业一片凄凉,1959年,《明报》初创,金庸一人身兼数职,太太朱玫跑新闻,营业部剩戴茂生等苦撑。朱玫除工作外,还要照顾四个儿女,并负责金庸的饮食起居。朱玫能吃苦,在金庸最穷时只能与朱玫共享一杯“鸳鸯”。可是,朱玫的过于插手让金庸不大痛快,金庸的婚后出轨更让朱玫更为恼火。于是两人大吵一架,一拍即散。充分向世人说明“不是我负张无忌,而是张无忌负我!”金庸过意不去,遂将《明月晚报》所有股份全权转送朱玫,经济上给予全力支持,可惜朱玫晚景凄凉,堪比新修版《倚天屠龙记》周芷若“常伴青灯古佛”。

林乐怡,小龙女般的存在。正是书中赵敏般的人物。世人皆知林,乐两人四十二年恩爱如初,这里便不再赘述了。

金庸写武侠,与其说写他自己,更不如说写人生,与其说写人生,更不如写人性,与其说写人性,更不如说写历史,写永恒。需要明白的是,金庸的社评甚至要比小说更为精彩。大陆风起云涌,对面隔岸观火,金庸怎能不知呢?只可惜,社评的时效性远不如武侠的精彩。“金学”盛行,金庸赚大了——他不仅是一个文人,更是一个商人。这或许是金庸不够纯粹的原因吧。

我曾认为,读金庸的时代,的确是自由的时代。他为武侠世界赋予了人性,借武侠反映现实,让玄幻流于烟火,让江湖回归社会。

我更喜欢唤其“查良镛”,与穆旦相对,前者开启了一个时代的武侠辉煌,后者则在文学的翻译世界中有着不可撼动的地位。94岁的长寿者,缔造了属于自己的辉煌,却也逃不掉后人对身后之事的诘问与苛责。可是,他已经老了,又何必苛责他呢?他的死,照见了时代的浅薄,毋宁说照见了我们的浅薄。生前,却已无容身之地,若不是六神磊磊,恐怕我早已遗忘;死后,也许现在,或许十年二十年,谁还能记得,寒风凛冽之中,我们读的热血沸腾?

   生活本不该如此。从金庸身上,我窥见了我们的浅薄——我们纪念他,到底纪念他什么呢?是纪念他的作品,高产经典,然后沿着他的道路走下去?当然这条路更为功利,不仅难走,更要 酌,还是纪念那个读金庸的时代?作为一个符号,却不同王朔,古龙一样代表了时代的符号,代表了逝去的时间青春和酒,纪念金庸,更不如说,纪念曾经有过的自由,纪念时间的逝去与青春的终曲。

挣扎,逃离,追问,世间千百相——时代无常,道行有之,又怎能错过踽踽独行的金庸?在这之后,金庸的文字便赋予了悲悯的力量。用《天龙八部》结尾段誉悼念慕容复的话来说——

“各有各的缘法,安知他自己不是平安喜乐。”

想想,倒也是对的。

                                  20191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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