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马连珠；编辑：王亭贯
清明节，是我们为祭奠离去亲人的纪念日，每个家庭都用不同的形式祭拜亲人，但在我认识的人中，有一位名叫吴建军的大哥，他家祭拜的“亲人”与众不同，令我感动至深。下面我将这一感人的事迹写出来与读者分享。
吴大哥祭拜的“亲人”是安葬在冀东烈士陵园中的革命先烈，原八路军晋察冀军区十六军分区，冀东十二团副政委曾辉。事情的起因，还得从吴大哥的父亲吴子林说起……。
吴子林
吴子林老先生1926年出生在滦南县吴戴庄村，十几岁就给地主扛活。每年秋后闲时他就到本村的私塾学堂读书，读了几个冬季，能看能写，在当时算得上是一名文化人。
吴子林一家生活虽然清贫，但只要任劳任怨地劳动，一家人能有饭吃。日本侵华战争时期，日本鬼子侵占了滦南县，这种传统模式的生活被打乱。日本鬼子到每个村清剿强抓青壮年，不服当场打死，弄得鸡飞狗跳。人人不得安宁。大家不敢在家睡觉，整夜睡在野外村头田间，一天吴子林对几个伙伴说，“我们这样东躲西藏等死，不如参加八路军，拿起枪打跑日本鬼子，过好日子。听说铁道北有打鬼子的八路军，我们去当八路吧!”在这种情况下，通过当地联络员，联系到当时十二团参谋贾和亚，在他的带领下吴子林与他六个同伴经两天半的时间到达北部山区。于1943年6月正式加入八路军晋察冀军区十六军区十二团参加抗日斗争，时任团长为曾克林。
据吴子林老人讲，当时迎接他们是十二团副政委曾辉，这也是老人家初次见曾辉，曾辉是作政治工作的，以后曾辉多次为他讲抗日救国的革命思想，为他们日后指明了革命方向，经过战斗洗礼和接触结成了如兄如父的战友加兄弟的革命友谊。老人回忆当时曾辉政委见他身强力壮，就推荐他到了五连当机枪手(特务连)。之后任班长2年时间，吴子林跟随十二团五连从冀东抗日到东北解放，历经无数次的小战斗和大战役，多次立功受奖。
回忆起受到团首长曾辉的培养与教育，老人至今难以忘怀。有一次在滦河岸边由曾辉政委主持召开八一大会就是以后的八一建军节。在会上，宣讲革命道理、分析当时形势、转达上级军区指示等，带着浓厚的江西口音讲，我们是人民的军队，我们是人民的子弟兵，是打日本鬼子，为人民服务，保护老百姓的，要消灭日本鬼子，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
曾辉
曾辉，曾用名曾日升、曾启发。江西省志安县茶布安村人，曾任中国工农红军排长、司务长、管理员、教导员、团政委、冀东军分军第十二团政治处主任、副政委、冀东军区第十七军分区副政委兼政治部主任。
1930年8月，曾辉参加中国工农红军后，经历了中央苏区的土地革命战争及二万五千里长征。1937年8月，曾辉奉命到延安抗日军政大学学习。经过半年学习毕业后，被派到冀热察军区西挺进军随营学校任党总支书记，后任挺进军军直属队政治处主任兼党支书记。
1940年1月，曾辉任冀东军分区第十二团政治处主任。当年夏天，他和团参谋长欧阳波平率十二团一营二连及团直属队，由平西挺进冀东抗日战场。7月28日，当部队行进到蓟县盘山一带时，探知日本武岛骑兵70余人正进犯白草洼一带，按照冀东军分区副司令员包森、参谋长曾克林的命令，曾辉率部占领白草洼北山。尔后，与参谋长欧阳波平、一营长杨作林一起分析敌情、部署战斗，他们一致认为这是开进冀东后的第一仗，要坚决打好，并指挥部队按指定地点埋伏起来。当敌军闯入伏击圈后，曾辉带领战士四面夹击，打得敌人纷纷落马，经数小时激战，这股日军无一漏网。
1941年夏，侵华日军对冀东抗日游击区举行大规模“扫荡”，当时十二团在丰润、玉田两县南部活动。由于敌人众多，曾辉紧急召集营以上干部开会，根据严峻形势，果断决定以营为单位分散突围 。6月5日，曾辉和青英部队队长田心带领十二团直属机关和青英部队转移时，在玉田南部于辛庄和日军两千余人相遇并被包围。曾辉和田心率部与十倍于己的敌人激战终日，毙伤敌人300余人，终于脱离险地，突出重围。
1943年初，在冀东恢复基本区战役中，曾辉（右一）随十二团挺近到滦东、昌黎、卢龙、抚宁一带活动。这是他与团长曾克林（左一）政治处主任程柱天（左二）参谋长王衍（右二）在卢龙县柳河圈杨家台村
1942年夏始，曾辉积极配合团长曾克林，率领十二团指战员在南至滦县、北至热河东部的广大地域与日伪军周旋作战。6月16日，在太平庄伏击由榛子镇出笼的两个连伪治安军，生俘120人，缴获轻机枪5挺、步枪120支。7月16日，在干河草附近袭击送粮的伪治安军，打瞎司令刘化南一只眼，击毙顾问小板高义大佐。7月18日，又在干河草地区伏击伪军3个营和曾经制造潘家峪惨案的“刽子手”日军官佐佐木二郎亲率的180余名日军，激战5个小时，伪军死伤大半，生者仓皇逃窜，日军就地顽抗被全部歼灭，佐佐木二郎也当场毙命，此役缴获轻重机枪11挺、小炮2门、长短枪100余支、粮食煤炭100余车。曾克林和曾辉率十二团乘胜扩大战果，连克13处日伪据点。8月18日，曾辉率十二团一营在迁安县城与建昌营之间的鼓家洼伏击日军一个中队，与敌人展开白刃战，76名日军除1人逃跑外全部被歼，从而震慑了滦东一带的敌人，扩大了八路军影响。十二团在曾克林、曾辉的指挥下，经过几个月的艰苦斗争，到1942年底，使滦东抗日根据地由口内五个县又延伸扩大了口外的四个县。
据吴子林老人讲，他1943年参军后，1943年、1944年一直跟随连队在遵化、丰润、滦县北部活动，后来又到了滦河以东的卢龙、抚宁、山海关一带，连队打击敌军的方式多是打伏击。一次，大家在抚宁官地一带埋伏敌军，开始接到线报说敌人只有一个中队，但实际战斗中敌人人数更多，八路军的防线被冲破，只能快速撤离。在腹背受敌的情况下九死一生，杀出重围 ，跑了很远很远，直到后面没有追他，他才停下来，他觉得全身的每个骨头节都疼。
1944年底的一天，吴子林所在连队晚上驻扎在迁安沙河驿附近的潘庄子村，在这里，他们连队250多人被2500多敌人包围，伤亡惨重。“当时我们每驻扎在一个地方，就在附近的侦察员汇报敌情，但那次各个方向的侦察员都没有观察到鬼子的行踪，肯定是敌人没有经过村庄，而是走的田地包围过来。”听吴老描述：“那一天夜里特别冷，天刚蒙蒙亮，我听见三声枪响，之后周围山上的机关枪就响了，原来日本鬼子占领了村子周围的高地，连长发现被包围后，让大家分头突围，突围的前一天晚上擦机枪时上了油，由于天气温度太低，油都冻了，机枪打不响，马上用火烤机枪，机枪打响了。这时庄子里的狗在不停地叫，敌人距我们很近很近，我们都听到他们的走路声。我赶紧和战友们到山上找到一处高地，向着大批追过来的敌人扫射，当时敌人倒下一片，但后面仍有大批敌人一直往上冲，我们不得不撤离。随打随撤，村子西南有一个山沟，我们用长枪、短枪、机关枪，手榴弹杀开一条血路，胜利突围顺山沟跑出之后才摆脱了敌人的追击，当时一排100多人才出来不到30人，后来吴子林从侦察员处得知向北方突围的三排70多人全军覆灭。二排也只剩下不到30人，近200名生死与共的战友牺牲在潘庄子。
吴子林与战友李汉杰合影留念
1945年1月，曾辉调到第十七军分区副政委兼政治部主任，他带领政治部人员深入到路南地区，一面做群众工作，一面开展游击战争。4月19日，曾辉带领军分区警卫连及十四团特务连在丰南县西部绳各庄遭日军和伪绥靖军数千人包围，曾辉果断指挥部队，经过浴血奋战，终于杀出重围，但敌人尾追不舍。4月20日，在丰南县大北柳河村又被敌人追上并陷入重围，在万分危急时刻，曾辉命令政冶部人员整理好文件、电台设备等待命令突围，又对战斗部队作了简短的战前动员，留下一个排掩护政冶部的同志。之后，亲率其余部队向敌人的薄弱部位发起冲锋。在八路军猛烈的火力打击下，敌人被打得晕头转向、慌作一团，曾辉乘机率部突出重围。
1945年10月，十七军分区所属主力团先后整流编调走，路南地区只剩下四十八团。与此同时，国民党军一九五师一部窜入路南腹地，当时兼任十七军分区司令员的曾辉积极组织连队，机智勇敢地与敌周旋。10月24日，曾辉率领丰南支队3个连在滦南县霍各庄、小顾庄一带伏击国民党军一个营及一部分伙食队，歼敌大部，俘敌100余人，缴获大批武器装备。此战是路南子弟兵第一次打击全部美式装备的国民党军，粉碎了路南的进攻。1945年11月下旬，李雪瑞调回十七军分区任司令员，曾辉重任副政委。
1947年1月11日，军分区领导在滦县王庄向十一旅三十三团介绍路南敌人扫荡情况，会议开了一天，当晚军分区机关和三十三团向南转移，分区驻扎在滦南县前店子村，三十三团驻扎在滦县贾庄一带。第二天，驻倴城国民党军来到前店子南面，秘密观察达4个多小时，下午1点左右开始向分区机关驻地进攻。军分区领导李雪瑞、曾辉一面布置警卫连到村南阻击，一面组织机关人员向北撤退。曾辉和警卫员先向北撤，当撤到王店傅庄时，发现村里也有国民党军队，又退了回来。军分区领导碰头后，转向东撤。曾辉撤到西老里庄北河沟时，被敌人射中负伤掉下马，当即躲进一个土窑里。曾辉在窑内扯毁了随身带的文件、笔记本等物，然后将手枪上膛，准备决死战。敌人发现后，劝他投降未果，就凭借居高临下疯狂扫射，曾辉壮烈牺牲，时年41岁。
这位来自于江南的红军勇士，没有死在日军的枪口下，却死在了国民党的手里，噩耗传来，吴子林痛哭一场，立下决心要为首长报仇血恨，不打败国民党决不回家。
冀东烈士陵园中的曾辉像（拍摄：马连珠）
吴子林老英雄，以他的革命历程证明了他的誓言，老人家自1943年6月投军在冀热边区长城内外参加抗日，随十二团挺进东北收复失地，直到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之后继续参加解放战争，一直从东北打到海南解放。后转业回乡，分配到唐山钢铁公司，值得一提的是，自冀东烈士陵园建成后，只要每年陵园对外开放，吴子林总会在清明这一天来到团首长曾辉墓前祭拜。离休后，吴老回到出生地滦南县吴戴庄村生活，无论在市内居住还是在老家居住，吴老对战友情、兄弟情始终如一，从未改变。随着年龄的增长，老人家行动不便，于是吴老将此事指派大儿子吴建军为其完成他的这一夙愿，由此吴建军接过父亲的班，将此继承延续至今。
我被他们两代人的共同举动而感动，2017年6月，我与吴大哥约定2018年清明前后和吴大哥一起去冀东烈士陵园为曾辉烈士献花。4月5日正赶上汽车限号，我想提前一天去往陵园，于是3日晚给吴兄打电话是否可以4日前往，于是我们定在4日下午2点半出发，吴大哥提前定制了鲜花，下午2点多接上吴大哥去鲜花店取花，然后去往烈士陵园。开车不到1小时，我们来到了烈士陵园大门口，将车停放在大门旁。吴大哥手捧着鲜花，我们首先来到曾辉烈士的铜像前为烈士献花，鲜花的缎带上写有“曾辉政委永垂不朽，八路军十二团五连吴子林”。(吴大哥每年到烈士陵园献花时都不写祭文，这次是应我的要求写上的)。吴大哥站立在铜像前三鞠躬(影像是当时笔者用手机拍摄的)。之后我们来到烈士纪念馆，吴大哥手捧鲜花站在曾辉遗像前合影留念。最后我们来到烈士墓地，将鲜花摆放在曾辉烈士墓前，整个过程用半个多小时，然后按原路返回。
吴建军为革命英烈曾辉献花（拍摄：马连珠）
在回来的途中吴大哥给我讲了曾辉之子曾继辉寻找献花者的一段往事，在十年前的一次清明节，吴大哥捧着鲜花来到十二团政委曾辉的烈士墓前代父献花以表对先烈士的敬仰，完毕后，有一名在此等候的烈士陵园工作人员叫住了他，说有事相告，吴大哥听陵园负责人告诉他：曾辉烈士的儿子曾继辉想见一位未曾谋面的每年都来为父亲献花之人。原来曾先生每次来到冀东烈士陵园扫墓时，总会看到父亲墓前摆放着鲜花或花环，由于在外地部队任职每次来唐时间仓促，事情就这样搁置了下来，这次特委托陵园工作人员在此等候。吴大哥听陵园负责人说曾先生现在在唐山，通过与曾先生联系，时间定在第二天的上午9点见面，第二天上午，吴大哥如约来到办公室，见屋里坐着几个人，就问哪一位是曾继辉先生，一个穿军装的站起来说：“我是曾继辉，你是吴建军，是的。”70年后两战友之子握手相拥已是泪流满面。曾继辉说：“你父亲与我父亲的战友情令我非常感动，你父亲用实际行动为我们全体军人做了榜样，使我知道了什么叫生死兄弟战友情，是值得我们全体军人晚辈学习和继承的。
（拍摄：马连珠）
2015年老英雄吴子林应约重返曾战斗过流过血受过伤的潘庄子，实地接受采访，被潘庄子的村民们团团围住，村民们说70年前在咱村打日本鬼子，用火烤机枪的“小八路来了”。日月如梭，当年舍生忘死奋勇杀敌十九岁的“小八路”经70多年的春夏秋冬如今已是一个90多岁的慈祥老爷爷了。
当被问及1943年参加八路军至1945年9月参加冀东抗日战争，打得最漂亮的一仗是哪一次？老人家未加思考地说：“从冀东抗日到解放东北，大小战役不下五、六十次，要说最解气的一仗，发生在抚宁曹东庄，八路军两个连的兵力毁掉了敌人的两辆坦克，歼敌100多人。”据老人家讲：“当时跟日本鬼子作战基本都是在村外，但这次战役中，敌军有三辆坦克，他们仗着三辆铁甲就轻敌了，被我们引入了庄里，我们把四、五个土手榴弹绑在一起，炸坏了两辆坦克的链子，让坦克没法前进，变成了一堆废铁。但因为坦克的前后都有机关枪，我们无法从前后接近，我们只有从两侧接近坦克，日本鬼子藏在里面不出来，我们就在坦克外点火烧，日本兵受热不住，只能出来投降。”吴老回忆起这次战斗，语气中带着自豪。“当时在战场上能打坏坦克车很不容易，我们一次就打了两辆，我们还因此受到了晋察冀军区聂荣臻司令员的通电表扬。”
对于吴老所讲的这段抗战历史，笔者并不陌生。在《冀热辽人民抗日斗争文献》一书中，十二团团长曾克林回忆在滦河东岸的战斗岁月一文中是这样写的：1944年1月9日，十二团团部和特务连及三连、五连在抚宁县曹西庄一带宿营。上午，敌人的三辆坦克和两辆卡车向村里开来，情况十分紧张。在村外的团副参谋长杨树元及连长牧野立即带领部队与卡车上的敌人交上了火，但三辆坦克横冲直撞进了村庄，这时街上只有一个特务连，我与程陆天同志当即指挥部队打“洋乌龟”，在指导员胡导环、连长戴士奇的带领下，战士们发扬勇敢顽强、近战歼敌的精神，用几颗手榴弹捆在一起，连续炸毁了两辆坦克，另一辆见势不好狼狈逃窜，我三连、五连战士勇猛追击，歼灭鬼子几十名，烧毁了两辆卡车。这是我冀东解放区部队首次打掉敌坦克，战斗的胜利，使根据地人民欢欣鼓舞。为此，军分区和晋察冀军区通令嘉奖了我们部队。曾克林团长所指的五连正是吴子林所在的连队。
作者马连珠与抗战老英雄吴子林在家中合影留念（拍摄：吴建军）
老英雄吴子林2015年荣获由中共中央、中央军委、国务院特制的抗日战争胜利70周年胜利纪念奖章一枚。吴老激动地说，“我们在国家需要我们的时候自愿走向抗日战场，为国家为民族的生存而战是应该的，我们当时就是牺牲了我们也无怨无悔。我虽然得了奖章，这不是我个人的，是我们那些为抗日牺牲的战友和同志们的，我是替他们得的，他们才是真正的国家英雄，要传承下去我们不能忘记他们对国对民族做出的丰功伟绩。我告诉子孙，国家需要你们时，马上走向战场，保家卫国抗击外敌。”
望着躺在眼前的这位老英雄肃然起敬，平日里老人家做人低调，从不炫耀自己，平易近人，与周边的邻居和老伙伴和睦相处，老人现与长子吴建军生活在一起，夫妻二人共同伺候老人起居，对老人关怀备至。老人称子女们非常孝顺，一家人四世同堂，儿孙绕膝，享受着天伦之乐。最后，我衷心地祝愿吴子林老英雄健康长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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