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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今人品与诗魂纵览(一)
文/网络     编辑制作/荷花小女子
古今人品与诗魂纵览(一)
目录
第一部分
01、 人品与诗魂(小序)
02、 避乱礬清湖
03、 南明覆亡的反思
04、 种梅·赏梅·咏梅
05、 欲断尘缘却难舍
06、 民族英雄的赞歌
07、 一曲悲歌哀松山
08、 此生总悔负玉京
09、 魂牵梦绕旧京华
10、 海市景观
01、说明
这是一套文化类普及读物,共15种,每种一个专题,它起自先秦的《诗经》,终于晚清的龚自珍,是有着一个大致的脉络的。
诗词是中国文学长久以来的骄傲,谈诗论词的专著、论文数不胜数。这套书所以采用漫话的形式,是为着读者接受的方便。每个时代的读者,理解自己时代的作品,除特殊情况外,大都不存在什么困难。而时代相隔,理解起来似乎就有些滞碍。时代距离愈远,理解起来困难也就愈大。理解的隔膜源自于生活的隔膜。
诗词也是如此。历史上桑间濮上的谣咏,文会燕集中的歌吟,都是新鲜生动、荡人情思的。但隔着百年乃至千年的时光,失却了读者与作品的直接交流,她的生气愈来愈微弱,影响也就越来越衰减。等到变成人人敬而远之的“古典”,她的天生丽质和勃勃生气已经被时间织就的蛛网遮盖住了。要恢复她的生气,就要拭去这层蛛网,使我们能直接面对她的本来面目,乐于和她做朋友。久而久之,就会从这位韵致高雅的朋友身上得到原来意想不到的好的影响。
像这样的工作,港台称之为“古典的现代化”;大陆原来称为“鉴赏”,近年也逐渐袭用港台的说法。做这样的工作,高头讲章固不可废,但形式灵活、内容风趣生动的随笔似更相宜。本书就具有这样的特点。它用漫话的形式,将诗人的生命历程、作品的内涵与诗艺表现作为叙述重点,着重艺术性、故事性和趣味性。每一本都包括四五十篇短文,每篇处理一首诗,或一个特定事件。各篇分读可以体味作品的精华,合观则可得诗人的身世与人格。举凡诗人轶事,诗作赏析,均能深入浅出,雅俗兼顾。既是非常好的文化小品,也是学术小品,很适合中等文化程度的读者阅读。
02、人品与诗魂(小序)
吴伟业(1609-1672)字骏公,号梅村,江苏太仓人。钱谦益(1582-1664)字受之,号牧斋,江苏常熟人。他们两位是在清初诗坛上处于盟主地位的人物,后来被人们奉为“开国宗匠”。
在明清星移斗换之际,中原板荡,经过血与火的洗礼,整个社会经历了痛苦的抉择,汉族统治者被撵下了政治舞台。改朝换代的狂飙,使这两位诗坛巨匠身不由己地卷入历史的漩涡中去。他们本是明朝大臣,后来却先后投入清廷的怀抱。这样的角色,在当时免不了受人唾骂,甚至连清朝统治者也把他们列为“贰臣”。这难道仅仅是他们个人的悲剧吗?不,应该看作是历史的大悲剧。
论当时在文坛上的地位、声望和影响,钱谦益当在吴伟业之上。邹镃《有学集序》说:“牧斋先生产于明末,乃集大成。其为诗也,撷江左之秀而不袭其言,并草堂之雄而不师其貌,间出入于中晚宋元之间,而浑融流丽,别具炉锤。”给予很高评价。陈文述以为钱诗“沉郁藻丽,原本杜陵,逸情高致,远在梅村祭酒之上”。这些论述,虽不无道理,但也不尽如此。
钱谦益比吴伟业年长二十余岁,私交甚笃,甚至梅村老年得子,牧斋也赋诗祝贺(见《梅村宫相五十生子赋浴儿歌十章》)。特别是梅村诗集付梓时,曾请牧斋为之作序,不用说,自有倚重之意。不过牧斋对梅村之诗也推祟备至,他在《序》中说:“诗之道有不学而能者,有学而不能者;有可学而能者,有可学而不可能者;有学而愈能者,有愈学愈不能者。”他认为吴伟业之诗“文繁势变,事近景遥,或移形于跬步,或缩地于千里。泗水秋风,则往歌而来哭;寒灯拥髻,则生死而死生”,正是他所说的属于“可学而不可能者”之列,可见钱牧斋对吴诗颇为倾心。
平心而论,钱、吴之诗,各有千秋,自成大家。钱诗以雄浑奇诡、沉郁顿挫见长,而吴诗则多属抒心写性之作,如果将吴伟业仕清前后看作他诗歌创作的一个分水岭(《梅村家藏稿》即将仕清之前的作品收入前集,仕清之后的作品为后集,可见作者的苦心),那么,前期作品中的中心主题是家国之恨,这是梅村诗魂之所在。后期作品中除抒写亡国之痛外,更多侧重于抒发个人身世的悲哀和内心的痛苦,诗风转向哀婉悲怆。事实上评论一位作家,“知人论世”是一条极其重要的原则。因为诗魂是诗人政治理想、道德情操和美学思想的综合体现,所以人们在评论其作品时,必定要结合生平际遇,兼及为人,才能作出恰当的评价。
清初以来的数百年间,历来评论家对钱、吴的评价不一,分歧甚大。究其原委,大半因为两人都是失节大臣,对他们的人品颇有微词,尤其是钱谦益,人们对他的贬责甚多。邓之诚《清诗纪事初编》说:“谦益诗早年局度精整,沧海之后,善能造哀。文闳肆寄恣,经史百家,旁及佛乘,悉供驱使,是以一时推为文宗。然其人奔竞热中,反复无端,方苞诋之曰其秽在骨,不得谓苛。”这一看法,颇有代表性。“奔竞热中,反复无端”八字,确是一语中的。
例如钱谦益身为东林党魁首,在南明弘光朝,为了获得一官半职,竟卖身投靠阉党余孽马士英、阮大铖,甚至不惜出卖灵魂,上疏为阮讼冤,颇为清流所不齿。此其一。其二,明代末年,女真族统治者在东北崛起,屡屡睥睨中原大地。钱谦益对东北边祸曾深表关切,这无疑是爱国心的流露。但曾几何时,当清兵铁蹄席卷中原、渡江南下之际,他却率先带领大臣们开城迎降,成了被人唾骂的“汉奸”。尽管他晚年曾支持郑成功反清复明的斗争,但终未能洗尽其叛降的耻辱。因此,人们在天平上对他的人品进行衡量时,更多地倾向不满的一端。
钱诗“原本杜陵”之说,从形式上看似乎是如此,其实钱、杜品格的高下简直不可同日而语。杜甫激昂的爱国主义情绪和对人民深厚的爱,构成了杜诗的灵魂,而钱谦益所缺少的恰恰是这一点。由于钱谦益品格上的污点,对他的诗作恐怕不应作过高的评价,这是不言而喻的。
至于吴伟业,入清后他曾长期隐居乡里,以保持名节,后在新朝引诱、胁迫下,半推半就地踏上了仕清之途。不过钱之降清和吴之仕清不仅时间有先后,而且性质也有所差别。首先,钱谦益于弘光朝任礼部尚书,身居要职,在清兵南下之际,他非但不组织人民进行抗清斗争,而且率先开城迎敌,他的降清明显带有主动性质。而吴的仕清在某种程度上是被动的,这是他懦弱性格造成的悲剧。其次,钱是在清朝统治者入主中原不久,脚根尚未站稳之时降清的,显然具有背叛明朝的性质,而梅村的仕清晚至顺治十年,即清政权统治中土已达十年之久,政局趋向相对稳定,清政府除了采用硬的一手在军事上继续实行无情镇压外,另一方面对知识分子则采取安抚政策,广泛网罗人才为新政权服务。在这种情况下,吴伟业由他人推荐而仕清,我们固然可以说他晚节有亏,但和钱牧斋的开城迎降不可等同视之。特别是钱降清之后,非但未有悔恨之意,而且还向清朝统治者献媚。史惇《恸余杂记》载:
豫王下江南,下令剃头,众皆汹汹。钱牧斋忽日头皮痒甚,遽起,人犹谓其篦头也。须臾,则髡辫而入矣。
清初下令薙发,在平民百姓中曾引起轩然大波。因而牧斋领头薙发,自然遭人讥诮。有人对钱的一生用四个字概括:“有文无行”。这也许太苛刻了些,但反映了人们对他为人的评价。
吴伟业对自己未能坚守民族气节深感痛悔,仕清前后,内心充满矛盾。他在北上之前曾拜谒推荐他入朝的江南总督马国柱,吐露自己的心迹:“惭愧荐贤萧相国,邵平只合守瓜丘。”(《投赠督府马公》)表示愿意隐遁田园以了此一生。临到京之时,又一再表示“此身只合伴渔樵”,“白衣宣至白衣还”。这些诗句,决非矫饰之辞。仕清之后,他更是无情地解剖自己,几乎无时无刻不进行自我谴责。“我本淮王旧鸡犬,不随仙去落人间。”“忍死偷生廿载余,而今罪孽怎消除?”这类充满感伤的忏悔,淋漓尽致地将内心矛盾和痛苦和盘托出,令人难以卒读。在他诗中,强烈的故国之思和深沉的悔恨往往交织在一起,构成后期创作的特点。只因大节有损,使那些闪烁着爱国思想的篇什,也蒙上了灰尘,这是很可惜的。
对于古人,我们自然不必过分苛求,但人品的高下优劣,不能不直接影响对其作品的评价。此外,我们还看到,在吴伟业的作品里,无论在反映社会生活的广度和深度,在揭露现实的黑暗,以及反映人民生活的疾苦方面,似乎都超过钱谦益,有着与同一时期诗人相比的更强的历史价值和认识价值。因此,我们在这一小册子里比较侧重于介绍吴伟业,其原因也就在这里。
03、避乱礬清湖
在中国江南秀丽的古城苏州东南,有一湖泊叫礬清湖,百顷湖面,清澈见底。堤栽杨柳,鱼跃水中,花路若梦,渔歌杳渺。传说春秋时期范蠡离开越国时,曾取道于此,故湖名范迁。世传久远,音近而讹,称为礬清湖。这样一个土地膏腴、宛如仙境的地方,在腥风血雨的动乱年代却成为人们避乱逃生之所。
吴伟业的组诗《避乱》六首就是写在他避乱礬清湖之时。崇祯十七年(1644)甲申之变,宣告了明王朝的覆灭,不久,福王朱由崧在南京即位,建立了南明政权,它多少给人们以恢复中原的一线希望。遗憾的是,清顺治二年乙酉(1645),清兵迅速向南推进,攻陷扬州,五月初渡过长江天险,从镇江、丹阳围攻南京,昏庸无能的弘光皇帝仓皇出逃,南明小朝廷就像一颗流星似的瞬间即逝。吴伟业也就从一位朝廷命官沦为平民百姓,随着混乱的人流开始了离乡背井的流亡生活。
从乙酉避乱开始,是吴伟业生活中的一大转折。清兵南下时,他匆忙回家,率领全家避乱礬清湖,尝够了国破家亡给自己带来的不幸。国运的衰微和个人的际遇交织在一起,就构成了这首组诗的基调。他将自己对时局的感慨,以诗人特有的敏感全部倾注在这组诗中。《避乱》第一首主要是抒发他当时的心境:“我生江湖边,行役四方早。所历皆关河,故园迹偏少。归去已乱离,始忧天地小。从人访幽栖,居然逢浩渺?”这的确是他当时的真实思想。自从他二十三岁科场得志后,身任要职,宦游九州,经历海内名山大川,无暇回到自己的家乡,而在离乱中才突然觉得天地是那样的狭小,找不到安身之处。从甲申到乙酉,朝改代换,对国家来说是一个翻天覆地的变化,而对吴伟业个人来说,他从一个明朝大臣,一变而成丧国的遗民,自然意识到自己命运与明朝的盛衰休戚相关。尽管这是他所不愿见到的,但这却是现实。可以说是一下子从天上掉到了地下。如今,他在这样一种情绪的支配下,产生了“定计浮扁舟,于焉得终老”的想法,应该说是可以理解的。他决心隐居山林,在礬清湖直至终老,这实际上是他当初拒绝与清廷合作的思想反映。
组诗的第二、三、四首倒叙诗人从闻讯、出逃、行舟,以及到达礬清湖时的情景。“予也仓皇归,一时携百口。两桨连若飞,舟扁戢来久”。诗人携全家出逃时的艰难情形,在他另一首诗《礬清湖》序中,有详细的记述:“风雨大作,扁舟掀簸,榜人不辨水门故处,久之始达。”扁舟在大风大雨中本来驾驭就很困难,更因船工不辨水路而延长了旅途的时间。当时诗人的亲父母和嗣父母都跟随身旁,两对白发双亲,“动止需人扶”,加上“妻妾病伶仃,呕吐当中途。长女仅九龄,余泣犹呱呱”。妻妾体弱,儿女幼小,长途跋涉,辛苦自知,“多累心常苦,遭时转自怜。干戈犹未作,已自出门难”。这是他避乱途中的真实写照。
诚然,一位真正的诗人,他所关心的不仅是一己之身和自己的一家,这组诗的视野是广阔的,他把避乱途中所见到的人民苦难都摄取到他的诗中:“却话来途中,所见具八九。失散追寻问,啼呼挽两手。屡休又急步,独行是衰朽。”“老稚争渡头,篙师露两肘,屡唤不肯开,得钱且沽酒。”老百姓在逃亡途中妻离子散的悲惨情景跃然纸上。正因为作者亲临其境,有切身感受,因此写来富有真实感,由于他在战乱中有更多的机会接触底层的人民,使他的思想有所变化,更同情人民的疾苦,无疑对他的创作产生有利的影响。“诗穷而后工”的规律在他身上也得到体现。
这组诗中还对南明政权的失败原因进行深刻的反思。吴伟业作为南明政权的官员,他比一般的老百姓当然更了解朝廷的内幕:“天堑非不雄,哀哉日荒燕。嗟尔谋国徒,坐失江山半。长平篙起舞,扁舟疾如箭。可惜两河士,技击无人战!”直接痛斥和鞭挞了南明统治者的腐败无能,祸国殃民。这批“谋国徒”身居高位,不以国事为重,终日沉醉在宴饮淫乐之中,纵有长江天险,却无法挽救南明政权的覆灭命运,痛惜南明将士虽有作战本领,却无人抵御清兵,白白断送了大好河山。诗人对南明统治者的不战而逃非常反感,加以抨击:“骤得口头信,龙关已不守。由来嗤早计,此日尽狂走。”讽刺弘光朝的官僚们在大敌当前的情况下,还不谋划对抗之良策,相反却讥笑那些建议及早作抵御准备的人。一旦清兵南渡,他们却仓皇出逃,惊慌失措。“此日尽狂走”,把他们的狼狈相暴露无遗。
组诗的内容很丰富,于写景中见抒情,于叙事中寓感慨,有条不紊,结构恢宏,场景变幻推移,而且动静结合,交辉相映,而每一首或明或暗,都有礬清湖的影子。
吴伟业避居礬清湖时,清兵刚渡江南下,灾难还没有蔓延到这块美丽富饶的地方。但是好景不长,世外桃源本来是不可能存在的。十余年之后,吴伟业又写过一首《礬清湖》诗,这时他笔下的礬清湖早已不是《避乱》中描述的那样静谧、秀丽的地方了。他当年避难所依靠的同宗兄弟青房等在战乱之后,因毁家纾役,旧业早已荡然无存。“池荷久不开,岁久填泥淤。废宅锄为田,荞麦生阶除。当时栖息地,零落今无余”。留下的只是一片凄凉景象。
战乱给人民带来的是一场浩劫,人民为它付出的代价自然是无法偿还的。
04、南明覆亡的反思
顺治二年(1645),清兵的铁蹄像洪水般涌向长江南北,刚刚建立一年之久的南明弘光朝,在几乎毫无阻挡的情况下,迅速地被冲垮了。弘光朝灭亡后,吴伟业携眷属避难他乡,不久便回到故里,过着隐居乡间的生活。痛定思痛,他以诗人特有的敏锐眼光,对南明小王朝倾覆的原因进行审视和反思,写了一系列有关这方面题材的诗篇,其中以《读史杂感》为题的组诗,共十首,多借历史故事,以古喻今,对南明弘光朝的政治腐败予以抨击,反映了奸臣当道、朝政混乱的情景。诗人以当时的史实为素材,有意识地把它们编织成“诗史”,形成吴伟业诗歌创作的一个重要特色。
北寺谗成狱,西园贿拜官。上书休讨贼,进爵在迎銮。相国争开第,将军罢筑坛。空余苏武节,流涕向长安。
(十首之三)
南明弘光朝是中国历史上最腐败也是最短命的王朝之一。福王朱由崧昏庸无能,沉迷于酒色,内臣明争暗斗,相互倾轧,外将则专横跋扈,难以驾驭。此诗借用前朝历史典故,从各个方面揭露弘光小王朝政治上的腐朽,指出其必然失败的原因。
北寺是唐代内侍省,由掌管皇宫事务的宦官组成,因设在皇宫北面,故称北司或北寺。这里指阉党余孽马士英、阮大铖之辈。“北寺谗成狱”,是抨击马士英、阮大铖等人,一旦大权在握,便肆意制造冤狱,陷害正直人士。据《明史·马士英阮大铖传》载:“士英身掌中枢,一无筹画,日以锄正人引凶党为务……大铖又诬逮顾杲及左光斗弟光先下狱,劾周镳、雷縯祚杀之。”阮大铖还利用“狂僧大悲”案,“欲假以诛东林及素不合者,因造十八罗汉五十三参之目,书史可法、高弘图、姜曰广等姓名,纳大悲袖中,海内人望无不备列。……将穷治其事,狱词诡秘,朝士皆自危。”恶劣的政治气候,使正直的朝臣难以立身。西园是东汉皇家苑囿。汉灵帝光和元年(178)初,开西邸卖官,立库而贮之,“公千万,卿五百万”。这里借以揭露弘光朝“朝政浊乱,贿赂公行”。《马士英传》载:“大僚降贼者,贿入辄复其官,诸白丁隶役输重赂,立跻大帅。都人为语曰:‘职公贱如狗,都督满街走。’”诗中刻画权奸专政,迫害忠良,以及卖官鬻爵,贿赂风行的情形,和史籍记载可以互相印证。
福王朱由崧之所以能够登上皇帝宝座,马士英和阮大铖是立下“汗马功劳”的。崇祯十七年三月,李自成攻占北京,崇祯帝自杀于煤山。四月,史可法等人欲立潞王朱常淓,而马士英与阮大铖等暗中计议,拥立福王朱由崧,与刘泽清、黄得功等将领发兵送福王至仪真,史可法等不得已,率群臣迎福王于南京即位,改元弘光。论定策功,马士英加太子太师,靖南伯黄得功进爵为侯,刘泽清、高杰、刘良佐皆封伯。“进爵在迎銮”指的就是这件事。
马士英自诩立福王有功,便极力排挤史可法。《马士英传》载:“进士英东阁大学士兼兵部尚书、都察院右副都御史,与史可法及户部尚书高弘图并命,士英仍督师凤阳。士英大愠,令高杰、刘泽清等疏趣可法督师淮扬,而士英留辅政,仍掌兵部,权震中外。”《明史·史可法传》载:“当是时,士英旦夕冀入相,及命下,大怒,以可法七不可(指福王贪、淫、酗酒、不孝、虐下、不读书、干预有司)书奏之王,而拥兵入觐,拜表即行。可法遂请督师出镇淮扬。”“相国争开第”即指马士英争入朝辅政,排挤史可法事。
马士英为了培植党羽,起用亲信田仰,遂罢淮阳巡抚路振飞。诗中揭露马士英等权奸以拥立福王为资本,徇私弄权、排斥异己的行径。这种种事迹,向人们揭示出由于朝政极端黑暗腐败,弘光朝的覆灭是历史的必然。
诗最后以汉代苏武出使匈奴被扣留,守节不屈,终于载誉归汉的故事,借指左懋第。崇祯十七年五月,福王立,朝议遣使北上,与清廷通好议和,乃拜左懋第兵部侍郎,以兵三千人护行。顺治二年六月,左闻南京失守,恸哭不已,终因不愿降清,被诛。左懋第虽守节拒降,然却不能挽回弘光朝的覆亡命运。“空余苏武节”云云,实是沉痛之语。
下面再引一首:
闻筑新宫就,君王拥丽华。尚言虚内主,广欲选良家。使者螭头舫,才人豹尾车。可怜青冢月,已照白门花。
(十首之五)
如果说前一首主要是针对那些权倾朝廷的奸佞之臣,那么这一首则直指弘光皇帝;前一首写朝廷的政治腐败,这一首则写宫廷内的荒淫生活;前一首表现朝政的种种黑幕,这一首则仅从一件事——选美女来反映,以南朝亡国之君陈后主宠爱张丽华、孔贵妃,借以再现弘光朝广选妃嫔的丑恶一幕。
在拥立福王朱由崧的过程中,张慎言等人指责福王“贪淫、酗酒”等所谓“七不可”,遗憾的是,福王即位后,非但不思悔改,而且变本加厉,终日只顾饮醇酒,选美女,民间讽刺他为“老神仙”。有关这方面的记载颇多,这里摘录几条:
时上深居禁中,惟渔幼女、饮火酒、杂伶官演戏为乐。修兴宁宫,建慈禧殿,大工繁费,宴赏赐皆不以节,国用匮乏。
(《明季南略·朝政浊乱》)
除夕,上在兴宁宫,色忽不怡。韩赞周言:“新宫宜欢。”上曰:“梨园殊少佳者。”赞周泣曰:“臣以陛下令节,或思皇考,或念先帝,乃作此想耶?”
(《明季南略·韩赞周泣对》)
八月初二日丁巳,科臣陈子龙奏:“有中使四出搜巷,凡有女之家,黄纸贴额,持之而去,闾井骚然。”
(《明季南略·诏选淑女》)
二月二十三日,命礼部广选淑女。……浙江巡抚张秉贞、内官田成得出示嘉兴,合城大惧,昼夜嫁娶,贫富、良贱、妍丑、老少俱错,合城若狂,行路挤塞。苏州闻之亦然,错配不可胜纪,民间编为笑歌。
(《明季南略·声色》)
吴伟业在《鹿樵纪闻》中也有多处记载,这里不再引述。诏选淑女的闹剧,扰得“闾井骚然”,正在这时,清兵已渡江南下,进逼南京,福王仓皇出逃,这些妃嫔全被清兵掳去。“可怜青冢月,已照白门花”。妃嫔的可悲命运,令人感叹!陈后主的荒淫昏庸,历史上是有名的。而福王朱由崧显然有过之而无不及。一个胸无大志、不图国事、整日以声色美酒作伴的人,怎能承担起“中兴”之责?议立福王本身就已铸成不可挽回的大错。他的可耻而又可悲的结局,应该不仅仅看成是个人的悲剧,而且也是历史的大悲剧。
《读史杂感》十首,不愧为“诗史”之称。善于用典是吴诗的特色之一,而《读史杂感》尤为突出。也许因诗中触及时事,未便直言,所以几乎无句不用典。诚然,用典得当确能使诗歌显得精炼含蓄,增添诗的思想容量,而昊伟业之所以能运用自如,而且贴切自然,不牵强附会,是得力于他对经史典籍的熟悉。
05、种梅·赏梅·咏梅
天寒地冻,万花纷谢,梅花傲霜开放,幽香沁人。梅和松、竹素有“岁寒三友”之称。也许,正是她那斗霜傲雪的品性,因而受到文人学士的偏爱。自古以来,中国喜爱梅花的人很不少,宋代著名诗人林逋就是其中突出的一个。他长期隐居在西湖孤山,二十年不入城市,以诗书自娱,终身不娶,专心种梅养鹤,有“梅妻鹤子”之称。他的咏梅诗也颇负盛誉。《山园小梅》就是代表作之一:“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断魂。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须檀板共金尊。”后来词人姜夔用其诗句自创《暗香》、《疏影》二曲,成为咏梅的绝唱。司马光《温公诗话》在评论林逋时说:“人称其梅花诗云:‘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曲尽梅之体态。”林逋的爱梅、咏梅在诗坛上早已传为佳话。至今孤山仍有放鹤亭,西湖风景中还有“孤山赏梅”一景,就是他的遗迹,也算是后人对他的一种纪念吧!
吴伟业对梅花的酷爱,在诗坛上也是很有名的。顺治元年,他买下明朝吏部侍郎王士骐(王世贞的儿子)的别墅,便加以整修扩建,遍种梅花,遂改名为梅村。后来作者以梅村为号,可见梅村对他有着特殊的意义。据《镇洋县志》载:“梅村在太仓卫东,旧为明吏部郎王士骐别墅,名贲园,亦名新庄,祭酒吴伟业拓而新之,易今名。有乐志堂、梅花庵、交芦庵、娇雪楼、鹿樵溪舍、桤亭、苍溪亭诸胜。”或许吴伟业即是受林逋的影响,将梅村作为自己明亡之后的栖身之处,以度过他的余生。他的七律《梅村》就是表现他在甲申事变之后隐居在乡间的生活和心境的:
墨梅图(元 王冕)
枳篱茅舍掩苍苔,乞竹分花手自栽。不好诣人贪客过,惯迟作答爱书来,闲窗听雨摊诗卷,独树看云上啸台。桑落酒香卢橘美,钓船斜系草堂开。
明朝的覆亡,给诗人的生活带来重大的转折。为了保持名节,退居家乡,直至顺治十年应诏北上为止,他在梅村度过整整八年的隐逸期。这首诗可看作他乡居生活的真实写照。首联写乡居生活的环境和梅村的景色。枳篱茅舍,写出梅村的简朴,且富有乡间的特色。“掩苍苔”则是强调人迹罕至,以致长满青苔,从而衬托出梅村的清静。“乞竹”句写诗人亲自种竹栽花,其中含有对梅村的苦心经营。作者晚年在《盐官僧香海问诗于梅村,村梅大发,以诗谢之》中写道:“种梅三十年,绕屋已千树。”作者死于康熙十年(1671),就按此向前推算,至顺治元年(1644)购置贲园时,也不足三十年。也就是说,自购置贲园之后,作者就悉心种梅,所谓“乞竹分花手自栽”,所栽的显然就是梅花。再从“绕屋已千树”看,梅村面积颇为广阔,可算得上是一座大庄园。这一联短短十四个字,就将梅村的景色——绿篱、茅屋、竹子、梅花勾勒出一个大致的轮廓。这些景色多是“冷色”,和作者隐居乡间悠闲自得的心情相吻合,或者说协调一致。因此,看似写景,却有抒情的成分在,这种景中寓情的写法,在艺术上取得相当的成功。
闲适的乡居环境,造成精神上的懒散,“不好诣人”和“惯迟作答”,都是一种懒散的表现,是说自己不愿主动去拜访别人,也懒于给亲朋好友写回信。“不好”和“贪”,“惯迟”和“爱”,恰好从正反两个角度,即从正面刻画、从反面衬托行动的懒散。如果说颔联主要表现懒散的心态,那么颈联则突出表现闲适的心情。“闲窗听雨”,这一“闲”字用得很妙,因为窗无所谓“闲”与不闲,所以闲窗的“闲”,实喻人闲。在现实生活中,一个人只有在闲得无聊时,才会直愣愣地在那里“听雨”,所以闲字用在这里很贴切。“独树看云”对“闲窗听雨”,除表现闲散的心情外,且更深一层地揭示出作者蕴藏在心底的孤独感、压抑感。“上啸台”是暗用晋代诗人阮籍的故事。阮籍生活在魏晋之交的动乱年代,深感生不逢时,常独自携酒登台长啸,以抒发心中的不平之气,表达了自己对现实的不满。这里作者显然以阮籍自比。这一句虽然只占全诗的八分之一,但却以少胜多,反映了作者的真实思想。表面上他赋闲在家,过着悠闲散漫、与世无争的乡居生活,实际上内心却无比压抑和痛苦,国破家亡的残酷现实实在令他难以忘怀。所以第二三两联同样是写情,但手法不尽相同。靳荣藩《吴诗集览》说:“三四句写情,五六情中有景,故不重复。”可以这样说,这首诗情中有景,景中寓情,十分耐看。
《梅村》是诗人的代表作之一。诗人的后半生,即入清之后的岁月,除了顺治十年至十三年再仕清廷赴京做官外,其余的日子都是在梅村里度过的,直至他去世。他生活在梅村,和梅花结下了不解之缘。他写的《盐官僧香海问诗于梅村,村梅大发,以诗谢之》有这样的诗句:“种梅三十年,绕屋已千树。饥摘花蕊餐,倦抱花影睡。枯坐无一言,自谓得花意。……寄语谢故人,幽香养衰废。溪头三尺水,好洗梅魂句。”他不但亲手种梅,而且会心赏梅,进而挥毫咏梅。种梅、赏梅、咏梅成了他爱梅的三部曲。可以说他的爱梅已达到如痴如醉的地步,饥食花蕊,倦睡花底,梅花已经成了他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部分。为了摆脱现实生活的苦恼,他企望在纯洁的梅花世界中去寻求安慰。但是,他仕清之后,沉重的负疚感一直在窒息着他的心灵,使他负担了太多的痛苦,直至临终之前,也未能得到解脱。
在弥留之际,诗人留下遗嘱,死后愿葬在邓尉、灵岩附近。也许因为这一带有着悠久的种植梅花的历史,是江南地区赏梅胜地之一。诗人生前居住在“绕屋已千树”的梅村,死后也期望埋葬在梅花丛中。如今风风雨雨的三百年过去了,诗人墓地附近梅花依旧,每当梅花盛开时节,繁花似雪,空气中散发着浓郁的幽香。诗人酷爱梅花,梅花也愿意与他作伴。如果梅村在天有灵,他一定会感到无限的欣慰。
06、欲断尘缘却难舍
佛教自从东汉时代传入中国后,对中国传统的思想文化产生了巨大的冲击,尤其到了魏晋时期,知识阶层中许多人倾心于佛教,佛家思想被中国文人广泛接受,于是,佛教遂与中国文学结下不解之缘。
中国文学史上与佛教渊源较深的文人可列出一大串,如颜延之、谢灵运、王维、柳宗元、苏轼等。他们笃好佛理,在文学创作中也都表现出浓重的佛教意识。特别是有“诗佛”之称的王维,史书上说他终日“以禅诵为事”。他的诗和画,表现佛教题材的就很不少,一些描绘山水风景的小诗,也往往涌透着禅味。如著名的《鹿柴》:“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仅仅二十个字,画出了一幅深山小景:在黄昏时分的深林中,空无一人,夕阳返照,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隐隐的人语声,反衬出山林的静悄悄。佛教崇尚空虚,认为天下万物的本质是“一切皆空”,即所谓“色不离空,空不离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般若波罗密多心经》)。这里的色,是指一般事物的形相。他们认为客观事物只是感觉上虚假的幻影。王维在《鹿柴》里所强调的是“空山”,他把色空观念不露痕迹地融化在这首诗中,从而构成一种变幻无常、空虚清寂的意境。
明清之际,朝代更迭,世事变化无常,人们深感自身命运难以掌握,因而文人学士中好佛之风转盛,像吴伟业这样的文坛巨擘,也一度想遁入空门,他的一些山水诗,其意境和趣味颇近王维,如五律《元墓谒剖公》:
一衲消群相,孤峰占妙香。经声清石骨,佛面冷湖光。花落承趺坐,云归识讲堂。空潭今夜月,钟鼓祝前王。
诗中描写佛门出世的生活,摄入镜头的全是“孤峰”、“空潭”、“花落”、“云归”这一类景色,组合成空灵冷寂、虚幻无常的境界。类似这样以佛教生活为题材的作品,在梅村诗歌中尚有不少,如《赠苍雪》、《送继起和尚入天台》、《包山寺赠古如和尚》等。
吴伟业与佛教徒往来频仍,并非偶然。甲申事变,风云突起,亡国之恨使他深受刺激,他既心怀旧主,又不得不面对新朝,这种矛盾的心境使他易于契合佛理,从中寻求解脱。当时他曾与好友愿云相约削发出家,后愿云赴杭州灵隐为僧,皈依佛门,而吴伟业却始终未践约。梅村有《赠愿云师》和《喜愿云师从庐山归》诗二首,详细地记叙这件事。
愿云姓王名瀚,字原达,曾受业于张采。他早年就与吴伟业相识。明亡后,出家灵隐,受法于云门具德和尚。顺治七年(1650)夏,赴庐山求法。当时他曾回乡,住太仓城西太平庵,贻书与吴伟业告别,信中大意云:“以两人年逾不惑,衰老渐至,世法梦幻,惟出世大事,乃为真实学道一著,不可不勉。”要吴伟业悟道践约,吴因感其言,作《赠愿云师》酬答,其中一段表达了自己愧于未能践约的心境:
……万化皆空虚,大事惟一著。再拜诵其言,心颜抑何怍。末运初迍邅,达人先大觉。劝吾非不早,执手生退却。流连白社期,惭负青山约。君亲既有愧,身世将安托。
梅村之所以“惭负青山约”,原因比较复杂,一方面固然他念及上有高堂父母,下有妻子儿女,百口之家赖他支撑,使他无法弃家出走。记得《红楼梦》第一回跛足道人唱的一首《好了歌》,歌词写道:“世人都道神仙好,只有娇妻忘不了,……世人都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一个人真要做到断绝尘缘,心如枯井,恐怕是很难的。另一方面他痛感自己在甲申事变时未能以身殉国,因而找不到安身立命之处。他无法摆脱痛苦的纠缠,似乎黄卷青灯也不能使他的灵魂得到安宁,所以才发出“君亲既有愧,身世将安托”的感叹。他想出家,却又不能看破红尘,思想处于极度的矛盾之中,诗的最后又作出“不负吾师言,十年践前诺”的许诺。
灵隐寺(浙江杭州)
然而漫漫的十年之后,愿云从庐山归来,结果是梅村再一次负约。他在《喜愿云师从庐山归》序中说:
愿云住云居十年而归,出其匡庐诗,道五老、石门、九奇、三叠诸胜,飞泉怪瀑,不可思议,而尤以御碑亭云海为第一。观竟,似住镜光白银二种世界,不知沧桑浮尘为何等事矣。愿公赠余五十初度诗,其落句云:“半百定将前诺践,敢期对坐听松声。”盖责余前约会时,方丧乱衰病无家,顾以高堂垂白,不能随师以去也。
愿云于顺治七年远游庐山,十年之后即顺治十七年(1660)归来,这时梅村当五十一岁。故愿云赠梅村五十初度诗有“半百定将前诺践”之句,实则催促他实践前约。梅村固然对庐山胜景,诸如飞泉怪瀑、御碑亭云海等心向往之,也想抛弃尘念,进入“不知沧桑浮尘为何等事”的境界。但他依然不能忘情于世事,“十年践前诺”不过变成一句戏言。对于自己一再食言,他甚感惭愧,作《喜愿云师从庐山归》诗答之:
胜绝观心处,天风万壑声。石门千镜入,云海一身轻。出世悲时事,忘情念友生。乱离兄弟恨,辜负十年盟!
前半首写景,“天风”、“万壑”、“石门”、“云海”,仿佛令人置身于世外,就像幻化成虚无缥缈的仙境一般,不由得使人感到“一身轻”。后半首写情,因“悲时事”而难以“出世”,“念友生”而不能“忘情”,这“悲”、“念”、“恨”和佛门六根清净的信条是格格不入的,出世和入世的矛盾,经常缠绕着他。梅村既不能忘俗,又怎能出家?最后他只能对朋友表达了“辜负十年盟”的歉意。
吴伟业生前因“悲时事”而未能出家,但多次负约似乎对他的精神也造成无形的负担,因此在他即将走完人生的道路之时,他不忘叮嘱家人,愿死后敛以僧装,以示皈依佛门作为最后的归宿,这也许是临终前决心践约的一种表示吧!如果不是仅仅为了精神上的安慰的话。
07、民族英雄的赞歌
“生死无愧辞,大义照颜色”。吴伟业在《临江参军》中,以满蘸激情的笔触塑造了两位抗清的英雄形象——杨廷麟和卢象昇,对他们激昂的爱国精神和高尚节操加以热情的讴歌,令人难忘。作者在《梅村诗话》中说:“余与机部(杨廷麟字伯祥,又字机部,临江清江人)相知最深,于其为参军周旋最久,故于诗最真,论其事最当,即谓之诗史,可勿愧。”可见作者创作这首诗态度相当严肃、认真。
明崇祯十一年(1638),清兵骚扰宣府羊房堡一带,北京受到严重威胁,朝廷大为震惊。“战”,还是“和”,朝廷里主战主和两派矛盾激化。主和派以兵部尚书杨嗣昌为首,主战派中有杨廷麟和卢象昇。
杨廷麟,崇祯四年进士,授编修。为人刚正不阿,曾上疏劾杨嗣昌,指责他“无御侮之才,谋之不臧,以国为戏”(见《明史》本传)。总督卢象昇也极力主战,《明史·卢象昇传》载:“当是时(指崇祯十一年),嗣昌、起潜主和议,象昇闻之顿足叹曰:‘余受国恩,恨不得死所,有如万分一不幸,宁捐躯断腹耳。’及都,帝召对,问方略。对曰:‘臣主战。’帝变色,良久曰:‘抚乃外廷议耳,其出与嗣昌、起潜议。’出与议,不合。”其实崇祯帝很明显倾向主和,只是不便明说而已。因此朝政大权实落在主和派手中。
崇祯十二年,明军在河北巨鹿附近的贾庄与清兵交战。在贾庄战役中,杨嗣昌等人伺机进行报复。杨廷麟本是一介书生,杨嗣昌却“诡荐廷麟知兵,帝改廷麟兵部职方主事,赞画象昇军。”(《明史·杨廷麟传》)“君拜极言疏,夜半片纸出。赞画枢曹郎,迁官得左秩”,指的就是这件事。让一位翰林院编修去赞画军事,有点欲置人于死地而后快的味道。同时,杨嗣昌又有意断绝卢象昇部的粮饷,《卢象昇传》云:“(嗣昌)命大学士刘宇亮辅臣督师,巡抚张其平闭闉绝粮。”并一再抽调卢象昇的部下,以致最后决战时,“亲军唯数百”。因此贾庄战役的失败是不可避免的。而贾庄战役的惨败,又促使明王朝向灭亡的道路上迈前了一步。
这首诗以《临江参军》为题,主人公当是杨廷麟无疑,但诗中却以相当的篇幅刻画卢象昇,他与杨廷麟一样,耿耿丹心,铮铮铁骨,临危不惧,视死如归。特别是他在战场上以身殉国的情景,描写生动,感人至深。“公知为我故,悲歌壮心溢。当为诸将帅,挥戈誓深入。日暮箭镞尽,左右刀铤集。帐下劝之走,叱谓吾死国”。他身先士卒,深入敌阵,在孤军无援的情况下,明知自己处于险境,却大义凛然,慷慨赴死,直至战斗到最后一息。
诗中有两个细节描写,表现了他的高尚情操。在临战前,他意识到敌强我弱,难免一死,对自己的后事作了安排;“公独顾而笑,我死则塞责。老母隔山川,无己寄凄恻。作书与儿子,勿复收吾骨。得归或相见,且复慰家室。”而他对于友人,则关怀备至,为避免无谓牺牲,临战前有意让杨廷麟离开贾庄。《梅村诗话》载:“卢自谓必死,顾参军书生,徒共死无益,乃以计檄之去,机部不知也。机部至孙待郎传庭军前六日,而卢公于贾庄殉难。”所谓“别我顾无言,但云到顺德”,诗中所蕴含的意义,非语言所能表达。对人对己,他是有一杆标准的。通过这两个细节的描写与比较,卢象昇的形象显得更加光彩照人。
卢象昇殉难后,杨嗣昌辈还企图加以诬陷,“先是嗣昌遣部役张姓者侦贾庄,而其人谈卢公死状,流涕动色。嗣昌榜笞之,楚毒倍至,口无改辞,曰‘死则死耳,卢老爷忠臣,吾侪小人敢欺天乎。’遂以考死”(见《梅村诗话》)。杨嗣昌为了达到诬陷目的,竟然把据实报告卢象昇死状的部役拷打至死,而一个普普通通的部役,在严刑拷打之下,依然面不改色,口无异辞,情愿赴死,可见人间自有正义在。
作为诗中的主人公杨廷麟,更是作者着力刻画的形象。“临江髯参军,负性何贞烈。上书请赐对,高语争得失。左右为流汗,天子知质直”。他在皇帝面前,慷慨陈辞,直言不讳,力主抗清。这样,诗的开首就把他贞烈刚正的性格粗线条勾勒出来。他虽是一介书生,派遣他赴前线赞画军事,却毫不推辞,且决心以身保国:“成败不可知,死生余所执。”
他和卢象昇可说是志同道合,《梅村诗话》说:“卢与阁部议军事不合,遇机部相得甚。”共同的抗清主张,使他们成为挚友。贾庄战役中,卢象昇曾致书监军太监高起潜,请求合军围击清兵。高起潜非但不予响应,竟拔营夜遁,卢象昇孤军无援,故遭失败。卢死后,杨廷麟如实上疏,涉及高起潜。他的友人冯邺仙担心因而招祸,替他将奏疏中的这一段话删去。杨廷麟知道后很生气,致书给冯邺仙说:“高监一段竟为删却,后世谓伯祥不及一部役耶!”诗中对这件事作了详细的记叙:“诏下诘死状,疏成纸为湿。引义太激昂,见者忧谗疾。公既先我亡,投亦复奚恤?大笔苟弗明,后世谓吾笔。”杨廷麟刚正质直的性格,在此得到充分的体现。后来杨廷麟还特地到宜兴访卢象昇子孙,慰问关怀烈士遗属。“犹见参军船,再访征东宅。风雨怀友生,江山为社稷”。在风狂雨骤的动荡年代,社稷危倾之际,像卢象昇这样为国牺牲的将领,值得人们深深地怀念。
吴梅村这首诗作于杨廷麟任南京司业旋里时。《梅村诗话》载:“已而,机部过宜兴访卢公子孙,再放舟娄东,与天如师(张溥)及余会饮十日,嘉定程孟阳为画髯参军图,钱牧斋作短歌,余得《临江参军》一章,凡数十韵。”杨廷麟后起兵守赣州,隆武中进兵部尚书、东阁大学士。丙戌(清顺治三年)十月殉难,晚节昭然。
08、一曲悲歌哀松山
崇祯十五年(1642)二月,松山战役的失利,是继崇祯十二年贾庄战役之后的又一次惨败,它无疑加速了明王朝走向灭亡的路程。松山一役,规模之大、人数之众、失败之惨,在明代历史上都是少见的。
松山在今辽宁省锦县西南,山之西有松山城,与“兵家必争之地”锦州相邻。东临渤海,南下可直达山海关。因形势险要,朝廷不惜派重兵坚守,为明代山海关外对清作战的主要据点。
崇祯十三年五月,清兵围困锦州,一封封求援的军书飞驰京城。次年三月,崇祯帝命东协总兵曹变蛟、辽东总兵王廷臣、援剿总兵白广恩、山海总兵马科、宁远总兵吴三桂,以及宣府总兵杨国柱、大同总兵王朴、密云总兵唐通,凡八大将,兵十三万,马四万,由蓟辽总督洪承畴统领,驻守松山一带。后数度与清兵激战,均损兵折将,遭到严重挫折。于是锦州围益急,而松山亦被围。崇祯十五年二月,因副将夏成德为清兵内应,松山遂破,全军覆没。曹变蛟、王廷臣及巡抚邱民仰等不屈被杀,唯洪承畴苟活降清,颇受重用。这关键性的一役,关外劲旅尽丧,为清兵入关直取中原创造了有利条件。
吴伟业《松山哀》一诗,以凝重的笔触对松山战役作了历史性的回顾。
顾名思义,此诗重点在一个“哀”字,围绕着“哀”而层层展开,“哀”就是这首诗的主旋律。诗以慷慨悲歌开始,一股悲郁压抑的气氛仿佛迎面扑来,且听:
拔剑倚柱悲无端,为君慷慨歌松山!卢龙蜿蜒东走欲入海,屹然搘柱当雄关。连城列障去不息,兹山突兀烟峰攒。中有垒石之军盘,白骨撑拒凌巑岏。十三万兵同日死,浑河流血增奔湍。
松山一带,山高地险,洪承畴曾命曹变蛟在松山北、乳峰山西筑垒列营,并在周围修筑长壕。然而却抵挡不住清兵的攻势,明军惨遭失败,制造了一幕“十三万兵同日死”的悲剧。诚然,松山之战,历时数月,非集于一日,所谓“十三万兵同日死”,实是夸张的写法,不过是表达“全军覆没”之意,因为非如此就难以烘托这一惊心动魄的悲壮场面。据《扈从东巡日记》载:“自杏山迤南沿海赴海死者,以数万计,浮尸水面如乘潮雁鹜,与波上下。”这一记载,可作为“流血增奔湍”的注脚。松山战役的失败,丧失了明朝在东北的屏障,之后不久,锦州、杏山、塔山相继陷落。从这一战役中已露出清盛明衰的端倪,或者说它是明朝覆亡的前兆。因此,作者“哀”松山,实际上是哀明王朝,这是《松山哀》的第一层次。
“哀”的第二层次是经战火洗劫后松山一带的冷寂荒凉:
天山回首长蓬蒿,烟火萧条少耕作。废垒斜阳不见人,独留万鬼填寂寞。若使山川如此闲,不知何事争强弱!
田地荒芜,野草丛生,营垒废弃,杳无人烟,战争使农业生产遭受严重破坏,它留下的创伤久久不能平复,而在战争中丧生的冤魂又何止成千上万!天山即祁连山,这里当借指长白山为代表的东北地区。长白山一带是女真族的发祥地,也可以说是清朝入关前的大本营。昔日的大本营,如今却如此萧条,诗人不禁发出无限的感慨:“若使山川如此闲,不知何事争强弱!”很显然,它的矛头是指向清朝统治者。为了争夺统治权,统治阶级总是把战争强加在广大民众的头上。战乱造成的结果是,山川破坏,满目疮痍,而统治者对在战争中遭受巨大不幸和痛苦的人民是不会顾惜的。我们看历史上一次次改朝换代的战争,又何尝不是如此。“不知何事争强弱”,可说是对这类战争的委婉的批判。
“哀”的第三层次是,清朝统治者入主中国之后,不惜招募关内的少壮迁往关外,再次使他们离乡背井,陷入流离失所的痛苦境地:
闻道朝廷念旧京,诏书招募起春耕。两河少壮丁男尽,三辅流移故土轻。牛背农夫分部送,鸡鸣关吏点行频。早知今日劳生聚,可惜中原耕战人!
旧京指清朝入关前的都城盛京(即今辽宁沈阳市)。清朝定都北京后,以盛京为留都。两河指今河北省一带地区。《尔雅·释地》:“两河间曰冀州。”长年的战乱,生灵涂炭,死的死,逃的逃,旧京一带劳力奇缺,延误春耕,不得已,皇帝只得下诏,令两河地区少壮迁徙关外,连京畿地区的人民也不能幸免。诗人目睹如此情形,从心底发出深深的哀叹:“可怜的中原老百姓!”我们可以想象,中原地区的人民,刚刚经受了惨重的战祸,还来不及重建家园,却又被迫离乡背井,远涉关外,这种双重的苦难,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诗中显示出这种种苦难和松山战役有着内在的联系,或者说它是松山战役惨败所带来的恶果。因此,用“哀”作为主调,贯穿首尾,使整首诗飘荡着愁云惨雾,无疑增添了诗的感染力。
松山战役明朝的主将是洪承畴,这一战役的失败,他自应负主要之责。后来他屈膝降清,而且为清朝征服江南以及西南各省尽心效劳,清廷重拜他为大将,官至武英殿大学士、七省经略。对于他的丑恶行径,诗中语多讽讥,但碍于清朝统治者,不便直截了当予以谴责,而是用曲笔,写得比较委婉,如“出身忧劳致将相,征蛮建节重登坛”。“一旦功成尽入关,锦裘跨马征夫乐”等等,表面上用奉承的语句赞美他“致将相”、“重登坛”、“功成”,实际上讽刺他卖身投靠,为清朝效命。
前面提及吴梅村的“哀”松山,实际上是哀叹明王朝的灭亡。诗中渗透着对故国的眷恋,字里行间洋溢着爱国的精神,它无疑受杜甫《悲陈陶》、《悲青坂》等诸诗的直接影响。甚至在遣词造句方面,其学杜的痕迹也十分明显。如“十三万兵同日死”,显然出自《悲陈陶》“四万义军同日死”之句。《新唐书·杜甫传》云:“沾丐后人多矣”。这一千古论断,信哉!
09、此生总悔负玉京
在明末清初的诗歌、戏曲作品中,活跃着几个美丽动人的妇女形象,虽然她们都是“命比纸薄,身为下贱”的青楼女子,但在国破家亡的时刻,一身柔肠侠骨,自有光彩照人之处。如抗拒清廷征召、血洒桃花扇的李香君;劝钱谦益一起自尽、以身殉节的柳如是等。而卞玉京,也是其中出色的一个。
卞玉京,原名赛,号云裳,秦淮名妓。工小楷,能琴,善诗,尤爱画兰。入清后作道人装束,称玉京道人。这样一位多才多艺的红粉佳人,难免有一段艳情故事,就像李香君倾心于侯朝宗,柳如是爱慕钱谦益一样,卞玉京爱慕的是吴伟业。这也可见明代末年名流与妓女结合的社会风习之盛。梅村在《过锦树林玉京道人墓》序中,回忆当日一段因缘:“与鹿樵生(梅村自号)一见,遂欲以身许。酒酣拊几而顾曰:‘亦有意乎?’生固为若不解者,长叹凝睇,后亦竟弗复言。”卞玉京对吴梅村可谓一见钟情,而诗人却佯作不解,辜负了她的一片真情。吴梅村为何拒绝卞玉京,个中原因,恐怕唯有诗人自己知晓了。不过纵观他为卞玉京写的诗歌中,似乎旧情未断,依然透露出一股绵绵情意,含有不尽的悔恨。因此,他们之间的感情,更带有悲剧色彩。
顺治七年(1650),卞玉京从南京来到常熟,主人钱谦益特地设宴派车邀请她,吴梅村也渴望与之一见。但她却径入内宅,托病不出,使梅村怅然若失,抱恨而归,叹曰:“吾自负之,可奈何!”并作《琴河感旧》四首,以寄情怀。序云:“予本恨人,伤心往事,江头燕子,旧垒都非,山下蘼芜,故人安在?久绝铅华之梦,况当摇落之辰……听琵琶而不响,隔团扇以犹怜。能无杜秋之感、江州之泣也!”诗中有“却悔石城吹笛夜,青骢容易别卢家”;“油壁迎来是旧游,尊前不出背花愁。缘知薄幸逢应恨,恰便多情唤却羞”;“青山憔悴卿怜我,红粉飘零我忆卿。记得横塘秋夜好,玉钗恩重是前生”等句,缠绵悱恻,哀婉动人,真是又怨又爱,又悔又恨。压抑在心底的感情就像泉水从石缝里喷出,一发而不可收。用“剪不断,理还乱”来形容是再贴切不过了。
数月后,已是初春时节,卞玉京著黄衣,作道人装,与侍婢柔柔携琴遇访吴伟业。这次在虎丘相晤,旧地重游,再叙前情以及离别后的情景,卞玉京说:“吾在秦淮,见中山故第有女绝世,名在南内选择中,未入宫而乱作,军府以一鞭驱之去。吾侪沦落分也,又复谁怨乎!”接着卞玉京为弹一曲,拨动了诗人的心弦,于是写成一首《听女道士卞玉京弹琴歌》。
这首记叙重逢的诗歌,似应是一首艳歌,实则不然,综观全诗,倒是一曲含义深刻的时代悲歌。在烽火遍地、山河破碎的年代,不可能有一块超脱尘世的净土,就是儿女私情也笼罩着时代的阴影。这首浸透着血和泪的《弹琴曲》,首先倾诉的还不是卞玉京自己的悲惨遭遇,而是大家闺秀中山王后代徐女的悲剧:“万事仓皇在南渡,大家几日能枝梧。诏书忽下选娥眉,细马轻车不知数。”明亡后,皇室成员纷纷仓皇南渡,在南京匆匆建立起来的弘光小朝廷,处在风雨飘摇的危急境地。然而君臣上下非但不图恢复中原之策,而且过着醉生梦死奢侈腐化的生活,居然下诏大选淑女,闹得民间不得安宁。“中山有女娇无双,清眸皓齿垂明珰。”徐女因才貌出众而被选中,但还来不及入宫,清兵已渡江南下。弘光帝仓促出逃后,这些尚未入宫的妃嫔,就像羊落虎口,沦为清兵的战利品,被掳北去,从此一去不复返。
南内方看起桂宫,北兵早报临瓜步。闻道君王走玉骢,犊车不用聘昭容。幸迟身入陈宫里,却早名填代籍中。依稀记得祁与阮,同时亦中三宫选。可怜俱未识君王,军府抄名被驱遣。
诗在叙述徐女等这些深闺弱质的悲剧命运后,还将她们与历史上的妃嫔进行对照,指出陈后主的张贵妃和孔贵妃虽被韩擒虎所擒,但毕竟已承恩十年;齐东昏侯萧宝卷的妃子玉儿,也曾得到东昏侯的恩宠。她们虽然不幸,但与“可怜俱未识君王”的徐女等相比,徐女的遭遇更悲惨,也更值得同情。
诗的后半篇着重描写卞玉京等教坊女子的不幸:“昨夜城头吹筚篥,教坊也被传呼急。碧玉班中怕点留,乐营门外卢家泣”。官府的征召,引起教坊中歌舞妓的一片混乱。为了拒绝征召,卞玉京改著黄色道装,乘船东下,表示了她对清朝的不满和反抗。作为一个青楼妓女,她的人品和气节,不但远胜叛国投敌的吴三桂,就是身仕两朝的钱谦益和吴伟业,也不能与她相提并论。
身为皇妃的徐女,和作为烟花女子的卞玉京,其地位身份,有着天壤之别,简直不可同日而语。然而在战乱频仍的年代,她们都同样成为清兵掠夺的对象。“十年同伴两三人,沙董朱颜尽黄土。”和卞玉京一起的秦淮名妓沙才、沙嫩以及董白等人,甚至被蹂躏至死。对妇女命运的关心,是这首诗的主题。正是在这一点上,使诗的前后两部分成为一个整体,而无分割之感。
卞玉京后来嫁给会稽郑建德,颇不得意,“乞身下发”为道人,凡十余年而卒,葬在无锡惠山祇陀庵锦树林之原。大概因为未能忘却他们曾经相好过一场,吴伟业带着惘怅的心情到她的墓前凭吊,并写了一首长诗《过锦树林玉京道人墓》,以寄托自己的哀思。
她虽然死了,却活在诗人吴伟业的心中。
10、魂牵梦绕旧京华
自古以来,高官厚禄一直是士大夫梦寐以求的理想。它犹如一服奇妙的兴奋剂,刺激着人们的神经,驱使一批又一批的士子,向着做“官”的目标冲刺,以便有朝一日衣锦还乡,挤进荣华富贵者的行列。苏秦悬梁刺股,终于佩六国相印;姜太公钓鱼,七十得遇文王而富贵,这些典型都是儒家用以教育子弟的重要教材。
然而通向仕途的道路,往往总不是那样平坦的。那些在宦海中飘荡的士大夫,有时会遇到狂风骤雨、浊流恶浪的袭击,以致损帆折桅、触礁沉船。吴伟业的一生,他的命运,他的欢乐与悲怆,也都和做官紧密联系在一起。
明崇祯四年(1631),年仅二十三岁的吴伟业,就以会试第一、殿试第二(俗称榜眼)的优异成绩,连捷及第。当他满怀喜悦准备踏上仕途之时,孰料竟不自觉地卷入党社之争。因温体仁与辛未会试主考官周延儒有隙,温竟指使同党弹劾周延儒主持考试有舞弊之嫌,涉及吴伟业。周只得将吴的试卷呈请皇帝裁决。谁也没有料到,明思宗阅后欣然命笔,作了“正大博雅,足式诡靡”的批示,给予很高的评价。于是,吴伟业因成绩优异,授翰林院编修。
更令吴伟业感激不尽的是,明思宗特赐他归里娶亲,获得少有的殊荣。“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古代读书人心目中所追求的美满生活,他却轻易地达到了。这是他一生中难以忘怀之事,到了垂暮之年,当他回忆起这段生活时,依然充满得意之情:
不意年逾二十,遂掇大魁。福过其分,实切悚栗。时有攻宜兴座主(指周延儒),借吾为射的者,故榜下即多危疑,赖烈皇帝保全,给假归娶先室郁氏。
《与子暻疏》
他的步入仕途,虽有小小的插曲,应该说还是一帆风顺的。如果与那些耗尽毕生精力屡考不中的读书人相比,或者与《儒林外史》中所描写的范进中举式的穷书生比较,他自然是幸运得多了。
吴伟业衣锦还乡,给假娶亲,使他声誉鹊起。在这期间,即崇祯六年春,作为复社骨干,他曾参与复社在苏州虎丘举行的大会,四方赴会的约数千人,盛况空前。这和张溥、吴伟业考取进士有着直接的关系,使他们具有很大的号召力和鼓动力。
崇祯八年,吴伟业假满后回京任职,从此过着优裕的京官生活。崇祯十二年七月,他“奉使封延津、孟津两王于禹州”。禹州治所在今河南禹县。不料在途中获悉母亲病危,封藩事毕,他便“昼夜兼程”回到家中。母亲虽“幸而得救”,他自己却“忧劳兼至,抱病困劣矣”。为此“投诚君父,拜表陈情”,请求在南京国子监任职。结果经朝廷获准担任南京国子监司业。从崇祯十四年至十六年,他接连升任左中矣、左谕德、左庶子,可谓青云直上。不过从目前掌握的材料看,似乎他都没有到京任职,其中原委,值得探究。
但可惜好景不长,他生活在明朝末年,正处于社会大动荡的前夜,一方面李自成领导的起义军几乎席卷半个中国,动摇了明朝的统治基础;另一方面在东北崛起的清朝统治者虎视眈眈,正等待时机,以图取而代之,因而不断派兵骚扰中原,对明朝造成严重威胁。日暮途穷的明朝统治者,处于腹背受敌的险境,已难以摆脱失败的命运。崇祯十七年三月,李自成攻破北京城,崇祯自缢身亡,从而结束了朱明王朝两百多年的统治。据顾湄《吴梅村先生行状》云,甲申之变,梅村“号恸欲自缢”,后为家人所阻。福王立,召拜少詹事。“越两月,先生知天下事不可为,又与马、阮不合,遂拂衣归里”。
明思宗(崇祯)殉国处
清兵入关之后,于顺治二年渡江南下,短命的弘光朝成立未及一载,就匆匆收场。清朝统一中土后,吴伟业的生活发生巨大变化。作为一位明朝遗臣,他的政治抱负、理想事业等都化为泡影,这是他一生的转折点。但是作为一位大诗人,也许由于战乱之后,历尽人间荣辱升降,他的思想经过时代的洗礼而升华,他那奔放的感情就像泉水突喷,绵绵不绝,流之笔端,就构成一篇篇无愧于时代的佳作,给中国诗坛增添了奇葩。“诗穷而后工”的规律又一次在他身上发挥了作用。梅村《哭苍雪法师》诗云:“得道好穷诗正变,观心难遣世兴亡。”虽写的是苍雪法师,其实何尝不是写自己!
作为前朝遗臣,他“难遣世兴亡”,对故国始终未能忘怀,特别是崇祯皇帝的恩宠,以及一段“春风得意”的京官生活,实在无法从记忆中抹去。在人生旅途上,人们往往对逝去的岁月更加留念,对失去的东西倍觉宝贵。其实,在他担任京官期间,由于党争纷起,官场上的倾轧颇为激烈,他的心情未必舒坦。但这一切都已经成为过去,留在他脑际里的却是一幅幅美好的情景。直至顺治八年,他还以记梦的形式,写下一首《辛卯元旦试笔》:
十年车马盛长安,仙仗传筹曙色寒。禁苑名花开万树,上林奇果赐千官。春风紫燕低飞入,晓日青骢缓辔看。旧事已非还入梦,画图金粉碧阑干。
此诗作者自注:“除夕再梦杏花。”古代长安有杏园(在曲江池西南),唐时为新进士游宴之地。这里“再梦杏花”,即喻当年作者进士及第任职翰林院事。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明朝覆亡虽已数年之久,但他魂牵梦绕的还是“十年车马盛长安”的好时光。自梅村考取进士后,担任京官的近十年时间,正是他一生中最惬意、最欢快的日子。昔日仕宦京华的一幕幕生活,如今像走马灯似的在梦境中依稀再现:宫殿里皇家仪仗队威严肃穆地陈列着,等待五更时分百官朝见皇帝;禁苑里满园名花盛开,群僚们(当然包括作者自己)迎着春风晓日,骑着青骢马,缓步欣赏御苑的景色,皇帝将园中盛产的珍贵果品分赐给千官……那气派、那神情、那场面、那景色,勾勒出一幅春风得意的京官生活图,令人陶醉。
梦境虽然不受时间和空间的限制,但梦境中的欢乐毕竟是暂时的。梦醒之后,梦中美好的一切全都消失了,就像五光十色的肥皂泡很快地消失在空气中一样。于是,他又痛苦地回到现实生活之中。“旧事已非还入梦”,留给他的只是一片空虚和无限的感叹,而在感叹中又寄托着对故国的深深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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