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节天气晴好，来了次咸阳五陵原骑行，既锻炼了身体又访古探幽，还了解了西汉晚期那段王朝衰落的历史，收获颇多。咸阳原上共有九个西汉皇陵,那为什么不称作”九陵原"却叫"五陵原”呢？这是因为九个西汉皇陵中只有西汉初期、中期的五个皇陵有陵邑（也称陵县、陵城），相当于隶属京城长安直接管辖的五个卫星城市，而西汉晚期的四个皇陵则没有陵邑，渐渐就有了“五陵”的说法，其最早见于东汉时期历史学家班固编撰的《汉书》。
西汉开国皇帝汉高祖刘邦，公元前202年即皇帝位后，为自己选择陵墓（长陵）位置时，看上了渭河北岸、秦朝国都咸阳城北边的这片高地。营建陵园的同时在其旁边建设供奉陵园的陵邑，把众多关东大族、达官巨富迁徙到陵邑中来。从国家政治、经济、军事等方面考虑其作用是多方面的，一来可让这些达官显贵远离故土来到京城旁边便于朝廷控制，二来可拱卫京城抵御来自北部匈奴的侵袭，三来可恢复秦朝灭亡后京师地区的人口数量并繁荣京师地区经济文化。汉高祖刘邦之后的诸位西汉皇帝也沿袭了这一制度，于是咸阳原上就有了汉高帝刘邦的长陵邑、汉惠帝刘盈的安陵邑、汉景帝刘启的阳陵邑、汉武帝刘彻的茂陵邑和汉昭帝刘弗陵的平陵邑等这五个陵邑。咸阳原上形成了一个人口十分稠密、财富高度集中的城市群。
但到了西汉晚期，公元前49年汉元帝即位后，国家的内外部环境已经发生了很大变化，当时匈奴的威胁已经解除，国家中央集权开始衰落而各地豪强势力在增长，且原有陵邑这种纯消费性城市也给朝廷带来沉重财政负担。于是崇尚儒家思想的汉元帝颁布诏令，为免于百姓迁徙之痛，不再建设陵邑。这样，包括汉元帝在内的西汉晚期的四个皇帝陵墓（汉元帝渭陵、汉成帝延陵、汉哀帝义陵和汉平帝康陵），就只有陵园没有了陵邑。西汉灭亡东汉建立，国家政治中心东移，历时200年的东汉政权都城在洛阳，咸阳原上原本为守卫西汉帝陵而建的五陵邑不可避免逐渐衰落，东汉灭亡后又经过400多年的三国两晋南北朝的乱世，咸阳原上的五陵邑终于湮没在历史长河中。当隋唐王朝重新定都长安，并建设新的长安城后，住在长安城中的人们也只能从史书中遥想当年五陵邑的喧嚣繁华了。
唐代人对汉代文化有着浓厚的兴趣，充满着“汉朝情结”，唐诗中大量出现的“五陵”这个词便是例证。因为咸阳原上西汉五陵邑中曾经住的都是些豪门贵族、达官显贵之类的有钱人，所以唐代人们常用“五陵”来代指富豪们聚居之地、用“五陵少年”来代指那些富贵人家的纨绔子弟。我们读唐诗的时候，常会看到这些个词，例如白居易的“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杜甫的“同学少年多不贱，五陵衣马自轻肥”、卢延让的“五陵年少粗于事，栲栳量金买断春”、于鹄的“马上抱鸡三市斗，袖中携剑五陵游”等等，还有李白那首著名的《少年行》：
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
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
这些诗歌并不说明唐朝时五陵原上依旧繁华热闹，其实诗中描写的都是唐长安城中的所见所闻。唐朝时候的咸阳五陵原上，虽不至荒无人烟，但到处是芳草萋萋的荒冢古道，那里成了唐代诗人们踏青郊游、送客西行的地方。
不过也有不少唐诗中的“五陵”是确指的五陵原，比如李白的《杜陵绝句》：
南登杜陵上，北望五陵间。
秋水明落日，流光灭远山。
描写了诗人在黄昏时分登上城南杜陵原，远望城北五陵原，看落日余晖的情景。唐朝诗人们往往因为不便直指当朝的不是，而喜欢借古喻今，借说汉朝的事来暗指本朝，可举一首韦庄的诗《忆昔》为证：
昔年曾向五陵游，子夜歌清月满楼。
银烛树前长似昼，露桃花里不知秋。
西园公子名无忌，南国佳人号莫愁。
今日乱离俱是梦，夕阳唯见水东流！
韦庄好像是说昔日汉朝五陵地区莺歌燕舞、多么繁华，而今日只见悲凉离乱、逝水东流，其实他诗中的“五陵”指的是唐长安城，唐朝盛世时京城繁华如梦似烟，但到了韦庄所处的唐末，国运已如“夕阳”日薄西山，唐王朝崩溃的大势如渭水东去，颓势难挽了。
西汉的十一个皇帝的帝陵，有九个在西安市东北部的咸阳五陵原上，另有两个在西安市南部。一个是汉宣帝刘询的杜陵，在东南部的少陵原上，一个是汉文帝刘恒的霸陵，在东部灞河之滨的白鹿原侧，这两个帝陵也都有陵邑。这十一个西汉帝陵陵园，目前只有咸阳原最东部的汉景帝阳陵，进行了一定程度的考古挖掘，建有阳陵博物馆，展出部分从葬坑的陪葬文物。
我骑行访游的是西汉晚期这四个没有陵邑的帝陵，从西往东分别是汉成帝延陵、汉平帝康陵、汉元帝渭陵和汉哀帝义陵，这四个帝陵位于九个西汉帝陵区的中间地带，互相比较靠近，前两个在周陵镇陵照村以西，后两个在陵照村以东。我从西安南郊家中出发，先到西郊，沿三桥路和西咸大道（地铁一号线）从西安到咸阳，在咸阳渭城大桥过渭河，沿迎宾大道到陵照村，约耗时2个多小时，转悠完四个帝陵约耗时3个多小时，再从沣泾大道返回，约耗时2个小时到家。全程大约有70-80公里，共耗时8小时左右。虽然是端午节假期，但大家都去热门景点了，登每个陵冢的时候只我一人，单车放在陵旁都不用锁车。
骑行过咸阳渭城大桥，桥下便是渭河。西汉时把秦咸阳城更名为“渭城”，唐朝时仍沿用此名，于是便有了王维那首著名的送别诗《送元二使安西》：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
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王维把出使西域的朋友元二送到这里，留下了这首千古绝唱。当年送别的咸阳桥如今只剩下河道中残留的些许木桩，取而代之的是现代化大桥。虽然今天没有“朝雨”，但不时经过的洒水车，还是让骑行的我不必被“轻尘”所困扰。
在渭城大桥上往西侧看，渭河北岸有一高楼便是近年重建的“清渭楼”，清渭楼旁边则是咸阳古渡的旧址，被开辟成古渡公园。历史上的清渭楼最早是宋代修的，唐代时这里只有咸阳城楼，晚唐诗人许浑登上咸阳楼，写下了那首著名的《咸阳城东楼》：
一上高城万里愁，蒹葭杨柳似汀洲。
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
鸟下绿芜秦苑夕，蝉鸣黄叶汉宫秋。
行人莫问当年事，故国东来渭水流。
今天没有“山雨欲来”而是晴空万里，所以我这个“行人”没有许浑的“万里愁”，也顾不上看这里的“秦苑”和“汉宫”，继续赶路奔往咸阳原上的帝陵。
现实生活中不仅要有“诗和远方”，还应该有陕西小吃。中午时分，在路边摊位吃个肉夹馍，来碗浆水鱼鱼。关中人在炎炎夏日，喜欢吃浆水面、浆水鱼鱼等，浆水其性酸凉，可增加食欲，是农家天然消暑之上品。不过这浆水也还是离不开唐诗，白居易在任周至县尉时，写过一首描写麦收时节农忙景象的诗《观刈麦》，起始便是这么几句： 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
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
妇姑荷箪食，童稚携壶浆，
相随饷田去，丁壮在南冈。
说妇女们背着竹篮盛的食物，小孩子提着用壶装的浆水，一起去给正在南冈上割麦的青壮年男人送饭。看来这浆水在唐朝时已是关中地区普通食物。麦黄六月的关中平原，骄阳似火，农忙一片，浆水面和浆水鱼鱼成了农民最喜爱的美食。
渭陵主人汉元帝刘奭(shì)（公元前74—前33），汉宣帝的儿子，在位16年，终年42岁。
延陵的主人汉成帝刘骜（公元前51—前7），汉元帝的儿子，在位25年，终年44岁。
义陵的主人汉哀帝刘欣（公元前25—前1），汉元帝的孙子，汉成帝的侄子，在位7年，终年25岁。
康陵的主人汉平帝刘衎(kàn)（公元前9—公元6），汉元帝的孙子，汉哀帝的堂弟，在位6年，终年14岁。
我游览四个帝陵的顺序是按照地理位置从西向东，不过为了更清楚地了解西汉晚期历史发展的过程，后面的游记还是按照它们营建的顺序一一展开，即公元前49—前33年在位的汉元帝刘奭(shì)的渭陵、公元前33—前7年在位的汉成帝刘骜的延陵、公元前7—前1年在位的汉哀帝刘欣的义陵、公元1—6年在位的汉平帝刘衎(kàn)的康陵，来详细述说他们每一位的精彩故事。就像唐代诗人贾岛的诗《京北原作》：
登原见城阙，策蹇思炎天。
日午路中客，槐花风处蝉。
远山秦木上，清渭汉陵前。
何事居人世，皆从名利牵。
策蹇(jiǎn)是指骑着跛脚的驴子，炎天是指南方。贾岛在槐花盛开的晚春时节骑着驴子，中午时分爬上长安城北的这片原上，站在汉陵前眺望南边的渭水清流和京城宫阙，感慨世间的人们包括自己都躲不过对名利的追求。贾岛1200年之后的一天，我则骑着单车，在端午节的中午气喘吁吁地来到五陵原上，访游四个西汉皇帝陵墓，他们的身前身后也都是充斥着有关名利的追逐，让我们拨开历史的迷雾来一一探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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