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叫孩子们禁声，小心让老虎听见！”我回头提醒道。
里面的男同胞也吓得忙说：“孩子们别喊了，再喊，老虎来了。”
可孩子们依然不住嘴地喊：“妈妈！爸爸！”
这当耳，女同胞也喊起来：“孩子爸，里面有情况！真的有！”
里面有情况？不能啊！老虎在洞口外边呢。我回身差异地往里张望。那男同胞与老婆孩子们调换了地方，在里面弯腰查看，随即嘴里惊声“噫”了一下。
这是闹哪门子鬼？！
老虎在外边听见了我们的对话，高兴地叫嚷：“哈哈！里面还有加料啊！大个儿，有其他猫鼬陪着一起死，你也没得遗憾啦！”老虎果然认得我呢。
老虎心情大好，丝毫没受腿上伤痛的影响，边刨扒洞口边哼着小调：“老虎今天很走运，挖出猫鼬一大群。吃饱喝足睡个觉，快活神仙梦里寻，梦里寻。”
坑洞紧里头，传出了一阵嘈杂声响。完了，里面也有事情，听动静像是男同胞跟里面先干起来了。真是屋漏偏逢连天雨，祸不单行雪加霜。老天不公啊，叫我死还要死得心慌意乱吗？
反正都是一死，里面的事就交给我的男同胞吧。我来第一个对付老虎。都想好了，绝不束手就擒，我将反击到最后一刻，像斗士一样倒下。
眼看老虎一寸一寸地扒开洞口，接近了我站的位置。它的大爪子马上就要够到我了。我在心里数着“一二三”，待我数到三，就冲出去！
忽然有什么东西拉我的尾巴，没等我反应过来，后脖子又被谁一口咬住，往后拖进了黑暗。
不带这样背后突袭的！我心里呐喊着但就是没反抗，任由身后偷袭者的摆布。等到被拖进很深的幽暗时，咬在我后颈的大口松开了。我趁机一个翻身，欲要来个面对面的对决，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说：“好悬，刚才差点呀。”
这不是清明长老的声音吗？原来，清明长老他们的施工进程刚好到了这里，说这是无巧不成书？巧得不能再巧了吧？还是说我命大。当然喽，若是没有清明长老刚才的全力施救，我这会儿铁定是歇菜了。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又站在了水帘洞里和巫师一起欣赏美景。也只有重新回到水帘洞，才能为已成惊弓之鸟的我压一压惊。
“吃吧，我特意给你带的。吃点东西就能很快缓过神来。”巫师说着递给我一条大肥虫子。
“谢谢哥们儿了。”我接过虫子，津津有味地吃起来。“嗯，不错，多汁滑嫩，满口香啊。”
“我就佩服你这点，吃嘛嘛香，事过不想。险葬虎口，不放心上。”
“你这话说对了。只要让我再躺上一觉，今儿这档子事就算翻篇了。”我把余下的半截美食都塞在了嘴里。“可说句老实话，我当时真以为再见不着你们了。”
“时也命也。还是你命不该绝呀，天降大任，岂可半废？”巫师又开始推卜我的八字了。
“什么天降大任？就冲老虎一个劲地追我，我早晚掛它嘴里，哪来的及料理后事？要是身负什么大任，就提前转交给你了哈。”
巫师见我没个正形，苦笑着摇了摇头说：“我巫师可没你这好命。”
我正要问他何出此言，小獴带着几个兄弟从洞深处走出来。
“大个儿，巫师，你们在这儿呀。老虎离开咱们岛了吗？”小獴问。看来他还不知道我被他老爸救回来的事。
我不好说我们谈判失败了。巫师应道：“放弃一切幻想，准备斗争吧。”
小獴稍愣了一下，又畅然道：“不管它老虎了。我刚从洞里探索回来，正想找巫师你去看看呢。”
“怎么？”我和巫师问。
“我们在洞深处的石壁上又发现了很多刻字。”小獴面带欣喜地说。
“走，看看去。”我比巫师还急。
这水帘洞往深里走，还有不小的空间，穿过一段较狭窄的通道，眼前豁然开朗，又进到一个宽敞的洞窟。
这洞窟里依然光线明亮，能够看清岩壁上刻着的文字。字的个头略比碣石上的要小。都是纵向排列。一列列的，每隔二三十步就是一处。
我们从最近处的一列字开始看起。我忍不住推了推巫师。“别慎着了，念呀。”
巫师笑着看了我一眼，道：“这一列字是‘有朋自远方来不亦悦乎’。意思是说，见到有朋友找上门来玩就高兴得不得了。这句话也充分说明，人类跟咱猫鼬一样是聚居习性。人类可以在友谊交往中获得快感。”
“至少，说这句话和刻这些字的人类是这样的性情中人。”我说。
“真想不到，人类也曾经来过这里。看这雕凿痕迹，年代也是很久远的了。”小獴说。
“是呀，这岛历史悠久啊。”巫师回应。
“如果当年的人类知道今天会有一群猫鼬在观赏他们的杰作，是否还不亦乐乎？”我遐想着问了一句。
巫师和小獴都冲我肯定地点了点头。
我们又往前走，继续看下一列刻字。巫师念道：“‘礼之用和为贵’。意思是说，崇尚和谐才是用礼之道。”他又跟着补充道。“呃。。。这不太适用于与禽兽的交往，例如老虎。”
“我们已经先礼义尽致了，对虎弹琴，焉得善意？”小獴说。
“对虎弹琴？小獴，你咋想出来的这词？恰到好处啊。”我热烈地拍着小獴的肩膀。
“小獴，我再给你念这个听听。‘老穷不遗，强不犯弱，众不暴寡’。”巫师显然对小獴刮目相看。“怎么样？谈谈你的看法。”
“我说不好哈，随便说咯。这句话表达了人类的一种崇高理想，不遗弃、不霸凌。可是自然法则本就是物竞天择、弱肉强食，我不太肯定人类已经真正上升到了这个境界。”
“嗯，说得好。这种理念看上去很美，却很难达到。但我还要说，人类毕竟是第一个在本族群中努力追求这一大同目标的物种，因而成了万物之灵。我们猫鼬必须学习人类，在同族之间互助友爱，同心协力与老虎做抗争。”巫师联系实际地做了总结。
我看着巫师和小獴高谈阔论，心有同感，可插不进话。
“我们再来看这上面写的啥？”巫师又往前走。“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
“此真乃圣人之言。天下为众生所治所享，方合天道。”小獴郑重道。
“那么说，这水帘洞就是大家的，谁也不能独自霸占。就像海神岛不能让老虎独自霸占一样。”我总算插进一句话，但也不知说得对不对。
“水帘洞当然要让全岛的猫鼬受益。”小獴说。
“从心所欲，不逾矩。”巫师又在念了。
“这是说做事情要听从自己内心的召唤，不去受世俗的约束，但同时强调追求自由不能破坏规矩。无规矩就不成方圆，最终还会失去自由。”
“这个对。”巫师表示认同。
我眨了眨眼睛，重新审视眼前这两个同族。他们还是平时与我一起玩耍的猫鼬吗？他俩的头顶貌似被岩壁上圣贤的文字笼罩了一圈光环。
“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巫师继续往下念。
“这话说得好啊。人类早就知道言而无信就彼此不信了。没有诚信，相互提防，又安能营建和谐？”小獴与巫师一念一解，倒是挺和谐。
“知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巫师的念诵令我凝视着岩壁上的字出神。
人类为什么要把这些闪光的思想凿刻在水帘洞里？我们猫鼬看到并解读了这些文字，是巧合还是天意？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巫师的念诵打断了我的深思。
“这话太有道理了。有了充足的物质基础和准备，大业可成，事半功倍。”小獴言语中颇有感悟。
我也忽然意识到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我们打虎，哪来的利器？没有利器，又怎么打虎？
在岛上与老虎有过亲密接触，还能存活下来的猫鼬，只有我一个。我太知道老虎有多可怕了。它的尖齿利爪那是相当的犀利呀。它皮糙肉厚，雄壮孔武，远不是我们猫鼬的牙齿能够撼动的。它就算呆在原地不动，让我们随便咬，我们都找不着下口的地方。我的奋力一击，在老虎那里恐怕都不够给它瘙痒的。看来我先前的打虎倡议的确存在着诸多盲目性，仅凭一腔热血去号召大家打虎是对同族生命极不负责任的作为。
“朝闻道，夕死可矣。”巫师走到了洞窟的尽头，也念出了最后一列文字。
“闻道则已，何须夕死？”小獴似有疑惑。
“你可以字面理解为一个人活了一辈子，临死才悟道，那也不算晚，好歹是明明白白地走了。其实这句话的深义是人类宁愿用生命去换取大道真理。这么说吧，人类认为明道理才是人生一世最重要的事情。（作者按：作为猫鼬，理解到这步已经很不容易了。读者们莫苛求。历史上有很多大儒对《论语》做过精辟注解，若想了解，可自行上网或买书脑补。）”
“哎呀，读完这些石刻，我都觉得咱们不像是猫鼬了。”巫师有点心事重重的样子。“夕死可矣。。。。。。”
“估计到时候了，咱们出去吧。清明长老要在今夜召开长老会扩大会议呢。”我想起了清明长老白天说过的话。
“这水帘洞果然神奇，外面已经天黑了，按道理说洞里也应该黑暗下来才对，可里面还是光可鉴物。好不奇怪呀！等打跑老虎，我一定要好好探究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小獴说。
我和巫师听了都赞同他的想法。
作为岛上的优秀青年无比荣幸地参加了当晚举行的长老会扩大会议。我的几个打虎骨干伙伴，巫师、大傻子、和尚、泰山、大牙、小獴等也被邀请列席了会议。
由于涉及到很多猫鼬界的军机要秘，我在这里就不对外阐述会议细节了。大会议出的此后行动指针主要是加速洞道的联网建设，加快转移地面同族，加深开发水帘洞，加大对地下公众生活的公共管理，加强长老会的施政领导能力。会上没有一项议题跟打虎有关，我也没主动提出，只是和巫师向大会汇报了与人类沟通的成果，阐明了老虎还想继续霸占海神岛的意图。
会后，大家按照各自分工散布到岛各处紧锣密鼓地开展工作去了。
我和大傻子暂时负责水帘洞的出入管理，换句话说就是给水帘洞看大门。
我们虽说看大门，但不是站在那里当摆设，自即日起要对进入水帘洞的所有同族进行筛查。在虎患肆虐的特殊时期，水帘洞里原则上只接收妇孺，除非有特殊需要的可准予暂时入内，对其他所有年满一岁龄的雄性猫鼬都一概拒绝。凡是年轻力壮的男同胞必须编入施工队或者联防队统一分组参加集训和接受任务，年老体弱的将被安置在固定的各洞道区域内，不得随意走动。这一切都是为了很好的维持地下生活秩序，避免出现意想不到的混乱和灾害。
这天，有一批从岛西北迁移过来的同族。我和大傻子忙着向他们宣布入洞须知，并筛出不符合入住条件的男同胞集合起来，让相关的猫鼬带领他们去见清明长老，听从长老的统一分配调遣。
在水帘洞口，我和大傻子一左一右跟门神似的把守着，严格审查着猫鼬们的进入资格。妇女儿童都放行，拦下成年男性在洞边站队等候。
意想不到，我竟看见了岛花。岛花已经是一大家子的女主了，通俗一点儿说是个孩儿大妈了。他们一家子淡出我的视线后终于再次出现。与岛花贴身站着的那个仪表堂堂的男子汉，形象个体不亚于我和大傻子，不由得让我多看了他几眼。这八成是岛花的丈夫了。
“你们去哪里呀？”我装作公事公办，上前盘问。大傻子也看到了岛花，抿着嘴凑了过来。
“大个儿，是我呀。你们搞出了这么大的工程，真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呀。我跟我家先生正愁没地方躲老虎呢。噢，介绍一下，这是我家先生歪毛。”岛花看到我很高兴，没什么不自然的表现。她又向自己丈夫介绍我和大傻子。“喏，这是我跟你多次提起的大个儿，还有那位，他就是大汉。”
大傻子知道岛花尊称他为大汉。他向他们两口子点了下头，然后跟我说：“先让他们一家子进去吧，有什么事待会儿再说。”
“女子和孩子可以进，男子要分到部队里参加集训。不得入内。”我恪尽职守，不留私情。尽管内心也想给岛花开个方便之门，但一想到面前这个名花在手的叫什么歪毛的岛花相公要进去享受妇女儿童的待遇，哪怕是片刻的享受，我这心里都不容。
“他不是要进去，啊不，他是要进去，唉，怎么说呢？我家先生一会儿还会出来的。他只是先陪孩子们进去，安抚他们一下。我们一家子从来没有分开过。乍一离开爸爸，怕孩子们一时间接受不了。”岛花央求我和大傻子。
大傻子也用眼神央求着我。
我不为所动。“里面全都是妇女和孩子，没有成年雄性动物。为了安全起见，我不能让你们全都进去。这对其他家庭来说不公平。这规矩一直被大家维护遵守着，没有破例的。”我装作很严肃的样子，不知会否被岛花骂为虚伪。
大傻子捅了我一把。“你这会儿咋跟我一样死心眼了呢？岛花不是解释过了吗？他家先生一会儿还出来呢。”
“大汉，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意想不到，岛花批评起大傻子来。她的举动总令我意想不到。“我们刚回来不清楚这里的规矩。既然大家都遵守同一个规矩，我们也没什么好特殊的。歪毛，我们现在一同加入这个秩序当中吧。”
岛花丈夫马上点头同意。“嗷，也行呢哇。”他这一张口暴露自己的来路。难怪我这段时期没了岛花的音讯，闹了半天是嫁到西北部落去了。岛西北那边历来就是消息闭塞的。他们夫妇多半龟在那儿一直没挪窝儿。
眼瞅着这位西北汉子把孩子们拉到洞口外，一个个拥抱亲吻，一一无声道别。
“孩子们，马上要打仗了，你们的爸爸是位海神岛勇士，他要履行自己的守岛职责。你们不用怕，还有妈妈陪伴在你们身边，你们长大以后也要像爸爸一样履行自己的职责。每一名猫鼬都必须服从使命的召唤。放心吧，你们的爸爸不久就会光荣凯旋。你们还会见到亲爱的爸爸的。”岛花一番话鼓舞了小猫鼬们。孩子们镇定地理解并接受了自己必须面对的考验。
大傻子对我附耳窃语：“娶妻当如岛花妹。”
我也附耳过去。“入戏太深。你呀，输啦。”
看着岛花毅然单独带孩子们进了水帘洞，我让岛花丈夫暂留洞口帮助执勤，顺便也让他适应一下乍离子妻的失落感。毕竟他一想到老婆孩子就在自己把守的洞里，心里会踏实很多。
我主动向这位浑身散发着雄性气味的情敌（我心里多少似有似无地没放下岛花，姑且称之为情敌吧）搭讪：“你的大号就叫歪毛？还是媳妇儿赐你的昵称？”
“嗷，对呢哇。俄就叫个歪毛。打小就似呢。因为俄脑瓜顶上总有一撮毛理不直，支棱巴翘着，因此得名。这名，俄稀罕，挺和俄嘀。”
“一听你这口音就是西北的。你俩度蜜月跟哪儿猫着呢？过得还好吧？”我跟这西北佬儿盘起了道儿。
“嗷，过得挺好的哇。俄们，就似生了一大堆小歪毛，可把俄两个乐坏咧、忙坏咧。”
“哼，你俩倒是小日子甜如蜜，我可被你媳妇儿整得跳了海。”我心里有点来气。
歪毛先生见我脸色不中看就转头跟大傻子唠起嗑来。“你们呲了哇？”
“啥？呲？”大傻子有点不适应西北口音。
“吃过啦。”我替大傻子答道。
“洞哈有多大咯咧？”
“总之很大啰。”我答。
“嗷，挖了有多久？”
“总之没多久啰。”我还是替大傻子抢答。
“你两个，长得挺像呢哇，似亲兄弟？”
“呃。。。我俩。。。是。。。。。。好朋友。”大傻子解释道。
“我俩是哥们儿。”我挑了下眉说。
“你俩也都成亲了哇？家里几个娃？有多大咧？”歪毛先生眨巴着毛乎乎的双眼再问。
想不到我问歪毛先生两句，反招来他一连串的盘问。西北汉子也不都是闷葫芦呀。
大傻子被问得不好意思了，挠了挠头，傻笑道：“还没呢。这不老虎来咱岛上了吗？“
“他老虎来管球咯？嗷，似哇？他老虎来咧，俄们猫鼬就不成家不生娃啦？”
“诶，成家不急，不急。”大傻子连摆小手。
“你快别胡说咯咧，咋不急呢哇？哪个猫鼬不想成家的？唉，麻球烦的。快哇，回头打完老虎，我帮你俩各寻摸个好的哇。”
“呃。。。那多谢了啊，多谢。”大傻子礼貌性地谢绝了歪毛先生的好意。
可那位西北汉子太实诚，愣没听懂含义。“嗷，就似哇。”他一心以为大傻子答应下来，于是满心欢喜。“先说哈咯，心里稀罕甚样的姑娘？说好了，俄心哈有数呢哇。”
这种盛情美意是最难招架的。
估计大傻子被逼得学我跳海的心都有了。“行了，行了，到时再说，再说。”
我觉着自己也该暂时避下风头了。“真是的，急什么？媳妇儿媳妇儿，一家儿一份儿。”我甩出一句片儿汤话，背着手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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