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享｜夏扬：春节与时间正义

作者简介

# 夏扬

北京师范大学法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法学博士；北京师范大学基础理论法学教研中心主任，《北师大法律评论》执行主编。先后在《法学研究》《政法论坛》等期刊发表论文三十余篇。主要研究领域为科技法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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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

春节是中国人的节日，也体现了中国人对于时间的理解。时间就是规范、时间就是规则，时间公平地对待所有人，是一种正义的体现。节庆是时间的表达和提醒，不同族群和人民对于时间有着自己的规划和选择。不同的规划和理解体现出文化传统的差异性和独特性。这也是一种正义。

联合国将春节设定成为假日。这一消息传来正值岁末年初，此时易发生过“洋节”的争论，而联合国过咱们的春节，这着实是一件让人兴奋之事。这不仅是人类固有自尊心理的自然流淌，更是咱们的时间观、文化传统能够到达“彼岸”，得到“他者”承认的一种自豪之情。我们对时间的理解传遍世界。

海德格尔将时间与存在相联，这既意味着时间是对历史及现实的反映，时间同时也是人类为了生存必须遵守的规则。在人类的长期进化中，时间沉淀在人类的基因中，成为人类的基本生活方式和行为标准。时间是人类社会的法律和规则，是“根本大法”。所有不遵守时间的行为都会使生活和生产陷入混乱。时间实际上是组成生命的材料，时间的正义是一切正义的基础。

为了驯服时间，人类很早就研究历法，试图找到与时间约定的方法。格里高利历、太初历等正是东西方对于时间的相似理解和不同表达，按照历法去工作、去生活便是接受了时间的法治。历法由国家颁布，这与法律何其相似， “私习天文”便是一种犯罪。当人类按照历法去遵守与时间的约定时，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更加协调、生产走向高效，人们享受着生活的有序、安定以及计划性带来的成效，这正是时间正义的体现。时间尊重每个人的行动自由，却以统一尺度衡量每个人的行为，每个人必须对自己的行为负责，抓紧时间必然完成更多的工作而享有更多闲暇，而浪费时间则必然会因虚度光阴而遭到生活的惩罚，权利和义务的对等使得时间成为“良法”“善治”的最佳典范。

时间是无情的，但历法是有情的。历法设置了周末、假日以及新年来割断绵延不尽的工作时间，以此休息疲惫的身体和蓄积耗散的精力。节日的主题虽然是快乐和放松的，但节日不断提醒着人们时间的流逝、督促着人们不断遵守与时间的约定。节日有着各种仪式相伴随，正如法律的实现需要仪式一样。通过仪式可以给予人类心数以更大的冲击，从而使得人们更懂得遵守时间。节日是时间的表达，但以另一种方式体现着时间的正义，并且在时间正义的基础之上形成脱离于时间的独立表达。时间的正义因为这些表达的不同在变得更加扑朔迷离。这是因为，节日又经常作为最重要的民俗现象加以对待，因为节日不仅是作为一种人们的风俗习惯，同时更是理解行为理由和心理状态的依据。中国人的传统节日不仅体现着中国人的气质，更处处透露出中国人的行为方式和处事作风。对节日的认同或排斥往往是判别族群的重要标志，也是价值观一致与差异的重要体现。节日体现的是民族特色、文化传统、生活方式以及与其他民族相区别的主要特征，是民族差异性和独特性的载体。春节便是这样一种最重要的节日，体现了中国人对于生活安排和生产组织方式的理解。节庆是时间的表达方式，不论是放松还是督促，必须以人民能够理解的方式来进行。正义只有一个名号，但其内容却千变万化。

正义以及法治的实现应当是人群化和关系化的，时间正义的实现也是如此。正是与人的日常感情相融洽，假日和节庆与能够抚慰人心灵的事物相沟通，经过较长期的累积，便成为反映民族文化风貌的标志和象征。时间多以惩罚作为手段，而假日和节庆则转化为以奖赏作为促进遵守的手段。人们经常会感叹时间飞逝的痛苦，却从不会抱怨假日太多、年味太重或者喜庆太多，仪式化的假日、充满传统习俗的节庆是人们乐意经历的，人们在快乐之中接受着时间的督促、遵守着与时间的约定。时间是偏对象化的、重客观的，而节庆则充满主观和随意性的。笛卡尔说过，时间就是一种思想方式，而节庆更是如此。

舆论场中曾对过“洋节”有着激烈的争论，很多人中国文化会遭到“洋节”的侵蚀，但实际上不同文化和民族传统下的节日很难被移植。民国时期国民政府推行“新生活”运动，只准过西历新年、不准过春节，最后却以惨败收场。不仅如此，西历新年本为“洋节”，但“入中国则中国之”，新年（New year）成为中国人的“元旦”，寓意万象更新与否极泰来。新年这一“洋节”反被中国化。如今的众多“洋节”多为个人行动主义、社会交往取向的。因此更加吸引年轻人，也易被商家用作促销手段。这与中国节庆的亲人团聚、分享快乐、共同庆贺收获的取向相异。正义的底层逻辑便不相同。正如同样是人民生活体现的法律制度，那些直接解释经济规律、提升经济效率的规则，如合同、公司、票据等，其移植是较为顺畅，而与文化观念相关的，如婚姻家庭、知识产权以至刑法的某些内容，则是较为困难的。时间正义也是如此，西元纪年固然易于移植，但“洋节”却不能真正深入百姓生活、成为百姓安排生活的时间指针。这正如鲁迅先生笔下描写的“柿油党”，没有民众基础的“送法下乡”，只能成为生活的调料和中国节庆的补充。

当今社会，虽然春节的年味越来越淡，但我们仍然企盼着春节的到来。这正是传统节日本来的样子，正是因为太熟悉了，所以难有情感波澜，但这也是时间正义的表达。太过熟悉的规则（中国人的生活方式、行为习惯）和经常性的活动，已经不再需要时间督促。这种表达却能成为我们这个族群的明确符号和标志，从而可以在联合国这种需要提倡文化差异性、强调民族个性的场域大放异彩。此次春节确定成为联合国假期，一定程度上也反映出中国人的生活方式、时间观念以及年俗传统得到以西方价值观主导的国际社会的承认和认同。当我们看到越来越多的国家和普通百姓和我们一起欢度春节时，自豪和骄傲便是我们能够享受的新“年味”。

时间是真理的挚友，而节庆和年俗则是百姓们的日常伙伴。强加的正义不是正义。当我们对于时间正义的理解被国际社会接受时，我们仍然要清醒地看到“他者”正义的存在和作用。我们对于时间以及节庆的独特理解是我们傲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的资本，同时，我们也尊重他人对时间的理解和表达，愿意了解外国节庆的内涵和作用。这正是联合国过春节给我们带来的启示，也是我们正确认识时间正义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