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创与守成

“草创”亦即“开始创建”或者说“打天下”，与“守成”——亦即守天下，哪个更难一些？房玄龄的回答是前者，而魏征的回答是后者。而在唐太宗看来，他们的回答之所以不同，是因为房玄龄追随他参加了打天下的全过程，历尽了艰难困苦，多次死里逃生；而魏徵替他安定天下，总是担心出现骄奢淫逸的苗头，从而让国家陷入危亡的泥坑。

这发生在君臣之间的问答，记录在唐人吴兢的《贞观政要·论君道》中，时间是贞观十年（公元公元636年）的某一天。作为一个有着雄心壮志、有意成为史上非同寻常的皇帝的唐太宗，之所以提出这样的问题，大概是想通过这一问题的讨论，让他的臣子们记住以往的“峥嵘岁月”，牢记使命不忘初心，与他同心同德。而对于房玄龄来说，他之所以那样回答，与他的既往经历有关：既然他从前拼死紧跟李世民方才为后者赢得了天下，也赢得了眼下自己现在的地位，那么，他毫无疑问十分希望的是，唐太宗李世民勿忘自己在这过程中建立的功勋，保住自己的既得利益。

众所周知，魏征与房玄龄的经历有太大的不同：他并非如房玄龄一样是唐太宗的旧臣，甚而至于一度他还是后者的对手——他本是太子李建成的人；李世民屁股下的那把龙椅得来的过程中，他不只没有半点的功劳，而且还有一定的罪过。这，或许是他在“草创”难还是“守成”难的问题上，强调后者的原因之一。然而，我们不该忘记的是，魏征的观点今天的我们站在历史的高岸上以第三者的身份去考察，恐怕也不能不承认比之房玄龄的观点可能更有道理，更有远见。

更加遥远的历史，我们暂且撇开不谈，仅仅从完成了中国的大一统的第一个强大的封建王朝秦朝的历史来说，创业委实很难：从秦襄公被周天子封为诸侯的第一天起，恐怕就有了一统天下的志向了吧？从那时候算起到秦始皇统一中国，大概花了700年的时间。因此，说国家的“草创”真的很不容易，是有道理的。然而，我们如果换一个角度，即秦王朝从统一天下到它覆亡，不过短短的15年时间看，“守成”无疑更加艰难——一个国家想要一世二世而万世，如果没有一整套行之有效的稳定社会秩序，繁荣经济、解决民生的执政思路、政策与法律，以及君臣上下的克勤克俭、谨小慎微等等，仅凭主观上的美好愿望，是断断无法实现的。

秦朝如此，后来的历朝历代，又有哪个不是这样？一个王朝历经千辛万难建立起来了，也几乎所有的开国皇帝都希望自己建立的江山能够代代相传，可有哪一个如愿以偿的？拿唐以前的中国历史来看，长的数百年、短的只几十年就人亡政息了！或许正是基于这样的现实，魏征方才强调“守业”的艰难。

唐太宗不愧是魏征的知音。魏征“作为帝王已经取得天下之后，往往骄傲放纵，然而百姓十分需要休养生息而徭役没有休止，百姓已经穷困凋敝而奢侈的事务还仍然不停，国家的衰败，常常就是这样开始的”，是非常响亮的警钟，给了他必要的提醒。因此，他随后对自己的臣下们表示：“今草创之难既已往矣，守成之难者，当思与公等慎之。”而这，应该就是唐太宗引领大唐走向“贞观之治”的最为重要原因。不过，封建王朝从娘胎中带来的某些弊病，却是他无法解决的，比如说“世袭制”——“世袭制”决定了坐在龙椅上的那一位未必是最为优秀的人才，还决定了坐上龙椅的最为关心的是如何才能保住屁股下的那把龙椅而不是其它。

因此，唐太宗们虽然竭尽全力试图“守成”，可最终还是难以走出“周期律”——任何一个封建王朝，一定的时间过后，总是会被新的王朝所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