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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轼听说好友贬谪北归,写下平生最旷达的词,抚慰世人九百多年

公元1084年(宋神宗元丰七年),经历了乌台诗案风波的苏轼终于得到了朝廷“量移汝州”的调令。他得以离开黄州,与“昨夜东坡春雨足,乌鹊喜,报新晴”的农耕生活告别。

其实,他已经在黄州习惯了“陶渊明”式的躬耕生活,因为在黄州的后几年里,苏轼的心情和生活都趋于稳定,他的心态早已从“拣尽寒枝不肯栖”向“一蓑烟雨任平生”、“千里快哉风”、“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过渡。他在黄州的山水间悟得了“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真理。他将自己的身心投向大自然,投向文学创作。

黄州虽然是他的“谪居”之地,也同时让他不再过着四处辗转、宦海沉浮的生活。所以,当苏轼接到皇帝的调令的时候,他对黄州的生活是留恋的:

山中友,鸡豚社酒,相劝老东坡。

好在堂前细柳,应念我,莫剪柔柯。

仍传语,江南父老,时与晒渔蓑。

——《满庭芳·归去来兮》

苏轼在黄州躬耕田亩,放荡山水间,与渔樵杂处,浑然成了黄州人,在一个地方生活时间长了,自然就有了感情,黄州的父老乡亲和好友对苏轼热情款待,用“鸡䐁社酒”的热情挽留东坡,苏轼也觉得这里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柳十分亲切,他劝黄州父老莫要折柳送别,徒增伤感,也殷勤叮嘱希望黄州父老帮他晾晒渔蓑。可见,他已经将黄州视为故乡了,他日他还会回来的。

但是,苏轼的这一生自踏进仕途起便一直漂泊,陕西凤翔、杭州、密州、徐州、湖州、黄州,现在又是汝州,他当真如一只飞鸿,“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越是不确定性越多,则越说明苏轼希望有一个稳定的“家”,但是我们知道,苏轼什么都可以拥有,才气,亲情甚至高官厚禄(短暂拥有过),唯一没有拥有的,便是一个相对平顺的仕途。

他是带着对黄州的留恋,对仕途的迷茫,对眉山老家回不去的杂糅心境开启了他人生的又一个起落轮回的。苏轼似乎想过留在黄州,依旧做他的“东坡居士”,可是这毕竟是皇帝的一番好意:“人材实难,不忍终弃”。加之,苏轼虽然儒释道三教皆通,但是他从始至终都想“致君尧舜”,况且,对于苏轼而言,这其实不难,他青年时就是仁宗认定的“太平宰相”。只是命运让他碰上了“王安石变法”,进而又身遭“乌台诗案”,这一次脱离贬官身份意味着“诗案”风波终于暂告段落了。

然而迟到的“理解”与“认可”,却让苏轼有点迟疑和不知所措。他似乎不确定和奢望自己可以拥有平顺的仕途,事实我们也看到了,苏轼的仕途注定是起起落落的。苏轼此时不知道未来会面对什么样的人生?

他经庐山先去筠州与苏辙相会,先完成与子由把酒言欢、对月共饮的愿望,毕竟他不想再现“中秋谁与共孤光”的遗憾。之后他又折回庐山,与山中僧人交游往来,尤其是留下一首《题西林壁》: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苏轼大概还在牵念着自己的人生和仕途,有着“当局者迷”的困惑,后来他前往金陵拜见王安石,二人诗酒唱和,君子之交,相逢一笑泯恩仇。苏轼与王安石惺惺相惜,他们昔日是政敌,今日是知己。毕竟对苏轼而言,“渡尽劫波兄弟在”。王安石提议苏轼在金陵买田,从此比邻而居,但苏轼似乎仍有“功业”之念,虽然他看不清前路,他依然想试试“报效国家”,他也意识到似乎自己的命运就是漂泊不定的,似乎只能身不由己,随波逐流,不停在世间“来回穿梭”,是他不得不面对的“人生底事”。所以留下了“劝我试求三亩宅,从公已觉十年迟”留别王安石。王安石也曾评价:“世上不知更几百年,方出如此人物”。

辞官归隐的念头只要一起,好像便不想回头。本质上,苏轼其实是想要一个安稳的“家”罢了。告别王安石后,苏轼曾向朝廷申请辞官归隐,在阳羡(今江苏宜兴)居住,可是当神宗好不容易同意他的请求,苏轼准备“此去真为田舍翁”时,神宗却去世了。于是苏轼的命运开始物极必反的转动,开始东山再起。

由此刻开始,苏轼开启了他一年之内飞速升迁的仕途——从团练副使飞升至翰林学士。与此同时,他回到了朝廷。

公元1085年,宋神宗元丰八年六月,苏轼接到了起复为登州太守的诏命。10月份刚到任,过了才五天,便又接到以礼部侍郎召还朝廷的命令。苏轼12月到京,此后又升任起居舍人等官职。

便是在这一年的年尾,苏轼与王巩会宴,宴席之上,苏轼写下一首词:

王定国歌儿曰柔奴,姓宇文氏,眉目娟丽,善应对,家世住京师。定国南迁归,余问柔:“广南风土, 应是不好?”柔对曰:“此心安处,便是吾乡。”因为缀词云。

常羡人间琢玉郎,天应乞与点酥娘。尽道清歌传皓齿,风起,雪飞炎海变清凉。

万里归来颜愈少。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王巩是苏轼的好友,受苏轼乌台诗案的牵连,被贬岭南宾州(今广西宾阳),在那里谪居了五年。1083年,王巩结束贬谪北归,这首《定风波·常羡人间琢玉郎》有学者认为写于公元1083年,当然也有学者认为是写于公元1085年,本文为采取第二种说法。

说起王巩与苏轼的交情,还要追溯到苏轼担任徐州太守之时,他们的交情有多厚呢?宋史有这样的记载:

与客游泗水,登魋山,吹笛饮酒,乘月而归。轼待之于黄楼上,谓巩曰:“李太白死,世无此乐三百年矣。

可以看出二人的情谊,他们整日“吹笛饮酒,乘月而归”,有李太白那样的恣意和潇洒,苏轼与王巩诗酒年华,完全不知日后的命运将如何浮沉。

那时苏轼不知道的是自己即将卷入一场风暴之中,王巩也不知道自己会因为好友的仕途变故牵连到自己:

(苏轼)与王巩往还,漏泄禁中语,阴同货赂,密与宴游。

这是御史舒亶的奏言,罪名真假不知,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当时受苏轼“乌台诗案”牵连的不少:驸马都尉王诜、王巩、苏辙、司马光、张方平、秦观等朝臣皆受到牵连。

而王巩是其中贬谪最远的,苏轼对此很是内疚:

每念至此,觉心肺间便有汤火芒刺。

毕竟是因为自己的缘故,给好友带来了灾祸,王巩在宾州痛失两子,又大病了一场,差点死掉。苏轼好长时间都心痛不已,但王巩却一点怨恨都没有,反而频频给苏轼写信,交流诗词书法,成为彼此患难生活中的精神支柱。

现在乌台风雨已过,王巩北归,苏轼也重新调回朝廷任职。二人会宴,宴席之上,王巩、柔奴、苏轼三人把酒言欢。

这首词的词前小序是说王巩(字定国)有一位侍女名叫柔奴,复姓宇文氏,世代居住在汴京,长相眉清目秀,善于应对。王巩遭贬宾州,柔奴万里相随。等到定国赦免北归,苏轼问柔奴,在广南风土的日子,应该是很艰难吧?柔奴却豁达乐观说,心安定的地方,便是我的家乡。就是因为这件事,写了一首词。苏轼说:

常羡人间琢玉郎,天应乞与点酥娘。

尽道清歌传皓齿,风起,雪飞炎海变清凉。

苏轼羡慕自己的好友定国丰神俊朗如玉雕琢一般,上天怜惜他,赠与他俏丽佳人相伴左右,柔奴曼舞轻歌,歌声清亮悦耳,给人舒服的享受:如同凉风习习,雪花飞舞,让暑热难耐之地变为清凉之乡。

是的,苦难未必难捱,有了柔奴的陪伴,王巩便有了精神上的慰藉。他和柔奴患难与共,同舟共济,王巩丢弃原本因政治失意而起的忧郁和苦闷,是的患难中的真情给人的温暖胜过万千。

人的心态好了,自然容颜也就年轻了,苏轼再见王巩时:

定国坐坡累谪宾州,瘴烟窟里五年,面如红玉。

万里归来颜愈少。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

万里归来不仅王巩“面如红玉”,而且柔奴也“颜愈少”。对待苦难,最有力的“武器”便是“微笑”,生活的胜负不比别的,比的就是谁笑着撑到了最后,看到了风雨后的彩虹和阴霾散尽后的阳光。柔奴的微笑里有战胜挫折和苦难的顽强信念,也有那岭南风土的梅花清香。

我们知道,梅花有着傲立严寒的风骨,有着睥睨风霜的风姿,意志坚定顽强。这里苏轼赞赏柔奴的意志像梅花一样。

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酒过三巡,苏轼问柔奴,广南风土,应该不好吧?柔奴却说,心安定的地方,便是吾乡。

柔奴所说的此心安处是吾乡,我想是给了东坡后半生以启发的,而苏轼羡慕的“琢玉郎”与“点酥娘”的患难与共的情谊将会在几年后(1094年),应验到自己身上。那时他被贬惠州,也有朝云万里相随,只是,朝云没有能够同苏轼北归,但是却留下了“不合时宜,惟有朝云能识我,独弹古调,每逢暮雨倍思卿”的深切思念。

如文章开头叙述,苏轼想归去黄州,也想“家在江南黄叶村”(常州),他一直想要一个稳定的家,我们也知道,后半生的苏轼更是四海为家,他在惠州“不辞长作岭南人”,在儋州“我本海南民”,“九死南荒吾不恨”。很显然,此时他的思想已然受到了“此心安处是吾乡”的影响了,他努力把自己所到之处都变成自己的家,从黄州开始他便在努力调整心态,结果是“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加上前面说的“不辞长作岭南人”和“九死南荒吾不恨” ,从“谁怕”?到“不辞”,再到“不恨”,我想正是由于“此心安处是吾乡”这句话在激励东坡。

苏轼这样做其实不为别的,因为在那个车马慢的时代,出仕做官,大概率便是宦海沉浮的一生,尤其在苏轼的时代身遭贬谪便没了回乡的自由,但是生活要努力过下去,开心和痛苦必然选择开心,这样才能有动力接受生活的捶打,所以,苏轼便在心态上认同“此心安处是吾乡”,他用自己的亲身经历去回答“乡关何处是”?也以此为解药,活出平生的旷达,度过人生的天风海雨……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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