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刘姥姥入手通读《红楼梦》
——谈《红楼梦》的整本书阅读策略
文 / 陈立今
《红楼梦》是北京地区高中要求必读的唯一文学类整本书作品。一说《红楼梦》，多数同学往往首先想到研读“宝黛钗”，诚然可取，但历来对“宝黛钗”的研究已很多，资料汗牛充栋，除非同学对《红楼梦》有深入的了解，明察秋毫。否则很可能在不知不觉中就成了前人研究成果的剪帖与复制。所以建议同学们不妨关注一下《红楼梦》中的次要人物、小人物。在此我以“刘姥姥”为例简单谈谈，希望能为同学们乃至一线教学提供个参考。
一、 为什么探究刘姥姥
《红楼梦》有主副线之分，主线是宝黛钗的爱情故事，副线是贾府的兴衰，而贾府的兴衰则是由刘姥姥的眼睛串起并见证的，故姚燮称刘姥姥乃全书“眼目”，曹雪芹说刘姥姥是全书的“纲领”，有鉴于其人在书中的重要地位——一宜探也。
正因为刘姥姥是全书的“眼目““纲领”已成定论，又因其人不在所谓的正册、副册、又副册之列……故红学研究多只把其定义为“贾府兴衰的见证人”而已，对其形象意义探索不够，留有很多空白，更遑论对这个形象与作品主题关系的深入开掘。因此只要找好切入点，当能翻出新意——二宜探也。
从创作手法上看，《红楼梦》中贵家公子小姐很多、夫人太太很多、丫鬟婆子很多……各类人物形象能形成互补，但刘姥姥这个来自乡间的老妪似乎是个孤品，那么表现好这样一个“孤品”形象，必然会倾注作者更多心血。可以说这个人物的塑造难度并不亚于宝黛钗的塑造，人物的丰满程度也远高于书中绝大多数人物。因此深入鉴赏此人物形象有助于提高学生文学鉴赏与创造能力——三宜探也。
二、怎么探究刘姥姥
在普通读者眼中，刘姥姥的形象在《红楼梦》中似以“丑角”“戏杂”形象出现，但曹雪芹却在五回总纲之后，就让其粉墨登场，成为故事的缘起。曹公到底要通过这个人物展现怎样的匠心呢？
要研究透彻这个问题，同学们首先应将刘姥姥三次进入荣国府的相关回目检索出来，做专项品读，要梳理出刘姥姥三进荣国府都经历了哪些事情，一一梳理，不可遗漏，在此基础上可尝试为刘姥姥写个小传，看看这是怎样一个人，这是研究的基础，不可儿戏视之。
既然是研究刘姥姥人物形象的意义，其本人的言行自然是要着重关注的。尤其刘姥姥的语言雅俗掺拌，很有特点，如第六回中刘姥姥和狗儿的对话，一会儿是“拉硬屎”，一会儿又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一会儿又是“侯门似海”……俚俗粗语、说书人语、文人成语相驳杂……而且刘姥姥的言语还常含机锋（与其对话的一方亦然），比如一进荣国府时和凤姐的语言交流，二进荣国府时和贾母的语言交流，仔细品味，一来一去，平易亲切中有不少语言背后的东西可供琢磨，这其实也就可能是作者创作主题的未完整表露。
对比是社会科学研究的最常用最有效的方法，研究时要善于运用对比。对比的思路大体有两种，一是书内对比，如看看刘姥姥这三次进荣国府所见景物有何不同，所接触的人有何不同，所经历的事件有何不同，收获有何不同……思索一下这背后有何深意。还一种是书外对比，比如刘姥姥初见贾母的一段对话，与左师触龙对赵威后的情节何其相似……
另外对比也不只是情节相似才可以对比，视野要开阔些。比如写作手法上是不是也可以对比，三十九回开始的刘姥姥游大观园和第十七回贾政游大观园的写作视角就有大不同，贾政游大观园侧重写景致外观，刘姥姥游大观园侧重写室内摆设，这又是为什么？
同是书内文字对比，刘姥姥一进荣国府与二进荣国府出自曹雪芹之笔，三进荣国府出自续者之手，两者笔下的刘姥姥有没有些差异？续本中的刘姥姥是曹雪芹真正意图的反应吗？
人都是社会的人，不可避免的要和他人发生关联，因此要分析好刘姥姥这一人物，还不能只把视线放在对刘姥姥的描写上，还要关注在刘姥姥尽情表现的同时，大观园里其他人的态度，比如刘姥姥一进荣国府，见到凤姐时：
（凤姐）这才忙欲起身，犹未起身，满面春风地问好，又嗔着周瑞家的：“怎么不早说！”
二进荣国府，见到贾母时：
刘姥姥便知是贾母了，忙上来，陪着笑，拜了几拜，口里说：“请老寿星安！”贾母也忙欠身问好，又命周瑞家的端过椅子来坐着。
凤姐“忙”，贾母也“忙”，但这两个“忙”的状态一样吗？这种不同在浅层次上说决定了刘姥姥两进荣国府截然不同的收获，深层次意蕴就更丰富了……
再如：刘姥姥二进荣国府时，鸳鸯本是捉弄刘姥姥的主谋，甚于凤姐。可当刘姥姥说出自己明知被戏弄，为人取乐，亦低首任之的原因时，鸳鸯却忽然骂人，责备下人对姥姥照看不周，这又是为什么？
冯其庸在人民文学出版社82年版《红楼梦》序言里说:“曹雪芹，是中国文学史上最伟大也是最复杂的作家，《红楼梦》也是中国文学史上最伟大而又最复杂的作品。”那么研究这最伟大最复杂的作品，我们就要用最复杂最缜密的心思来审视，要能于细微之处发现问题：
比如，刘姥姥二进荣国府，诳语连篇，讲了如下一个故事：
我们庄子东边庄上，有个老奶奶子，今年九十多岁了．他天天吃斋念佛，谁知就感动了观音菩萨夜里来托梦说：“你这样虔心，原来你该绝后的，如今奏了玉皇，给你个孙子。”
观音奏玉皇，好似关公战秦琼，贾府富有文化修养的太太夫人却都听得津津有味……大家想过没有，刘姥姥是否还具有一种从事“心理咨询师”的潜质呢？
再比如刘姥姥二进荣国府时，在其自毁形象唐突而言“老刘，老刘，食量大如牛。吃个老母猪，不抬头”后，作者罗写了众人的表现：
史湘云撑不住，一口茶都喷了出来，黛玉笑岔了气，伏着桌子嗳哟，宝玉早滚到贾母怀里，贾母笑的搂着宝玉叫“心肝”，王夫人笑的用手指着凤姐儿，只说不出话来，薛姨妈也撑不住，口里喷了探春一裙子，探春手里的饭都合在迎春身上，惜春离了坐位，拉着他奶母叫揉一揉肠子，地下的无一个不弯腰屈背，也有躲出去蹲着笑去的，也有忍着笑上来替他姊妹换衣裳的，独有凤姐鸳鸯二人撑着……
注意到没有，作者这里唯独没有写宝钗言行，为什么？进而我们可以追问：宝钗眼中的刘姥姥是怎样一个形象？她对刘姥姥的境遇持怎样态度？这样还可由对刘姥姥形象的探究进而提升对书中其他人物形象的理解。
对这些细微之处的探讨不仅有助于解读刘姥姥形象的意义，更也有助于走近作者内心。
虽然一切研究学习都是建立在前人的成果之上的，但中学生的研究未必需要做正规的文件综述，将高校的研究下放也不是课改的初衷。但是为了研究深入，研究之前不可不观几篇见解深刻的文章，研究中不可不琢磨一下前人的成果，如评点派大家脂砚斋、王伯沆、姚燮等人的插评，微言一克，往往使人顿开茅塞。
此外，当代学生还应有多元视野，有国际视野，因此在研习中如确有必要还可尝试引入现代文艺理论观念进行分析，如英国作家福斯特在《小说面面观》里提出扁平人物与圆形人物两个概念。扁平人物：性格单一，有漫画式的夸张；圆形人物：性格复杂，人物会随着情节而变化。那么刘姥姥算哪一类人物呢？现在所用的塑造手法成功之处在哪里？不足之处在哪里？
如果仍没有研习的入手点，还可以考虑看看87版《红楼梦》与10版电视剧《红楼梦》中关于刘姥姥的情节与原著有哪些不同，两版《红楼梦》在对这个人物的处理上又各有怎样的不同，这背后隐藏着导演编剧对这一形象的理解，体会评述一下，对提高语文核心素养同样是有效的途径。
研究的入手点很多，上述只是抛砖引玉的启发。实施过程中还要注意，我们中学生进行的一切探究活动的主要目的还不是要从学理上进行多么深入的专业研究，而是要学会合理运用有效的方法解决问题，培养起审辨意识，形成一种良好的思维品质，进而获得学科素养的进阶。
附：关于刘姥姥形象探究的参考选题
1. 高鹗、程伟元续书中的刘姥姥准确表达草雪芹的创作意图了吗
2. 悲剧中的喜剧因子 末世中的明眼人——刘姥姥人物意义探寻
3. 此恨不关风与月——由刘姥姥形象推知《红楼梦》的真主题
4. 刘姥姥的语言丰富性与作者生活经历之关系
5. 喜剧人物的悲剧内核——刘姥姥形象意义研究
6. 谁是梦中人——从刘姥姥编故事谈起
7. 谁更接近曹雪芹笔下的刘姥姥——沙玉华版、赵丽蓉版、叶琳琅版刘姥姥比较
8. 出色的心理咨询师——从刘姥姥的言谈看其丰富的社会阅历
9. 人性的一面镜子——刘姥姥形象的意义
10. 越剧《尤三姐》采编自《红楼梦》中相关内容，获得巨大成功，尝试将刘姥姥的相关内容进行关联改变，创作一部名为《刘姥姥》的话剧剧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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