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这个该挨千刀的恶虎越走越近，我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儿。他的嘴角还挂着血丝，不知是哪个苦命的同族又落虎口。站在少年派身边的巫师也本能地发出了两声短促低沉的警鸣。
“理查德·帕克，快过来，帮帮忙。”少年派招呼着他的老伙计。“这些东西，你来负责。我们马上去船上。”说着，他把刚刚捆扎好的两包东西用一根绳子连接好，搭在了老虎背脊上。
壮硕的老虎应不会把这点负重当回事。他一语不发，没正眼瞧我和巫师，满脸无所谓的表情，驮着少年的东西转身往山下走。
我贴着少年派的脸，轻声说：“那么，你先忙你的，我们不奉陪了。”说完，我从他肩上跳下，和巫师朝相反的方向跑了。我们要去一片石找清明长老，想把少年派打算离岛的好消息尽快告诉他，另外他那边索寻水帘洞下落的进展状况也是我俩非常关注的。一想到要找神奇的水帘洞，我的心脏就变得激跳不已。
我和巫师一边小跑儿着一边高兴地同声唱起来：
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
老虎不在家，专打大西瓜。
西瓜没有籽儿，专打小鬼子儿。
小鬼子儿，喝凉水儿，喝了一肚子小蚂蚁儿。
我俩越唱越起劲。这是我们哥们儿们在一起玩耍时经常唱的歌。
“哎，我说，巫师。这歌词儿里怎么会有老虎呢？还有那个小鬼子儿，是神马东西？我以前光知道傻唱图个乐呵，就没想过这个问题。”
“老虎嘛我不解释了，至于小鬼子儿，我也解释不清。从上辈儿那里留下来的谚语、歌谣、传说等等这些口传文化，都是我们猫鼬历史的一个片段或者说是一个纪实。那里面都包含着一个不屈抗争的故事。”巫师答道。
“这么说，这岛上从前就来过老虎？我们猫鼬已经不是第一次和老虎打交道喽？”我又问。
“岂止老虎，这岛上不是还有人类留下的遗迹吗？”巫师反问道。
“甭管谁来吧，朋友来了有美食，恶虎来了亮利齿。我现在看着那老虎熊样儿，也想咬死他呢！”
“哎，大个儿，你说，这回少年派说要离岛，该有多大可信度？”巫师主动把话题引到了少年派身上。
“看他这次像是认真的。他也不想永远困在这孤岛上啊。他的心在远方的大陆。”我很有把握地说。
“幸亏今天你说起了傲来国和东胜神洲，让那孩子真正有了念想。”
“我也是听你昨天说起这些典故的。”
“啊，是呀。学识在关键时刻能起大作用的。你活学活用得挺好嘛。”巫师表扬我。
“以后你得为我单独开个小灶了。过去我贪玩，不走这根筋。现在才发觉，这历史挺有意思哈。”
“大个儿，你相信少年派嘴里常念叨的那些神祇吗？”巫师又转了话题。
“神到底是什么？”我问回去。
巫师想了一会儿才答道：“以我一个巫师的见解来说，神，就是灵魂深处的化物，是每个生灵自我的心路历程。有觉得祂大的，有觉得祂小的，有觉得祂远的，有觉得祂近的，有觉得祂威严的，有觉得祂慈祥的。独存于每颗心灵，不可强加于人一概而论。万灵之中，人类在对神的感情需求这方面最为强烈，尤其是面临危难无能为力时。”
“你说的这些，我听不懂，太抽象了。我以前就知道，睡完觉一睁眼感到肚子饿了，就去搞吃的。等吃饱了，就自由自在地想干啥就干啥，游玩、嬉闹、发呆、打盹、梦想娶老婆，一天过得也挺充实。我看着少年派动不动就神呀神的，也太神叨了。”
“人类的想象力远比我们丰富，在感情上寻求依赖和支撑也是无可厚非的。”巫师说得平淡无奇。
“可明明是我们把傲来国、东胜神洲的事情说给他的，为他指了条生路，他却去感谢什么上帝安拉的。根本就是捕风捉影的事嘛。”
“那你想过没有，也许正是神在上天看到我们猫鼬不堪恶虎蹂躏，处心积虑地想除虎患，这才发了慈悲，先从你这儿给了一个启示呢？”
“巫师，你是不是被那孩子给同化了？我可提醒你啊，你再相信人类的神，也变不成人的。”我用手指着巫师。
“你说哪去了？我只是在跟你探讨有关信仰的问题。你我都看见了，派，他一个小孩子，孤苦伶仃地漂流于大洋，面临着恶虎的威胁，又困在孤岛上，却大难不死，你敢说这一切不是神的安排吗？不是信仰的力量在帮助他度过难关吗？”巫师对我的开导真是循序善诱。
“与天斗其乐无穷，与海斗其乐无穷，与厄运斗其乐无穷。如果有神的存在，我想神更偏爱勇于抗争的灵魂。”我话走偏锋。
“嗯，首先，你这句话，我很欣赏。再者，我也要说，信仰还是要有一点的，并须秉持不弃，只是别太迷信。”巫师说出了自己的观点。
“说到信仰，我倒是觉得人类更信仰科学。他们的科技成果像魔法一样神奇。至于我们猫鼬，谈不上信仰，而是崇尚自然。”我也说出了自己的认识。
“人类每一派别的宗教信仰都一致认为是神创造了万物。万物运行又各循其自有规律。人类的科学恰恰就是建立在规律基础之上的。所以我认为，科学也不是无本之源。”巫师又说出一大套来。
“巫师，你说的太深奥了，我都还理解不了。我就相信你的真实存在，我就看见了你一直在与我并肩抗虎。你和那些志同道合的同族对我的信任就是我抗虎动力的源泉。”
“好吧，等驱除虎患之后，我们再讨论这个话题。信仰是一座精神丰碑。我们猫鼬也该有自己的信仰。千百年来，猫鼬一族周而复始地走着老路，就是因为没有信仰，应该结束这种状况了。”巫师好像下了多大决心似的。“凡事有弊亦有利。恶虎登陆固然是个天大灾难，但也是最好的警示，唤醒了醉生梦死的海神岛猫鼬。尤其是这次人类的造访，给了我们很多良性启迪。我们要充分利用好这次上天赐予的契机，建立起属于我们猫鼬自己的强大文明思想体系。”
“一切都是后话，咱们先把老虎赶走再说咯。”我躲开了这个话题。
巫师给我勾勒的宏伟蓝图对于我来说形同难解的洛书，涨得我脑仁儿疼。
聊着聊着，我俩就来到了一片石。黑嘴站在洞外看见了我俩，忙跑过来打招呼。我们忙向他打听清明长老是否来过。他说清明长老一大早就带着一群随从上山来找什么水帘洞，已经进洞多时了，还没见出来。我看了看四周堆满了从地下挖出的渣土，估摸着地下施工的规模和进度已然非常可观。我让黑嘴继续原地放哨，随后和巫师进了洞道。
两天前的地洞被打造成了地下通道，弯弯曲曲顺着山势向下延伸。我们抹黑向前缓行，倒也不用分辨方向，只管一条道走到亮。每走一段路，就会真的看到亮光。那是向地面钻开的瞭望口，有阳光从外界照射进来。
我们走了老半天，也没碰见清明长老他们。道路一直无声地为我们向下伸展。我们也索性一直走下去，探探这洞道到底打到哪里了。直到我们走进了清明长老平时召开长老会的会议大厅时，我们才恍然大悟。
“这里不是我们昨晚参加长老会议的地方吗？我们这是到了山下呀。妈呀，小獴、清明长老他们可真厉害呀，两天工夫，竟把洞道上下贯通了！”我和巫师啧啧称奇。
“不是我小獴厉害，是因为有周密的施工安排。没有成百上千的同族按部就班协同努力，这洞道不可能这么快打通。”小獴忽然从旁边的一个洞口转出身来说。
“这就是传说中的海神岛速度啊！”我和巫师都挑起大拇指。
“两位壮士回来了？”清明长老也现身了。
“水帘洞找到了吗？”“和少年人类谈得怎样？”我们同时问对方。
大家忍不住为自己的急切发问感到好笑。
“见过清明长老。”我和巫师忙上前施礼，补了礼数。“我们今天去做少年派的说服工作，取得了突破进展。那少年已表示要带着老虎再次下海寻找大陆。”
“哦？好消息呀。快分享一下吧。”清明长老和小獴赶忙凑了过来。
我和巫师便把和少年是怎么谈的以及少年的思想是如何转变的都叙述了一遍，并着重强调，他已经开始收拾东西搬回船上，不日将离岛西行。
清明长老和小獴听了欣喜不已。
“我知道你们二位也急着想了解探寻水帘洞的进展情况。可非常遗憾，今天我们没有发现任何线索。也许我那天感受到的风是从瞭望口吹进来的，也不一定。不过，我并未放弃。鉴于通往山上一片石的洞道已经完工，我将调整下一步的施工方向和规划。我们要以此洞道两端作为起点，同时向两侧延展，绕着花果山打出环山地道。这样我们至少可以在前期拥有山上山下平行的两条环道。之后，我们继续在两条环道间开凿出多条辐射连通道。这样的话，我就必须要对整个工程进行统一指导和监督，抽不出多余精力了。从明天起，我委派小獴专职在山上的洞道内细细堪索水帘洞，务求找到。我坚信，我们的寻找思路是没错的。”
“这叫好事多磨，最终功夫不负有心人。”巫师倒是看得很正面。
“我俩没事也会和小獴一齐找水帘洞，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找到它。”我同样对这项伟大的工作抱有信心。
“嗯，有你俩帮助小獴固然是好，但你们的责任更重要更关键。人类和老虎那里，你们还不能松懈大意。打虎行动的准备工作还是要往下开展，有备无患哪，须防止少年出现反复。”
“长老说的是。我看不妨趁现在就把打虎队伍的各级领头猫鼬确定下来，也好分别去带领弟兄们开展准备工作呀。”我说。
“也好。”长老点头同意。“那么，你就先推荐一下，都有谁能担当重任？”
“我觉得应该马上找个猫鼬顶替长腿的空缺。这个位置很重要。”我说。
长老和巫师、小獴听了都点头。
我继续说：“我推荐大傻子来做这件事儿。一是我观察他的奔跑能力也很强，体力和速度都够。二是他对全岛情况也比较熟悉，各方面疏通也很得体。最主要是他很有大局观，具备很强的号召力，身边聚着一大帮兄弟，必能建立起一个完善的信息传递网，出色完成传达信息的任务。”
“我看行，这孩子跟我打过不少交道。我看他很有能力，还曾想过拉他来当我的副手呢。哦，对了，他现在就在洞外，应我的要求，给我组织来了一队施工小将。”
“那正好呀，不如就拉他来参加我们这个会议。”我和巫师同声建议。
“也好，小獴你去唤他来。”长老望向儿子。
小獴应了一声，转身跑了出去，不一会儿，把大傻子带了进来。
我们与大傻子见着面，一齐亲热地打过了招呼。这样，大傻子也进入了打虎决策层。
“我们现在又多了一个商议者。你以后就负责把咱们商议的决定迅速传达到四面八方。”清明长老对着大傻子做完任命，又把头转向我。“大个儿，你继续说你的想法吧。”
“好，依我昨晚的建议，我们兵分东南西北四个方面军，把老虎围困在我们预设在岛北的阵地上。围住老虎以后，我们将以三个梯队先行依次发动三轮突击。第一梯次的领队，我还想坚持由我来担任。第二梯队领队是和尚，第三梯队领队是泰山。三轮次突击完毕，就由长老您亲自指挥，实施全军总攻。战役预备队的领队由大傻子你来担任如何？”
“我没问题。”大傻子立刻回应，同时又提出了他的异议。“不过，你带领第一梯队先上，恐有不妥。”
“英雄所见略同。大个儿你应该听取大家意见。”巫师跟着说。
“长老和大家若信得过我，就让我来打头阵。”大傻子毛遂自荐。
大傻子勇气可嘉。无论谁都明白，第一拨儿冲上去的猫鼬铁定是九死一生的结局。
“作为长老，理应身先士卒，一马当先。。。。。。”清明长老刚一表态，就被我们拦住了。
“要不我来吧。我巫师虽然动手不如动口，但献身的勇气还是不差的。”巫师挺身自荐。
“不合适，不合适。还是我来吧。”小獴也不甘示弱。
“这个议题，下回再订吧。肯定会有一个最佳猫选。还有，四个方面军也要有个负责的。我推荐由参战的各族族长来担任，怎么样？”
“好。”其他与会者都同意。
“既然这样，我们就开始分头行动。我先去主持工程开发的各个事项。你们各尽职责，召集和通知其他领头的猫鼬配合组织训练打虎队伍，做最坏的准备，迎接大决战的那一天。”
会议结束。大傻子到各处传递会议精神去了。清明长老也带着施工队挖洞去了。我、巫师跟着小獴返回隧道去找寻心中惦念的水帘洞。
我们仨在曲折幽长的道洞里并肩走着，边聊着便逐寸摸索着沿途的洞壁，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哎，我说，巫师。你把你的那个王什么诀再念一遍，看看里面还隐含着什么学问。”
“哎对，我也想听听啊。今早，我只看见我老爸嘴里小声不停地念叨着什么，在洞里的墙壁上敲敲打打，一路摸索。八成就是依着那个口诀在找呢。”小獴说着在墙壁上狠狠挠了一爪子。“这不，这里就是家父刚索寻过的一个地方。像这种地方，在洞里有不下百处，搞得我们头也大眼也花了。”
“说说看。你老爸专挑什么地方搜索？”我蹲下来观察着小獴刚挠过的墙壁上的石块，可也没发现什么特点。
“我老爸只要见到墙壁上或地底下露出石块，就会对着石块相面半天。他还老是问我，感没感到有风。”小獴说。
“你老爸的方法对头。”巫师肯定道。
“我面冲着这块石头的时候，就感到了迎面有风。”我说出了我此时的感觉。
巫师听我这么说，赶忙凑过身来。
“洞里到处都有这样的石块。”小獴说。“到处都是似有似无地凉风。”
我一听，就泄了气，恼得站起身，学着小獴刚才的样子照对面墙壁狠狠挠了一爪子。“那得找到猴年马月呀？”
这一爪子下去，竟勾到了墙土里面的石缝中。“这里也有石头。”我摸着刚暴露出来的石块截面说。
也许是因为石头太多了，我的话没有引起他俩的反应。
我也是漫无目的地抠哧着这块毫不起眼的石块。随着表层附土被层层剥离，石块的质地和形状有了端倪。这是一块平整的带有非自然棱角的大石。尽管只是露出“冰山一角”，我已经隐约感到，它不是普通的石块，而是一块经过特意打磨，体积巨大的石板。尤其是，当我接着抠出了石板上一个刻痕时，我的心有点急跳起来。因为，我已经确信那不是天然形成的痕迹。
“巫师，小獴，你们快来看。”我疾声招呼着他们。
巫师走过来只看了一眼石板，就四脚齐上，把更多的土坯挠了下来，露出了更多的截面。这回大家都看清了一个图形：水。恕我文盲，我当时就是这么认知的。一个图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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