助 浴

我几乎每天都会去附近的一家浴室洗澡。在那里，每隔几天，我就会看到一个60岁上下的老弟，陪伴看上去像他父亲的一位老人也去洗澡。每次洗澡，他会请搓澡工先给他父亲搓澡；在搓澡工的工作结束之后，他还会为老人仔仔细细地就身体某些搓澡工没有搓到的部位进行精加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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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长了，后来有一天我与那做儿子的搭讪了几句话，让我的猜测得到了肯定：果然他与他老人是父子。他还告诉我，在冬天，如果没有什么特殊情况，他每周都会带父亲来浴室洗一次澡。为什么？因为这是老爷子坚持了几十年的习惯，也因为他深深知道，老年人有太长时间不洗澡，那么，老年性皮肤瘙痒的毛病会更加严重。当然，谁都知道，从健康与卫生的角度来说，定期洗澡有它的积极意义。

“我这是在还债，还小时候欠下的老爷子的债——那时候，大冬天每隔十天半月，他也会带我来浴室洗澡，为我助浴。”做儿子的笑着对我说。

听了他这话，我心里一激灵，眼前浮现起儿时父亲带我去浴室洗澡，为我助浴的情景来了。在我的记忆中，我父亲帮我助浴，非常非常认真；因为我的皮肤相对细嫩而他使的劲儿又偏大，我会有种火辣辣的感觉。但每次我都努力擒住泪，不让它淌下——因为痛虽痛，这其中幸福的滋味却又是无法形容的。为什么？因为总体说来，我父亲并不是一个善于表达的人，平时跟我们做儿女的话很少，并且即便是说两句，多数时候表情都相当严肃。而他使劲儿为我搓澡，我知道，这是他表达感情的一种方式。所以，我心里总是暖洋洋的。

不论是谁，都有十分幼小需要别人给予帮助的时候，可通常说来到了一定的年岁，也有需要儿女给予帮助的时候。小时候，我们从父母亲那里得到种种帮助，未必会有多强烈的父爱、母爱的感觉，甚至于可能觉得这一切是理所当然。然而现在，当我也上了一定年岁，逐渐老去的时候，看到眼前的这一幕，忽然意识到这可能真的是一种形式的沟通，也可以说是一种形式的“还债”：从前我们欠了父母很多很多，所以，当他们今天老去，需要我们帮助的时候，我们便给予他们同样必要的帮助。

那位做儿子的，在给老爷子精加工之后，小心翼翼地保护着老爷子到淋喷头下冲洗。冲洗完，又回到更衣室，照看着老爷子穿上衣服——老爷子能够做的，他尽量让他自己做，老爷子做不了的，他会帮衬帮衬。对于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我非常明白，因为早几年我也曾经如此这般陪我父亲去浴室洗澡。我知道，老人能够做什么一定尽量要让他做什么，如果什么都代替他，他某些功能会退化得更快。与此同时，看着眼前那老爷子一副悠然与享受的神态，我也忆起了我父亲当年的类似的神情。我能想象的是，那时的他，没准儿内心会暖流涌动，仅仅乎没有说出而已。

当然，换一个角度来说，当我们自己也已经老大不小，都是做爷爷的人了，依然能够有这样的机会给父亲助浴，何尝不是一种幸福？所以，说真的，我还真有些羡慕那个做儿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