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看完老吴的医院见闻，立刻想到了最近全国热播电视剧《心术》的某些桥段。老吴跟医院打了几次交道就写出了这么多令人玩味的故事，要是像六六一样潜伏医院半年之久，恐怕就能直接写出《心术2》的剧本来了。
刀刀都说很成功
每天挂水挂不完
（一）
老丈又回医院。
本市另一家三甲大医院，据说胃肠手术极好。这里的主任副主任都是全国一流专家，每到星期日都是全国各地飞来飞去做手术的。我们找的一把手主任，正在香港做手术，过两天才能回来。
副主任是我老友，也是专家。20年前，嫂子手术找的就是他，那时他已经是省青年专家了。通过许多熟人，我和哥哥找到他家。电视里正在放介绍他的专题片，他斜眼看看礼物，剔着牙花说，没关系，我一定尽力！
嫂子一年内开了两刀，刀刀都说很成功，但后来还是疼得吃不消，浑身插满管子的大嫂，深夜吊死在医院……
还是这家医院，似乎还是这间病房，我进门就觉得脊梁上凉飕飕的。副主任很客气，说主任不在，我先帮你看看。顺便又问我，荒子情况怎样？
荒子是我浦口下放认识的农民，前年直肠癌请他做的手术，也是两刀。当时我守在手术室门口，副主任捧着血淋淋的大肠头给我看，手术很好，很成功！他说。不过这成功的一刀下去后，不到半年癌细胞便转移了，于是又一刀……前天刚刚去世，临死前三天，已经疼得昏迷了。
不敢多说，怕他不高兴。好在我们这次找的是正主任，据说是高薪从外地挖来的，手术极好。
正主任还没回来，我们有时间讨论医案。究竟手术不手术？我们很纠结。同事小丁说，哎呀吴老师，你现在碰到的情况和我们家去年一样。去年我家89岁的爷爷也是这个病，也是这家医院，找的也是这个正主任，听说是高薪挖来的。我爸爸我叔叔我家大伯……全家人在病床前讨论动不动手术，讨论了好几天。
最后呢？我急着问。
最后还是听医生的，动了。
结果呢？
手术很成功。
那你爷爷现在呢？
早死了。一下手术台就死了。
废话，死了也叫成功？我怒道。
正主任说的，小丁嘟囔道，他说手术很成功，但后来并发症，心梗，死了。
（二）
病房里全是胃肠病人，都在交流经验，都拎着粪袋，捂着胃说，以后真不能吃荤了。肠胃这个病，最怕肉，十个有十个是吃出来的。
老丈一辈子喜好荤菜，不肯吃素。我们就教育他，以后（不晓得他还有没有以后了）不能吃荤了。老丈直点头，说病好了一定多吃素菜，少吃荤。
三床病人病最重，已经开了两刀。哼哼唧唧，疼得话都说不出来。听我们议论，也不插话。须臾，他女儿来了。女儿说，我爸爸原来身体很好，棒棒的，天天还游泳哩，现在瘦得脱了形。“我爸爸平时可小心了，不喝酒，不抽烟，荤菜也很少吃，喜欢吃素菜。怕地沟油，炒菜都不放油，直接用开水汆一下就吃，还不是生癌！”
无语。
满室无语。
（三）
决定了，不动手术。
咨询了许多专家，医生。93岁老人，肠癌晚期，就是闯过手术关，闯过重症监护室，肯定会有并发症。所活就算还有半年，基本上也是插满了管子在床上度过。
既如此，不受这个罪了。
大医院床位紧张，走廊上都睡满了人。既然不做手术，就不能耽误人家生意，我们主动换了一家小医院。挂挂水，挂挂营养液，让老人少受点罪离去。
小医院床位不甚紧张，来了一个病人，医生立马开出许多单子检查。我说，半个多月来，我们已经在两家大医院做了无数检查，可以说，连每个小脚趾头都照过了。按照同城医院检查互认的原则，可以不做了吧。
医生很不高兴。
挂水。24小时挂水。护士惊呼，水太多，每天挂不完了。
我看了一下水单，除了原来大医院用的所有药物，统统用上外，又加了四五种营养液，脂肪乳，氨基酸，胰岛素。我说，别的我不懂，我家老丈血糖好好的，要用胰岛素作甚？
你不懂。医生说，因为挂葡萄糖，所以要用胰岛素。
那干么事要挂葡萄糖呢？我在前面大医院，也没有这许多营养液呀糖水的？我怯怯地问。
医生瞪我一眼，好像瞪着一个见死不救、忤逆不孝的罪犯似地说，病人在我们医院，我们就要全力以赴保证他的生命。你要想不挂水，你带回家去呀！
挂，我挂！我赶紧说，我从来没说不挂，我只是说，让老人少受点儿罪！
哼，你家老丈隔壁，是我们原来的老院长，已经挂了三四年了，还不是活得好好的！医生说。
哦哦，我连声诺诺。其实隔壁那位我知道，该院原来的院长，睡医院三四年了，已经一点意识都没有，是个植物人，靠挂水和鼻饲活着了。家属很少来探望，只请了一个24小时的护工陪着。护工偷偷告诉我们，老爷子是离休干部，每月万把块钱工资，医疗费全报。“老爷子多活一天，家属就多得一天钱。”护工说，“哼，还孝顺呢，平时没人来看他，就我守着。可怜老爷子活着受罪，恐怕他自己这刻都不想活，但也无权决定自己的生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