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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羽尘心(第一部)作者:童话
作者简介:童话。山东济宁人。本名胡新兰。18岁因伤致残。河北唐山作协会员。华夏诗词文学社总编。曾获《燕赵晚报社》举办的全国杂文大赛二等奖;陕西作家协会主办的首届路遥文学奖诗歌三等奖;以及首届鲁迅文学奖优秀作品奖等等。曾陆续在多家诗刊报社发表诗作。比如《诗刊》、《星星》、《绿风》等      
                     第二章( 3)
  孩子出来了。
  女人疼的昏死过去。二婶把孩子交给闽清。回身变魔术一般不知道从哪里捣腾出一根艾条,点着以后,不慌不忙在女人身上腿上几处穴位灸了几下。又掐了掐人中。女人睁开双眼,很虚弱很努力地用眼神表达着自己的谢意。身上的血污已经清洗干净。换上了不知是闽清还是大嫂的衣服。所有的伤口都已经包扎处理过。只有左小腿没有包,还在渗血。“二子”
  只有二婶一个人这样称呼占武。听起来总像在喊儿子。“腿里有子弹”她看着占武。二少爷马上明白了二婶的意思。二婶是说:最好马上取出来。不然有危险。可是自己怕不行。送县城医院等于送她去死。也不行。咋办?是呀,怎么办?她是小鬼子要抓的人。肯定不能再抛头露面。子弹不取更不行。那样就算人死不了,腿也废了。俩人对视片刻。“这样吧二子”“你先去杀只鸡,要老母鸡。我回家拿几样炖鸡用的草药。闽清,先喂她喝点红糖小米粥。晚上鸡汤熬好再让她喝。等她恢复点元气,明天我自己给她取子弹。”
  那夜,二婶一直守着她,没有再回去。第二天,女人虽然还是虚弱,不过看起来精神好多了。她中国话说的不错,虽然口音怪怪的,听着有点别扭,总归听得懂。问她什么,也有力气回答了。不问也不多说。她好像很爱自己的孩子。有力气抱了以后就一直抱着不肯放手。那婴儿也乖,不哭不闹的,除了吃奶就是睡觉。 她奶水很足,奶子大,身条骨架也比一般的中国女孩大,其实眉眼挺好看的,就是毛孔有点粗。
  张家人早已经上去了。只有二婶留在地道里陪护伊莉莎。她叫伊莉莎。二十三岁。住在离中国最近的城市。问到她为什么被日本人追杀时,她摇摇头“对不起,我不能说。”二婶没有再问。后来看她有些乏了。二婶劝她睡一会养养精神。她已经知道二婶明天要给她取子弹,就顺从地放下孩子,阖眼,慢慢睡着了。
   伊莉莎很坚强。取子弹那会张占武领教了她的强悍。这是个有信念的女子。没有麻药。只有一瓶烧酒一把刀。汗珠子雨点一样。那子弹很是奇怪,是左上右下大幅度斜穿而过的,只是没有穿出来,留在了小腿右下靠近皮层的浅肉中,尖着突出来,没有破皮,能看见。
  她没有喊叫。嘴里也没有含东西。双手扎撒着想要抓住什么。占武把自己的手伸给她。她死命抓住!因为子弹不深,所以时间并没有拖太久。
  埋掉给伊莉莎取子弹留下的血污纱布杂物时,张占武有意无意的把那颗子弹洗干净留了下来。
  伊莉莎是个不小的麻烦。张家人明白。伊莉莎自己也明白。命是保住了。可怎么把她送出去呢?一个头三个大。还是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她要不是这样扎眼的模样就好了。何况还有个刚刚出生的洋娃娃。伊莉莎自己也很着急。好像比张家人还急。占武大概猜得出她为什么急着离开。
   他决定找伊莉莎好好聊一聊。
              第二章(4)
   “伊莉莎。我知道你有秘密,不好随便告诉外人。我不想让你犯错误。可是我得知道你准备去什么地方?这样我才能想法子把你送出去。”张占武一边说一边比划。明知道她中国话说的可以,可是一看见她的黄头发蓝眼睛就不由自主的担心她听不懂,手脚也就下意识跟着比划了。
 “張——”她这样喊他。外国人说话都这么节省?占武心里嘀咕。“我要找的人已经……不在了……”伊莉莎眼眶红了。眸光里闪出泪影来。她也是会哭的?伊莉莎突如其来的伤心让他猝不及防。张占武自诩为顶天立地。最是看不得女子流泪。她的泪这么感性没商量,他有些不明白。“日本人……是日本人杀了他。”她把矜持扔渤海湾了。放肆的开了泪闸。后来他明白了——原来伊莉莎要找的人正是她那洋娃娃的爹。当他一路凶险磕磕绊绊把她送到哈尔滨,临到分手她才告诉了他。
 她边说边哭、呜呜咽咽的表述了半天。张占武总算听懂了她失去联系人以后急着要赶去的地方是哈尔滨。十万火急。她想让他明白她不能再等。她需要刻不容缓的离开这里。
 他不想多问。他知道问不出什么。她压抑的哭声激发了他心底足够的怜惜,可他不是她的男人,也不好把肩膀借给她。他只能尽可能安全的把她送到要去的地方。这是最好的帮助了。给力的行动总胜过华丽的语言。二婶开始给她换药。
  张占武坐在自己家山货店的窗前看着街面上稀稀落落的行人和经过炮火洗礼后光秃秃寂寞的槐花树。远远看见名不见经传的老杨叔赶着他那名不见经传的破马车拉着大名鼎鼎、臭名昭彰、恬不知耻、数典忘宗的大汉奸卜耀庭视察街景来了。
  卜耀庭人称不要腚。脸都不要了要腚干什么?又叫吹破天。吹破脸还差不多,天怕是难以吹破。几个老人家隔着老远吐口水。是马头营人人低眼下瞧的小混混——南方人叫油头光棍,北方人叫地痞流氓。整日介只干些偷鸡摸狗拔蒜苗的勾当。单日做扫海帮的爪子(海市上收取保护费),双日做净堂会的屁股(赌场里浑水摸鱼)。父亲早逝,家里仅有一个老娘,一个妹子。娘俩集市上摆凉粉摊子,也卖麻豆腐。挣来的钱供他读书上进,以图光耀门楣。结果他书没有读好,反而把母亲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血汗钱一股脑扔进了赌场。从此撕下脸皮擦屁股,再不是个人了。你见过坐地收钱给老娘找男人的主吗?
  他就是。卜耀庭手里缺钱了。趁妹子去姥姥家的空当,给老娘领回家一个欲火中烧的老光棍。老娘不干。他有的是招:门一关,把老光棍老母亲反锁屋内。自己拿上老光棍的孝敬出去逍遥了半晌。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才回来开门。老母亲没脸做人——当天夜里,长长的裹脚布把自己挂在了梁头上。“真没劲。这有什么呀?全当你跟我爹干的不就得了?浪费不也是浪费?自己享受还能成全你儿子。多好呀。还死了。真是的。死脑筋。滚、滚、滚、看什么呀?”他骂骂咧咧轰走看热闹的乡党。低头望望还没有下葬的母亲的尸体。猛不丁想到一件事:老娘不明不白的死了。妮子回来不得剁了我呀?一不做二不休吧。
  那天以后马头营的人再没有看见过卜耀庭的妹子!第二年头上据说有人在唐山一家窑子里看见了一位眉眼酷似妮子的姑娘。
  就是这个卜耀庭。鬼子一来,他马上苍蝇见血一样,摇身一变从一坨好鞋不踩的臭狗屎变成了东洋人废物利用的香饽饽。日本人进关俩眼一码黑,什么都不顺手。正需要卜耀庭这样熟悉当地民风民情的狗充当他们过渡用的跳板。只要一根骨头就够了。
  皇协军便衣侦缉队副队长。狗有一样长处,那就是狗的鼻子通常比人的鼻子灵敏。能有这样一群狗做日本人的鼻子。小鬼子能不通行无阻吗?伊莉莎们随时都有生命的危险。卜耀庭不死,天理难容!张占武冷眼看着那条狗招摇过市,恨得牙根直咬:早晚替他老子结果了他。看见卜耀庭的马车,张占武忽然想到了一个送走伊莉莎的办法——马车的底面又宽又阔,完全可以额外钉上一个横架,人能够平躺于内,好像趴在一个简易的笼子里。手抓住本来就有的木头销子。撑上一半天的绝对没问题。如果不出意外,应该还算安全。心里一下子松快了许多。
占武躲入库房开始改装马车。手里忙着,心里想着。努力完善着轮廓初具的计划。出车的借口不难找:是人都知道他家的山货店年年秋后都去北边进货。问题现在不是秋后。找个理由出去虽然不至于太难,可是要找到个合情合理的,恐怕不容易。尤其这阵子风声那么紧,出入人口查的都很严。可巧,入夜以后,老杨叔来了。
 老杨叔是镇上赶脚的光棍汉子。年轻时闯过关东跑过海。为人豪爽有气节。现如今人老腿不济,跑不动了。就停下来不走了。积攒了一挂破车。专门给人拉脚。一般跑县城和周围的村子。偶尔也跑趟唐山。卜耀庭这号的杂碎他本来不屑搭理。后来占武说不妨敷衍着,他是日本人的狗,保不齐哪天出狗窝还能带出点腥味来。不能总让鬼子兵留在咱这里当大爷。得把他们赶走。老杨叔明白占武的意思。老杨叔是来给他送信的。
 “也就这三天两头,不要腚会带鬼子兵去灭王少阳。你看要不要去知会一声。怎么说也是打鬼子的。”
 “可靠不?”
 “八九不离十。那畜生喝大了说的。”
 王少阳本来是北路山里的悍匪。说起他不能不说二婶。我们已经知道二婶初守寡正当青春年少。是方圆出了名的齐整人。又哼的一路好曲。不知道多少二流子打过她的主意。碍于她性子刚烈。谁也没本事得手。花好刺多。挨扎的次数一多就都慢慢灰颓死心了。不知道怎么的,事情就传到了王少阳的耳朵里。激起了他的占有欲。某天他在聚义厅上灌下几碗二锅头,酒壮英雄胆,晕晕乎乎就把自己当成了杨二郎:杨二郎唤起哮天犬,腾云驾雾就到了貌美如花的二婶的门外。鹅声四起。二婶养鹅不养狗。因为鹅的耳朵可不是一般的灵醒。鹅的嘴巴也不是只会吃素。那些二流子之所以占不了二婶的便宜,鹅功不可没。王少阳破门而入时,二婶手里已然利器在手了。她已经听见了鹅们的报警。
  “如果你想要一个死人,尽管放马过来。”二婶傲气凌人,毫无惧色。
  “妹子,有话好商量。”王少阳酒醒了一半,才知道自己不是杨戬:“我是诚心诚意的想请你做我的女人。一辈子的。你的刀有多快,我的心就多真。有半点含糊,让雷劈我。”
  “我不嫁人。没有商量!出去!”刀刃挤进二婶的脖子。
  “我出去。”
  王少阳退出门外。
  王少阳是土匪。是杀富济贫的好土匪。虽然不敢说完完全全没干过错事,土匪嘛。至少他没有做过丧天害理、灭绝人伦的事。王少阳自己说自己是胸无大志,也没想闹腾出什么丰功伟绩,更没想做什么盖世英雄。能这样安安稳稳的一直做个好土匪也不错。可是好土匪当着当着他当不下去了——驴日的小鬼子来了!他不想变成共荣圈里的孬种。他就先不干土匪了。改行打鬼子了。等打跑日本人再当土匪也不晚。打着打着他的兄弟越打越少。钱打没了。吃饭穿衣都成了问题。饿着肚子也得打。日本不是很小吗?咋那么多萝卜腿到了中国?越打越多,越打越难打。王少阳死心眼。他就跟小鬼子飙上了。还能怎么的。大不了要爷一条命。鬼子越来越鬼。打鬼子的也越来越鬼。再后来他就和另外一股打鬼子的队伍合二为一了。一起打鬼子。成了八路军的抗日游击队。离土匪越发远了。日子是苦的,肚肠是热的。
 一腔热血。
 撒出去也要痛痛快快撒在小鬼子头上。
 这样一个血性汉子不能就这样没了。得想个法子。
 “老杨叔,咱能不能用钱砸死他?”
 “怎么砸?”老杨叔不明所以。
 “他不是爱财吗?这样老杨叔,咱可以把王少阳的财宝送给卜耀庭”张占武成竹在胸。
 “王少阳有财宝,我怎么没听说?”老杨叔还是不明白。
 “不管王少阳有没有财宝,咱都可以让卜耀庭坚信王少阳有一笔巨大的财宝。就藏在北路山里一座土地庙或者一个什么山洞里。你是拉脚的,什么人都拉过。什么消息也都可能听到,您的话最有说服力。不容他不信。然后咱可以带他去寻财宝。最好就手把他灭了。除个祸害。顺路再给王少阳送个信。让他们早做防范。您觉得能行不?不瞒杨叔,我正好有事要出趟门。唯恐查的厉害走不脱,正犯愁呢。您就找个理由说服他带我一起去。”
 “好,我这就去他那里。得了准信我来找你”
                       第二章( 5)
   “老叔,等等。”张占武忽然意识到自己疏忽了一个事。急急叫住已经走出老远的老杨。“怎么了?”占武沉吟半晌,拿不准该不该把伊莉莎的事情透出去。“还有个孩子也得走”占武下了决心,他觉得如果老杨靠不住,马头营就没有几个靠得住的人了。而且现在也没办法顾忌太多。死马当活马吧。
 “哦,这样呀。还真得好好谋划个道道”。
  初八傍五更。一挂马车悄然出了张家南大门。西驶,右拐,弯上正街,和着三俩声零零星星的狗叫一路西去,看看到了西北俩路的交叉口。“驭——”随着车把式的一声吆喝,长身子挂着的四条腿慢了下来。有一挂马车正停在路边的暗影里。停着的马车旁边站起一个人。上前和车把式嘀咕了几句。“驾——”四条腿一激灵 ,快了蹄子动起来。最后停在了二婶篱笆院的左坎上。鹅声四起。屋门开处,一个人走了出来。怀里抱着什么。“哇——”鹅叫里扎出一声婴儿的哭。是个孩子。开了篱笆门,车把式迎上来,接过那人怀里的婴儿。又有一个人出来双手合围提一个好像是筐的物件。应该是婴儿的摇筐。一行三人来到马车旁边。一个人把手里提的筐放入车内。车把式抱起孩子上了车。第一个抱孩子出来的人眨巴眼不见了。车把式并没有找。吆动马车离开二婶的院落。鹅声远了,婴儿不哭了。马车三绕俩拐的顺原路又回到了岔路口。与停在路边的那辆车汇合,一前一后拐上北去的官路,急火火离开了睡眼朦胧的马头营。
  顺利通过几道有鬼子把守的哨卡。天渐渐亮了。
  闪眼间路坎下边的河沟子铺上了一层珠光宝气的红绸子。忽闪忽闪、美气的很。霞光里俩挂车飞快。正是老杨、占武、卜耀庭。
 “老杨,我总觉得这事有点玄。你没骗我吧?”卜耀庭一脑门子的半信半疑。
 “那哪能?你真以为我愿意告诉你?要不是几碗黄汤灌昏头,说漏了嘴。你小子做梦吧,我会让你抢我的财路?我巴不得你这会就撒手”
 “哦”卜耀庭下死劲盯住老杨的眼。什么也看不出:皱纹里都挤满厚道。他又有点放心了。
  “张家老二可靠不?他可是眼珠子长在头顶上的人。”
  “嘘”“可不敢大声。你傻呀,早早告诉他有财宝,他起了歹心咋办?我们俩合起来也不是他的个?我编瞎话找的他。”
 “能行?”
 “先这样。找到东西再见机行事也不晚”
 “等着吧。东西一到手,回头我就带小野太君去把王少阳那伙王八蛋屠戮了”
  “我不贪。就要我那份。别的,随你高兴。”
 “你那个私生儿子怎么没有一点动静?该不会死了吧?”
 “放屁!敢咒我儿子?小心剥你皮”
 “嘻嘻——”卜耀庭一脸的无赖“看你平时一本正经,真想不出你也是个会偷腥的主。说出来别人都未必肯信。等哪天得了闲,领我去看看你那个相好?我倒想看看是何方神圣让你这么块木头开了窍?”
 “话这多呢?”老杨假装生气。
 “怪闷的”
 “耙子跟不上。再闪了舌头。”
 “不找你赔。对了,老杨,你这样把儿子偷偷送出去,你那女人不得疯了?”卜耀庭没话找话。
  “那没办法。谁让她想离开我?我一把年纪了,有个儿子容易吗?她给带走了。谁给我养老送终?死后连个摔老盆的都没,还不凄惶死?我弄走儿子,也是为了留住她呀。”
  “哦,哦”
说话功夫,人烟渐少。过了一坨坨村庄密集区。路也变的窄了。占武跟在后面。四外撒目一圈。日头老高了。人影子不见一个。竟荒凉的紧。占武心说,这样才好。
   再过俩袋烟。眼前的景致已全然不同于平原。绿衫裤的小山丘慢慢近了。一个连着一个。姐姐妹妹一样牵手拉肩的疯狂着。风起云涌,绿的扎眼。孩子忽然哭了。没有一点前兆的练起声来。占武敲敲马车底座。给伊莉莎传话呢。意思是别急,孩子只是饿了。没有什么的。“老二,我儿子一定是饿了。葫芦里有熬好的粳米粥。你给他喂几口”老杨心里没鬼的大嗓门,吓飞了好几只鸟。
  孩子是饿了。几口粥水下肚,立时乖了。忽闪着长长睫毛的大眼睛,正专注于车棚上吊着的一穗手工的紫罗兰。张占武忽然发现这孩子眼睛不是蓝的,竟然是黑的。蓝眼睛的妈妈怎么生出了黑眼睛的儿子?占武有点想不通了。许是和中国人不一样?
  “老二。停车。你在车上等会。我和耀庭转转。有事喊你,不喊别下来。”占武听懂了老杨的话。不动声色,目送老杨领着卜耀庭绕过一片林子走远了。才下了车。“伊莉莎,出来歇会”车底下熬时间的伊莉莎提心吊胆钻出来。神情委顿,一脸倦色。身子全僵硬了。那条伤腿支撑不住,整个人倒了下去。占武把她扶上车。“你看着孩子。也喂喂他。我过去帮忙。”说罢快走几步跟了过去。 前面是一面断崖。爬过那片密密的灌木丛。后面应该是老杨说的山洞了吧?老杨俩人进了洞。占武敛声屏气。 

                      第二章( 6)
    “路条你拿着。路上会方便很多。就算那畜生临死为抗日做了点人事,这样兴许可以从18层地狱荣升17层。就这里分手吧。找到王少阳我也不回马头营了,留下来跟他们一起打鬼子:一个够本俩个赚。死了脸上也有点光彩,不算白活一回。你自己小心保重。山不转水转。子弹长眼人不死就还能唠上嗑。走了。”
  河北东北,关里关外。这条道对张家人来说是轻车熟路。不过此一时彼一时。眼下世道不一样了。中国人的地儿不归中国人管了。中国人放个屁也要看看日本人同意不同意。中国人走个路也要问问日本人能行不能行?张占武,堂堂七尺男儿,须眉汉子,没奈何也只能拿着靠溜奸耍滑从汉奸手里骗来的通行证,把自己装成个鳖孙——低眉顺眼、如履薄冰、提心吊胆、小心翼翼挨过一处处小鬼子的哨卡。
  能躲则躲,能绕则绕。最遭罪莫过于伊莉莎和刚出娘胎的洋娃娃。伊莉莎在暗,可以天天放风一样找机会把她放出来。松松筋骨换换药,抱抱孩子喂喂奶。吃苦多危险少,总还挺得住。可是孩子不一样:不能把他变成个物件揣兜里,眼睛再黑他也是个洋种,只能哄哄瞎蛋子,骗不了明眼人。怕就怕他不通人意随意哭喊招来两条腿的东洋野狼随时把他吞吃掉。幸好小东西只要不病不饿就不吵不闹,一般引不来探查究竟的目光。谁也想不到他会在车上藏个小洋人。一出关他就进了一批寻常山货。外密内松摆满一车。摇筐挡在货箱内,孩子躺在摇筐里。留下一条供驾车人目光出入的活缝。
 话说当年日本人在东北造了个'神庙’,神坛上放了个木雕泥塑的溥仪做'神仙’,工程结束,东三省就成了满洲国。满洲国是日本人进占中国的根据地。蚍蜉撼树蛇吞象,满洲国就是蚍蜉撼树的交接点、巨蛇吞象的第一口。下口爽,吞下难。万事万物都是有定数的!——老人们都爱这么说。天晓得。也许是吧。
 东北的夏天火辣辣的撩人。肥嘟嘟的绿,坦荡荡的红,一马平川任你疯,一望无际随你狂。那花那草那山那水,都憨直豪爽一如东北野不溜溜的大姑娘。其实东北最美的是秋天。张占武不止一次观赏过大东北的秋景。夏天来还是大姑娘上轿。热闹窝里刀剑多,最可怕的是人不是兽。不管活到几多岁,这都是张占武最担惊受怕的一次东北之行。
 1941年8月8日,一挂毫不起眼的马车毫不起眼地穿山越岭一点点接近中国东北一个叫做哈尔滨的城市。夜幕下的哈尔滨远远看去虽然依旧的灯火辉煌,却总能让人想起为了生存不得不强颜欢笑的风尘女子,疲累着任人作践。二少爷长舒一口气,完成了有生以来最酣畅淋漓的一次完美吐纳。就像有只手把他心窝里沉甸甸摞起的砖块搬掉了一大半。哈尔滨不同于关里,这里形形色色奇装异服的红男绿女一捞一大把,多抛一个伊莉莎想来也溅不起多大的水花。
 近郊。车马店。伊莉莎告别多日来相依为命的车底,获得了自由。毕竟青春年少活力旺,腿已经恢复的大差不差。二少爷知道哈尔滨对眼前的洋寡妇来说已经不在话下。为了释放重见天日的狂喜,她抱住她的小人,没完没了的狂风暴雨,好像要把她对儿子一辈子的亲吻一次性预支光。把个习惯了中国式矜持的张占武看的张口结舌、目瞪口呆。
 “张——”恢复了平静的伊莉莎郑重其事拜托了张占武最后一件事。不出意外应该是今生今世的最后一次求托了。她说出一个地方。再写下一张纸条。请张占武帮她进城去一个地方找一个人,找到以后把这张纸条交给那个人,然后把那个人领过来,然后那个人就会把伊莉莎接走,然后张占武就可以回家了。
然后张占武就可以回家了?没那么容易。有个词怎么说来着?好事多磨。比祸不单行强多了。好事多磨的伊莉莎左脚迈出车马店、右脚刚刚抬起的一刹那,就被张占武刚刚从那个城市领来的那个和伊莉莎同样品种的人高马大的洋鬼子掏枪顶住了伊莉莎后脑勺————
  来不及反应的二少爷出脚甩出一子。他领卒子过的河他不能不管,将,危在旦夕!丢车保帅。不是他的帅他也得保。一诺千金比命值钱!不是吗?一脚踢飞洋鬼子手里的枪,同时双拳齐出,打碎哈尔滨郊外车马店里男洋鬼子五官周围的中国空气,染料铺开张了。洋鬼子哇哇大叫。蓝眼睛肿成了红葡萄。中国功夫下的洋鬼子束手就缚。到处都有叛徒,哪里都有人渣。有汉奸怎么会没有俄奸?中西一样,古今同理。伊莉莎惊魂未定,抱住中国男人张占武,半天说不出话。初涉人世的黑眼睛的小洋鬼子大马金刀,威风凛凛。历劫归来,一声没哭,小小人儿,大将风度。无知者无惧?也说不定。
  审叛徒、问情况、想出路、定对策。一言以蔽之或者叫简短截说——历尽艰辛。张占武终于把外国(严格说应该是苏联)寡妇伊莉莎和她黑眼睛的儿子和她肚子里十万火急的重要情报平安及时地护送到了安全的所在。
 不知道二少爷的英雄壮举有没有对当时微妙严峻的二战形势起到决定性的影响?那谁知道?都怪二少爷太缺少功利主义思想,也没想着让伊莉莎留个通信方式、联系地址什么的,以方便抗战胜利后查问一下。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因为那以后张占武再没见过伊莉莎。永远的谜就是这样留下的。其实那以后张占武再没见过的人何止一个伊莉莎。还有好人老杨——老杨终于如愿以偿死在了抗日的战场上。他死的那天,张占武正驾着他有情有义的马车行走在东北回河北的路上。那天的阳光异乎寻常的灿烂。许许多多有名无名的俩条腿的、四条腿的动物都死在了那天灿烂的阳光下。月亮不知道,太阳记得。许多年以后张家老二还是忘不了老杨对他说的最后俩个字:走了!
 真成箴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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