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不知道，我并不是什么依靠运气跑出来的黑马。
我只是朝着一个目标，艰难困苦地跋涉着。他高而远，像一座灯塔。在起初的无数个深夜，我坐在晕黄的台灯下做题，都会因为沮丧和自卑忍不住痛哭。我差得太多，所以只能拼命，哪怕抓到一根稻草，都当作救命的浮木来牢牢把握。
——题记
1
容埠今年的秋天特别特别冷。
七点二十八分，顾霆会准时路过巷子口。夏天的时候，他大多数时间都是穿白色的短袖，现在秋凉了，他的衣服也由单色变得多样起来……有卡其色，有咖啡色，有米白色，偶尔也有黑色。我最喜欢看他穿浅灰色的那件休闲衫，两边衣袖是深蓝的，脑袋后还有个浅灰的帽子。他长手长脚地穿起来，像一只可爱的熊宝宝。
离七点二十八分还差十秒的时候，我活动了一下筋骨，然后从巷口钻了出去。钻出去的时候我装作不经意地左右顾盼了一下，嘿，刚刚好，我的顾霆正从那边慢慢地走过来。我们离得并不远，我甚至都能看到他耳朵里塞的黑色耳塞。
然后我正经地、慢吞吞地朝学校的方向走去。
一分钟之内，顾霆会从我身后逐渐走到跟我平行，然后再超到我前头去。
我光明正大地跟在他身后，肆无忌惮地观赏他挺拔的背影。偶尔他走得太快，我还得探头探脑、乔装前边有认识的同学，小跑两步追近一些，再懊恼地假装是自己看错了人，重新把步调调整到正常。
从我家到学校呢，一共要走五分钟。对我来说，这短短的五分钟足足能给这一天充满电。刚认识顾霆那会儿，每个礼拜总有那么一天我没法在早上“偶遇”到他，于是那一天我就萎萎得像根缺了水的水草似的趴着，做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致。
这是属于我自己的、短小的幸福时光。没有任何人知道。我小心翼翼地把它们藏好，不愿意跟任何人分享。
2
我总是穿着阿杰XXL号的阿迪达斯卫衣，像个女鬼似的在校园里晃来晃去。
当然那都是遇见顾霆之前的事情了。他就是我叛逆青春期里的克星，什么话都不用说，只是淡淡地扫我一眼，我立刻就老实了，乖乖把衣服都换成了连赵女士都喜欢的淑女装。只是还阿杰衣服的那一天他好像格外暴躁，黑着一张脸不跟我讲话。
连星星那么没心没肺的姑娘，都吓得缩着脑袋，躲在我身后拍胸口，嘴里嘀嘀咕咕地说气压好低啊好低啊狮子阿杰真可怕。
我觉得他应该是气我没节操，这么容易就叛变。
谁让攻来的炮弹叫顾霆呢？他对我来说根本不是小小的飞镖，而是让我心甘情愿立地成佛的核武器。
于是在一次想方设法偷窥到顾霆的成绩之后，我宇宙大变身了。老师们纷纷对我投来欣慰的眼神，我纯良淑德地回报以谦逊羞涩的表情。甚至有天晚上我听到赵女士接了老师的电话。挂掉电话以后，她破天荒地回来笑眯眯地摸了摸我的头发，说：“采采终于长大了，懂事儿了。”
我低着头扒拉饭，心里却陡然冒出一个词语来——
奔走相告。
遇见顾霆的第四个月，小痞子楚采采改邪归正了。因为顾霆的美好和单纯，我决定努力向他靠拢，以防有一天我冒头告白的时候，他皱起好看的眉头对我说，噢楚采采，我知道你啊，不就是文科班的最后一名么？
我觉得我肯定会羞愤而死的。
为了培养好告白的底气，我迂回作战，改攻克顾霆为攻克学业。
于是我突然发现……那些名叫实词虚词数列函数定语从句宾语从句唯物论辩证法公转自转之类的东西，突然都和蔼可亲起来了。因为做古文的时候，顾霆就是白衣翩翩的美男子；算数学的时候，顾霆就是数学王子高斯；背单词的时候，顾霆叫作sweety；转地球仪的时候，顾霆就是地核，永远岿然不动。
只是……在我面对着庞大的、整整两年被荒芜掉的课业时，却有种茫无目的的心慌难言。一直以来，我自以为比同学们都小两岁，又仗着爸妈离婚后对我的愧疚，心安理得地肆无忌惮着，却从来都没想过有一天，我得依靠自己的努力去获取我想要的东西。
在我的世界里，要么得到，要么我不要。
美好的顾霆是第一个，完全不存在于我世界里的人。
他让我惊慌，却又让我头次懂得了什么叫作甜蜜的忧伤。
3
我发现如果一个人全心全意地去做一件事的时候，时间就会短了。一眨眼就是冬天，在上学路上我可以看到房屋顶上有吊下来的冰锥；而在放学回家的时候，又可以看到那些冰锥在阳光的照射下开始融化。水滴一滴滴地滴落下来，冰锥上反射出让人炫目的阳光。
我依旧每天固定地等待着顾霆，像一个偷能量的小偷，从他的背影上汲取能量。
我也终于知道，每个礼拜顾霆消失的那一天，其实是他提前去学校做值日。我特地跑去语文教研室里帮老师拷课件，顺便假装毫不在意地、路过了顾霆他们班主任的办公桌。
桌面上贴着他们班的值日表。
于是第二天，我就跟星星调换了值日期。星星惊讶地大呼小叫：“楚采采，你是傻了吧才要跟我换！你只负责擦黑板哎，跟我换了以后可是要早到来扫地的好不好？！”
我尽力装作很无辜的样子说：“对啊，你值日那天上午有政治课，我总是背不会，灭绝师太的眼光很毒辣的，我想早点到来背书啊。”
单纯的星星就非常开心地跟我换了。最后她还捏了捏我的脸，“加油啊采采。”说话的时候她特别地不正经，可是我知道只有特别不正经的星星才是最正经的。她只是为了掩藏她的羞涩而已。
从这点上来说，阿杰跟星星一样一样一样的。只有我不是。
比如我趴在楼梯上，指着楼下准备去做课间操的顾霆，摇头晃脑地对阿杰说：“喂，你看那个个子最高的男生，他是不是瘦得像个竹竿儿啊，好难看啊好难看。”阿杰用古怪的眼光看我，我嬉皮笑脸又光明正大地瞪他。星星拖我的手，“快走啦！晚去的话要被值周老师抓的啊啊啊啊啊。”
我一直拖到最后一刻，才跟星星拉拉扯扯地往楼下跑，边跑边大呼小叫：“哎呀阿杰我忘记你也那么高啦，其实你很不错的啦！虽然很高可是没有那么瘦啊。”
这样一来，我讲话的可信度好像就陡然提升了一个档次一样。星星觉得我说的就是真的，当然我也是这么想的。
其实，我只是想在楼梯上目送顾霆而已，然后在做课间操的时候尽量晚到，这样我从高高的楼梯上跑下去的时候……也许，他就能注意到我呢。
因为他站得太高，所以从来都不会看到我，所以我只能用这种笨拙的办法站得高一点，卑微地希冀着有一天，他能够在无意之间同样瞄我一眼。
一向眼高于顶的楚采采，也终于有栽了跟头的那一天。
只是，顾霆不会知道我这样的小心思吧。
4
快放寒假时候的模拟考，我破天荒地进了全班前十。班主任和蔼可亲地看着我的黑眼圈，欣慰地对同学们说：“这半年我们班进步最大的就是楚采采，短短的半学期就追到了全班第十。在接下来的五个月中，大家只要努力，考个好大学还都是有希望的！”
他说得中气十足，手掌不断地拍着我的肩膀。就算隔了厚厚的羽绒服，我都觉得我的肩头肯定要红肿了。
他只是太激动了，我懂。谁能指望一个全班倒数的家伙，一下子突飞猛进到全班第十呢？连赵女士都不信。晚上拿成绩单给赵女士看的时候，她居然连眼圈儿都红了。
我以为，这样隐秘的暗恋这辈子都不会被人发觉。我以为我能够一点点地靠近顾霆，然后理直气壮地用自己的优秀吸引到他的注视，然后等他先微笑着对我说：“你好啊楚采采，久仰大名。”
可是我以为只是我以为。放寒假的那一天，学校给所有高三学生开了次大会。外面冻得要死，整个高三年级的学生全都站在操场上接受风与雪的考验。我穿着羽绒服，又把校服套到羽绒服的外面，圆鼓鼓得像个球似的钻在阿杰的前面。阿杰前边站着的男生几乎跟他一样高，我依靠他们茁壮的身体帮我挡风御寒。
我是真的怕冷。可怕冷也比不上我的小心思。
顾霆也站在他们班的队尾，只隔着一个班，特别近。我把毛绒绒的耳套戴好，装作漫不经心地歪着头看顾霆。
突然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像是为了保持队伍整齐，顾霆和他们班的另外一个男生突然朝我们班这边走过来。然后顾霆站到了阿杰后面。
我想到顾霆就站在我背后就毛骨悚然，吓得手心都是汗。
阿杰跟顾霆是老相识。我看见他手缩在衣兜里不拿出来，手肘朝后顶了顶跟顾霆打招呼：“嘿。”
顾霆轻轻地笑了笑。
阿杰突然也福至心灵了。我听见他问：“自主招生那个怎么样了？”
“这月末考试。”顾霆轻声笑了一下，“不知道能不能进。”
“放心吧，正常发挥了就肯定没问题。”阿杰宽慰他。
我缩着脑袋在前边，耳朵上就算有耳套都听得清清楚楚。我知道他要去参加哪个学校的自主招生，因为前阵子开班会的时候，班主任半是羡慕半是恨铁不成钢地对我们说：“你们看看人家理科班的顾霆，人家都要去参加哪儿哪儿大学的自主招生了，你们还只顾着玩！”
当时我就灰心丧气。
现在我就更灰心丧气了……那个学校啊，怕是我再努力都够不到吧。
我正低着头有些自卑着，身后有人戳了戳我的脑袋。我一回头，正对上阿杰很欠揍的笑。他指了指身后，“顾霆，出了名儿的数学小天才，以后有什么问题就问他好了，省得你天天抱怨班里那几个数学牛人趾高气扬。”
要是有刀子，我发誓我直接就能捅阿杰肚子里边去。他要不要把我介绍得这么小肚鸡肠啊！
我礼貌地冲顾霆点了点头，皮笑肉不笑地打了个招呼：“嗨。”
顾霆也对我浅浅地微笑了一下，轻声说：“嗨。”
我紧张到腿肚子发颤。可同时我也悲哀地发现，顾霆是真的对我没有一丁点儿印象。我跟踪他大半年、故意朝他身边呼啸跑过，甚至还挑唆星星打闹然后“一不小心”撞到过他一次。
可是他对我没有一点儿印象。
这真让我沮丧。
5
寒假像流水一样地过去了。我把自己锁在屋里，像个超级大变态一样一套一套地做卷子。上午是语文跟数学，下午是英语和综合。晚上负责查漏补缺。赵女士会按时叫我吃饭，饭后还会把水果都切成块，放在漂亮的盘子里端进来，让人看起来就很有食欲。
可也仅仅就是有食欲而已。我的目标就是顾霆的目标，我要成为这个学校唯一一个，能够和他考在同一所大学的人。
那个时候，他总不会对我没有印象了吧。
知耻而后勇，我觉得这句话用来形容剩下这几个月的我，真是无比地贴切。
班主任看着我的眼神越来越慈爱，每次开班会都要表扬我一次，说不愧当年是跳过两级的学生，学习能力就是强。然后他也不忘语重心长地叮嘱同学们：“还没收心的该收心了，拼一拼还是本科有望。”
赵女士拼命地寻找营养品给我补充，还买了许多吃的让我带到学校里，什么时候饿了什么时候吃。
倒数第二次模考的时候，我比第二名足足高出了四十分。高三老师们中间开始传着：“楚采采是匹黑马啊黑马，短短一年就从倒数第一蹦跶到第一来了。”
他们不知道，我并不是什么依靠运气跑出来的黑马。
我只是朝着一个目标，艰难困苦地跋涉着。他高而远，像一座灯塔。在起初的无数个深夜，我坐在晕黄的台灯下做题，都会因为沮丧和自卑忍不住痛哭。我差得太多，所以只能拼命，哪怕抓到一根稻草，都当作救命的浮木来牢牢把握。
甚至后来我都不敢想，如果没有顾霆，我是不是还能坚持下去。
凌晨两点半睡觉，早上五点钟起床。中午用短短的十五分钟在桌子上趴着睡一会儿。每节课下了以后都能倒头就睡，上课铃声一响又精神抖擞地起来听课。
为了腾出时间睡觉，而不是把课间十分钟用来去卫生间，我甚至白天都不喝水。
拼命到近乎自虐。
短短半年，我足足瘦了十五斤。阿杰和星星都用焦虑和担忧的眼光看我，说：“采采你注意身体，别太拼命。”
我怎么能不拼命？前两年我太消闲恣意，活该我那么多东西不会，活该我现在疲于奔命，活该让我喜欢上顾霆，让他成为我自虐的源头。
我心甘情愿。我在所不惜。
高考前两天学校又组织了一场动员大会。我还和上次一样站在阿杰前边，低着头捧着单词本子，隔三岔五会翻一翻。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又在我眼前一晃，我才突然惊醒。
那不是顾霆么？
为了节省时间，我已经很久都没有守在巷子口等他出现了，好像也很久都不见他了。我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了背书、做题和查漏补缺上，我比任何一个人都拼命，目的不就是为了能够长久地站在他身边？
现在的我，只需要念一念他的名字，就能浑身充满力量。对我来说，他不仅是大醉酩酊后的冰镇可乐，不仅是深夜里提神的速溶咖啡，不仅是学校里永远固定不变的存在。
他是脸红心跳，他是深呼吸。
他是恰恰这时我需的要。
6
高考那天，天气特别热。我穿着赵女士新买的花裙子，不知道为什么心底居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崩塌。像是要上战场前的紧张恐惧，又像是即将面临失去目标的空虚。
赵女士一个劲儿安慰我不要紧张，正常发挥就好。
其实我知道，最紧张的是她。就在昨晚我破天荒地早早睡下以后，隔了很久，又听到她悄悄推我的门，来帮我关窗户。她站在我床前看了我很久。
我一直都闭着眼睛假装已经睡着了，其实那个时候，我觉得我有些可耻的想哭。
她为我付出的，不比我妈付出的少。
我只是过不了自己的这道坎。我躺在床上，逐一盘数我的这些年。
有几个好朋友，偷偷喜欢着一个人。爸爸忙得顾不上管我，妈妈远在海外。只有一个赵女士，被我厌恶痛恨着，却为我忙前忙后奋不顾身。
我没忘她看着我一次比一次好的成绩，眼中的惊喜；也没忘她越来越担忧地看我，怕我压力太大，承受不了。
顾霆逼着我用成绩孝顺了她。我却越来越觉得自己是个不知好歹的混蛋。
我解开安全带，从赵女士手上拿过文具和准考证，然后主动抱了抱她，低声说：“妈你先回去吧。”
说完我推门下了车。
进了校门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一眼，赵女士站在车边，冲我挥手。
她笑得特别灿烂。我却心酸得想哭。
两天的考试结束得特别顺利。文科生和理科生不在一个考场，但是我进场的时候好像恍惚之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但是等我再凝神看的时候，那个影子又不见了。
我嘲笑自己是眼花了，居然能在文科考场看到顾霆。
但是不得不承认，就是那个疑似的背影，给我憋足的气儿上又浇了一桶油。火星一燎，哔剥作响。我从没有那么酣畅淋漓地答过卷子，像是打一场气势十足的仗。
考最后一科的时候我答卷子答得特别顺利，检查过两遍之后还剩十分钟。我趴在桌子上，慢慢回想我的这一年。
我自卑过，却没有自艾。我拼了命，从学业的谷底往顶峰攀登。我依靠着顾霆，像一株飘零的藤。对他的喜欢成就了我，却也让我再也难以爬出来。
可是，我无怨无悔。
7
顾霆的自主招生没成功，但是他的志愿报的依旧是那个学校。
前一个信息是大家都知道的，后一个信息是阿杰友情提供的。
阿杰还问我打算考哪里，我想了想，还是没有告诉他我打算报跟顾霆在一个学校。正好隔壁班的一个同学走过来，我随口回了阿杰一句：“复旦。”
任课老师和学校领导们都当我是宝。在他们得知我考试顺利、自我感觉没有失手后，组织了两批人马，专门替我估分，然后取平均值做最后的估计分数。
我被他们轰炸到头晕脑胀，反复地回忆自己的答案，却也觉得受宠若惊。
最后成绩大概定下来了。当班主任得知我想报的志愿后，欣慰地拍我的肩，告诉我说应该没问题。
我也觉得没问题。可不是么，我的估分高得吓人，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我居然能把卷子做得跟标准答案那么一样。
回想那些咬牙切齿挑灯夜读的日子，真的恍若隔世。
8
成绩单出来那天，我去学校领单子。我终于没辜负那些黑暗的日子，不仅在学校里笑傲江湖，也在省内傲视群雄。一年以前，大概谁都不曾想到，那个叫楚采采的、逃课捣乱无恶不作的小痞子，居然能够一举拿下全省的文科状元。
可我在得知理科状元是谁之后想的却是，原来……在他们眼中，我居然已经变得比顾霆都要优秀了么？
那我以后的前方，要由谁来照亮？
欣喜之后，我居然有种淡淡的怅惘。
阿杰拍我的肩，语重心长地恭喜我：“楚采采，你终于圆满了。”星星穿的像卖花姑娘，拉着我的手一个劲儿说恭喜恭喜。
圆满了么？缺了顾霆的我的人生，大概再也不会圆满了。
那所学校终于还是录取了我。学校红榜贴出，我的名字和照片被醒目地摆在第一个。照片是班主任拖我去拍的，特意拍得漂亮了些。一贯板着脸的班主任在摄影师后，双手做“笑”的姿势，劝我笑一些，还说：“女孩子还是要笑起来才好看。”
哎？我从来没发现，班主任居然还会说这样的话诶。
可是我一直没有在和我同样的位置找到顾霆。我站在学校门口的红榜上，费力地踮起脚往最上方看。我报的那个学校，今年在我们校只录取了我一个人。其他尖子生不是没胆量报，就是铩羽而归。
包括顾霆。
他的分数在理科那边算很高，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却被另一所学校录取了过去。
我蹲在红榜下，抱着膝盖，哭得泣不成声。我很久都没有那么哭过了，没有声音，只是眼泪大颗大颗地往外冒。好像我的努力啊我的拼命，突然失去意义了一样。我挖空心思要得到的东西，最后终于得到手了，却发现根本不是我想要的那一个。
或者是，顾霆没能跟我一样地幸运，这让我难过。
有人认出我就是红榜上头的第一个，以为我是喜极而泣。他们都用同情或者理解的眼神看我，安慰我说：“姑娘别哭了别哭了，这是好事儿啊哭什么，这都是真的。”
可是我宁愿相信这都是假的。
我孤孤单单地在沙漠里跋涉了这么久，这么累，几乎就要精疲力竭了。最后当我终于到达终点的时候，却发现这里没有我要的水，没有我要的粮食。
没有我要的顾霆。
顾霆照样是我这辈子都够不到的人。我朝他的方向走啊走，走到最后才发现，他早就不在原地了。他退了好远好远。
那我的努力、我的拼命、我的奋不顾身和义无反顾，到底又是为了什么呢？
9
领通知书是我们去学校的最后一天。那天大家的情绪都不太正常，兴奋中也夹杂着低落。最后临走之前我认认真真做了最后一次清洁，一直拖到最后教室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在我的座位上坐下来，双手撑在课桌上习惯性地抬头看黑板，似乎数学老师还在那里讲题。可我猛然发现只有我一个人，鼻子突然就一酸。
那些时光都已经过去了，再不会重来。我迟钝却终于——承认了这个事实。
哭完以后我俯身亲了亲这个陪伴我三年的课桌，它听过我很多心事，它知道我每天的坚持都是为了什么。只有它知道我喜欢顾霆喜欢得要命。
然后我站起来走出教室。
当门“铛”的一声闭上一后，我浑身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我才发现我并不是不在乎的，相反，我想停留在这里也想得要命。
那样我还能见到顾霆，哪怕只是每天早上的五分钟，我甘之如饴。
“楚采采。”
一个陌生却又熟悉的声音叫我。
我的手还僵在门把上，面色大概很扭曲，回头看他。
走廊上已经空了，只有顾霆一个人，长手长脚地站在那里。他笑起来特别好看，一看就是特别温柔沉稳的那种人。他毫不自知地充当了我三百六十五天的灯塔，现在，我终于骄傲地越过了他，成功地让他记住了我的名字……可是，我却一点儿都不高兴。
真的，我一点儿都不高兴。
“嗨。”我跟他打招呼。粉饰太平这种事情，我天生就会。
他歪了歪头，很可爱地说：“恭喜你。”
好像他没考上清华，他还很高兴似的。我突然就生气了，语气特别冲，“谢谢啊，听说你也报清华了，没上真是替你可惜。不过还好补录的学校也不错。”
顾霆耸耸肩，毫不在意地说：“我以为你要报复旦，没想到你报了清华。”
“没想到改志愿反而改得南辕北辙了啊，”顾霆笑得有些苦，“你在北我在南，真远。”
他说得特别无所谓，我却突然……想起来了。
我曾经随口告诉过阿杰：“我要报复旦。”
我怎就能忘记，阿杰的全名叫作顾杰？
我恨我的自以为是，更恨我当时的漫不经心。
我恨自己的处心积虑又迟钝，最后竟然葬送的是他的梦想。
尾声
“然后呢？”舍友红着眼圈，“你们就这样分开了么？顾霆明明也喜欢你的啊。”
我耸了耸肩，去接丁零当啷响起来的电话。
隔着1463公里之外，有个人会按时打电话给我。他会耐心而温柔地问我今天干了些什么，却从来不问我有没有交男朋友。
我告诉他我在给舍友讲过去的故事。
他轻哼哼地笑，“你有没有讲我呢？”
“有啊。”我抿唇，“我没有告诉过你么，你可是我的灯塔。”
“灯塔现在没电了，无法照明。”他懊恼地说，“急需物资补充。”
说完，他又凶巴巴地说：“当初是你骗我哥害我偷偷改了志愿，你得补偿我！”
这话他从没在我跟前说过，大概是怕我内疚。
可我也是真的内疚。我叫他的名字：“顾霆。”
“嗯？”
“现在换我做你的灯塔好么？”我不太习惯说这么矫情的话，“你可以朝着我的方向，慢慢地跑过来。”
“我需要考虑一下……”他得意得很。
我快急哭了。我发誓这是我楚采采的第一次告白，他要是说个不字，我就这辈子都不接他电话。
“采采。”他突然叫我。
我不说话。
“第一次在操场上跟你讲话的时候，我紧张得差点说错话。”他说。
我还是不说话。
“我哥告诉我，你可能是喜欢我的时候，”他低低地说，“你不知道我开心得要命。我会跑过去的，你一定要等我。”
我无声地微笑，嘴巴都要咧到耳朵后边去了。我们相互为照，抵御时空阻隔，向前跋涉。他照亮过我的青春，又即将照亮我的未来。
多么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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