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是“家”字头上的那个点

掐指一算，从5月29日到8月17日，母亲住院整整用了81天。人民医院40天，中医院40天。多余的一天，上午出人民医院，下午进中医院。这样，前前后后，经过九九八十一天之后，母亲终于回到了老家。我的焦头烂额和坐立不安，也终于宣告结束。

原本打算人民医院出院后，让母亲去中医院进行康复训练，但计划最终还是落空。在康复科住了20天，母亲的呕吐并未停止，训练无从谈起，于是转到脑外科继续治疗。做了个拍片检查，发现母亲不知何时竟又发生过一次脑梗塞，于是在脑外科又住了20天。这样一路下来，便有了多灾多难的感觉。所幸母亲除了身上掉了20多斤的肉，其他倒并无大碍。

父亲这次立了大功，他在中医院整整陪护了40天，他照顾我母亲可谓无微不至。父亲是个典型的文盲，斗大的字认不得三个，但他很快学会了乘电梯、做核酸、买盒饭、喂药喂饭、使用输液警报器……虽然他的无知无识和大嗓门难免会得罪医生护士，但他侍候的耐心还是令我感动。这对冤家，年轻时不让我们省心，现在两人老来相伴、相依为命的模样倒也令人动容。父亲被“关”进医院没有半句怨言，满头的白发长成了长毛，但他不急不躁，和母亲密谋着如何省吃俭用，如何尽快出院，如何减少我们的麻烦。几十年来，我心底里对父亲始终保持着成见，这一次他的表现，让我彻底修正了对他的印象，从此我原谅了父亲。

母亲出院回家，家里就生机盎然了。父母不在家的日子里，家里是一片荒芜的气息。装在我手机上的视频监控，每天都会多次报警，每次都是虫子在房间里飞舞。看这样的视频，我的内心总是生出一种莫名的恐惧。现在好了，父母回家了，视频监控报警不再使用，而我也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父母在，家就在”的含义。因为，父母就是“家”字头上的那个点。

父母在，“家”字头上那个点就在，家就有了家的样子。父母不在，“家”字头上那个点就掉下来了，“家”字便成了“冢”字，一片死气沉沉。

人在无助的时候，总会疑虑重重。母亲老是不能出院，我也开始迷信起来。今年老家不做七月半，不能祭祀祖先，我采取另一个补救的办法——念经。当然不是老太婆似的念经，而是打印我们的宗谱。中元节前整整一周，我双手十指，虔诚地面对电脑，每天敲打万余文字。我用这种方式呼唤祖宗的灵魂，终于让母亲在九九八十一天后得以顺利出院。

母亲回到家里后，我又给他们讲风水。我不懂风水，但我佩服自己竟能说得头头是道。我说，我家的风水已被破坏，现在是动一动的时候了。我这样解释：母亲的病出在小脑，我家的风水坏在屋后。母亲小脑里有两颗血管瘤，医生说这是两个病灶，其中一个破了出血了；与之相对应的是，我家后院有两个柴火灶，其中一个破了废弃不用，一个还在使用。我说，得赶紧拆了那个加盖了棚子的柴火灶。我说出这番话后，父母恍然大悟，内心里肯定还连带着追悔莫及。第二天，父亲就把柴火灶拆了，移出了后花园，相当于将母亲的畸形血管移出了小脑。我相信，母亲会因此而在心里得到些许的暗示与安慰。人嘛，总是要讲点信念的。

其实我这样谎骗父母，目的是让他们改变顽固的生活习惯。父母为了省钱，总是做出一些出奇出格的事情来。他们不肯用煤气灶，非要用柴火灶。从风水学的角度讲，一个家只能有一个灶台，且灶台与烧烤箱放置的高低都有讲究。但掌灶台的母亲贪图节约，非要在新旧两幢房屋的弄堂背后放置一个柴火灶，把院子搞得杂乱无章。现在我将它点破了，估计父母再也不敢在屋背后乱搭乱建，弄得家不像家。因为干净整洁，也是家的风水。

父母在，家就在。父母在，风水在。父母才是家最大的风水。父母健康长寿，便是家庭最大的顺风顺水。现在好了，我的老家复归宁静，复归整洁。门前不再树叶飘零满地，园子不再荒草蔓延。父亲学会了按电饭煲的按钮，让我悬着的一颗心也稳妥了。我不在家的时候，家里有父母在坚守。所不同的是，以前是母亲做饭，现在改成了父亲做饭。一天傍晚，我在手机监控上察看父母动静，只见他们坐在茶几的一角吃晚饭，电视上放着他们每天必看的“钱塘老娘舅”，那天的菜只有两个，一个是咸菜蒸豆腐，一个是清蒸鲫鱼，我看不到母亲的身影，但我看到父亲在给母亲夹菜。看到这里，我欣慰我家的“家”字头上那个点，牢不可破。

父亲的电瓶车被我禁止了，无法上街买菜。所以自从母亲出院后，我尽量回家，目的是给父母买菜做饭。我的菜做得时咸时淡，有时候吃得自己也直摇头，但父母不计较这个，他们在心里计较的是儿女的孝顺与否。孝顺也是家里的一大风水，也是“家”字头上的一个点，我不能将这个风水坏在我的身上。所以前一阵子，我真的没时间看朋友圈，也没时间回复朋友微信，我想朋友们会原谅我，因为我正在努力修复我家的风水，我暂时没有时间去应付家外的杂事。

每天凌晨，那时我尚未起床，父亲已扶着母亲在房前屋后走路训练。等我起床时，他们早已吃过了早饭，而母亲则已坐在弄堂里乘凉。有一次，我坐在餐厅里吃早饭，竟看见母亲独自从弄堂走到了餐厅。她想给我一个惊喜，继续往客厅里行走，终于因平衡感欠缺，身体开始出现歪斜。这确是一个惊喜，这是九九八十一天之后，我第一次看到母亲独自行走。我想，离她健步如飞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今年的年庚是真的上了名堂。我家屋背后的石䃭山，也像我一样，经过九九八十一天的“焦头烂额”后，上面的植被全都被烤焦了，那是高温干旱造成的。有一次我开车经过骆家桥，遥望石䃭山，发现它的后背竟也是一片焦黄。从出生到现在，这样的场景我是第一次看到。现在天气转凉，旱魔已降，石䃭山终于可以起死回生了，用不了多长时间，它会重新披上绿装，焕发出蓬勃生机。

母亲何偿不是如此。母亲就是家的靠山。她每天早晨坐在弄堂里，与石䃭山相看两不厌，她们似乎在较量，在经历九九八十一难之后，看谁的元气恢复得更快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