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那片白杨林---黄 博
我时常想起故乡大门外的那片白杨林来。
故乡偏安于黄河故道乡村一隅的我,小时候曾有一段时期非常向往繁华的都市,那林立的楼群、闪烁的霓虹灯、宽阔的马路以及川流不息的车辆于我来说,样样都养眼,样样都新奇——进商场、压马路、逛公园、骑木马、爬假山,都是我的向往。随父母到城里姑妈家串亲,总以与表弟玩耍为由缠着父母小住几日,总希望有朝一日城里能有自己的家。
长大后,我有幸在一个不小的城市里读完了高中,考上了大学。大学毕业后在乌市干起了警务。城市里总算有了自己的一份儿工作。学业、事业使我远离故土,开始面对城市的自然风物、人文景观以及人情世事。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对城市的向往之情渐淡,一切变得平平常常,司空见惯。虽然城市自有它的风韵——繁华、文明,可我越来越发现自己一方面融入了城市,另一方面“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的情感依旧。昔日对城市的向往仅仅是出于新奇,而今虽居繁华城市,可故乡的一草一木,特别是老家房前屋后的那片白杨林还是经常出现在我的梦里头。
白杨林与我同岁,是我出生那年妈妈亲手植下的。我出生的村庄较小,小到只有八户人家。我家房前屋后的空地很多,妈妈就见缝插针,植下两百多棵杨树苗。那是一种速生杨,又叫钻天杨。妈妈说是为我日后读大学、结婚备下的财。
我小学毕业时,杨树林已经初成风景。夏季远望,白杨树牵手挽臂,绿油油的一片,小村淹没在杨树林里,不见一砖一瓦。
村子小,同伴儿也少,常常自个儿玩耍。儿时最大的欢乐就是顺着叫声寻鸟儿。早晨,还未睁开惺忪的睡眼,就听到林子里“笛笛桂儿——、笛笛桂儿……”
“什么鸟儿在叫?”我睁开眼问。
“画眉!”妈一边择菜一边说。
“种咕咕——、种咕咕——……”
“这又是啥鸟儿?”我再问。
“斑鸠!”说着,妈去做饭。
接着就“嘀哩嘀哩——叽、嘀哩嘀哩——叽……”
“打滴溜高高儿——、打滴流高高儿——……”
“吃桑葚子变马猴——、吃桑葚子变马猴……”
“咕嘟咕嘟咕嘟——、咕嘟咕嘟咕嘟——……”
“呱呱呱咕——呱呱呱咕——……”
…………
好一个百鸟大合唱!
我再也睡不住,于是起床,穿上哥哥的大拖鞋,舒畅地弹着脚趾头进行曲,到林子里找鸟儿。
顺着声源,从这棵树找到那棵树,又从那棵树找到这棵树。白杨树枝密叶稠,仰得我脖子都酸了,还是看不到鸟儿,只能听到鸟叫声。偶尔可见长嘴啄木鸟,发现你在看它,它便机警地躲到树干的另一面,继续用嘴敲击树干:梆梆梆——、梆梆梆——……
几只大蚂蚁往树上爬,挥舞着触角,爬得很快,一眨眼便爬到了树的高处,我不知道树冠上是有美食还是有一场盛大的舞会!
一个转身,在树干的与我同高处捡到了两只蝉蜕,蝉蜕黄黄的,透明,我们叫它爬蚱皮,是一种药材,捡多了可以卖,一分钱一个。
我到县城读初中了,寄宿,此时的白杨树已经有一碗口粗。星期天回家,村头下了校车,绕过铁蛋儿大伯家的墙角,就看见妈妈在大门口那棵杨树下一边织毛衣一边等我。我一喊“妈妈”,妈妈一抬起头,忙放下手里的活儿,站起来,笑盈盈地一边去接我背的书包一边说:“刚才我还到路口望校车呢!咋这么快!?”至今记得妈妈当时是一脸的惊喜!
白杨树的叶子泛着油光,微微蠕动,沙沙作响,似轻弹一曲似水流年;似绘一幅花间织锦!
初夏,杨树林中夹杂的几棵洋槐树开花了,蜜蜂嘤嘤嗡嗡地在花串儿上闹,欢快地舞动着毛茸茸的细腿。馥郁的花香充溢着小村的每一个角落。
月上柳梢头的时候,我们已吃过晚饭。熄了灯,坐到大门口乘凉。
杨树林里的白天阴翳蔽日,夜晚更加幽暗,即使林外月光朗照。有几处光斑漏下来,偶尔来股儿风,风吹树动,光斑在地面上游弋。
我和妈妈静坐着,一边轻声地说话,一边等爸爸下班归来。身上涂了避蚊油,蚊子不敢近前,可妈妈还是有节奏地摇着蒲扇。随着蒲扇一起一落,凉风一缕一缕地吹着我,也吹着我旁边那尊把门的石狮子。
夜深了,清风起。我把头伏在妈妈膝盖上,听“虾虾送眼儿来、虾虾送眼儿来……”的地龙叫,似睡非睡。白杨树的叶子“唰啦唰啦”地响,像下小雨。瞎子阿丙的名曲《听松》中的松涛阵阵似乎没有。如果阿丙亲历当时,应有一曲《听杨》才好,我想。
“哇——哇——……”
小村外的南河里传来几声蛙鸣,断断续续的,有气无力。
“蛤蟆咯哇,四十天吃疙瘩喽(农谚)”!爷爷拖长了声调,一边自言自语,一边走过来催我们睡觉了。爷爷叼着纸烟,烟头儿红红的火光在幽暗的林子里一明一闪!
正想起身,村外传来我熟悉的爸爸摩托车的马达声,接着,一道光柱由远及近……
伴随着犬吠声,爸爸摩托车的大灯把我家门前幽暗的杨树林照亮……
高中,我去了另一座城市。同年,爸爸妈妈离异了。后来我随妈妈去了祖国的边陲——新疆。在新疆,我读完了高中,上完了大学,参加了工作。
“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去年暮秋,我回乡看望爷爷,白杨林依旧,树上还多了几个鸟窝!看着灰白色的树干,手摸着树干上眼睛状的斑纹,我心中五味杂陈!抱了抱树干,已有合抱粗了。爷爷说去年就想刨了卖成钱,给我在城里买房子添上,可村里几户邻里都不想叫刨!最后,爷爷说了实话:他想刨了卖,谁也挡不住!最后爷爷决定先栽上小杨树,小的活稳了再刨大的!
踏着落叶走近老屋,只见大门落锁,木制大门上的红漆脱落得斑斑驳驳,只有大门旁两尊石狮子依旧瞪着威而不凶的眼,歪头衔着金铃!
打开门锁,推门进院,虽无“兔从狗窦出,雉从梁上飞”,可院子里苦竹疯长,满院杂草丛生,昔日飘香的厨房成了“盘丝洞”。房梁上搭了三个燕窝,燕去巢空,灶台上落了一层厚厚的鸟粪!
一阵秋风吹来,白杨树沙沙作响!一片黄黄的树叶落进我的衣领里!凉凉的!看着半掩的厨房门,不觉泪从中来……
北雁南归,在爷爷处小住几日,与旧友、同学小聚之后,我要返回单位上班了。离开老屋,我再次摸了摸门前的石狮子、抱了抱离大门口最近的那棵白杨!上了车,出小村,我按下车窗,再次回头看了看满树黄叶的白杨林……
车子在奔驰,白杨林距我渐行渐远,故乡的背影渐渐模糊,最后消失于我的视野,可另一片林子却在我脑际清晰起来,那就是我的第二故乡——连队里的胡杨林。
胡杨树多生长于干旱少雨的荒漠、半荒漠地带,能在恶劣的自然环境生长,活着千年不死,死后千年不倒,倒后千年不朽!是中华民族战斗、抗逆精神的象征!它的叶子在10月份儿变黄,那黄色,也和此时我故乡的白杨林一样,光鲜、明丽、润泽,美不胜收!我爱它,等同于爱故乡的白杨树!
想到此,故乡的白杨林和的胡杨林在我脑际交替出现,最后融合在一起……
人生是一粒种,落地就生根。作为一名公安干警,我的根不仅在故乡,也在边疆,虽然我离开了故乡的小家,可我没有走出大家——祖国!第一故乡和第二故乡都是我的“母亲”!无论何时,我都有责任和义务去保护她、稳定她,使她繁荣,使她富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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