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 花 生

作者｜张振东

       上世纪80年代初，因连续干旱，白浪河水库的水几近干涸。在庄稼人眼里，河底裸露出的大片河床变成了肥沃的土地。于是大家便纷纷开荒种地，寄希望于在涨水之前，播种下去的农作物能完成一个周期的成长与收获。在我们村子，口粮地一般只种小麦、玉米等主要粮食作物。开荒地可以种植一些杂粮和经济作物。这一年，我母亲在自家的开荒地里种下了一片花生。

       时近九月，花生的长势非常旺盛，眼看就要收获的时候，却突然听到“上游水库要放水”的消息。村里好多人将信将疑，母亲却不敢大意，立即决定提前抢收。好在我和姐姐还没开学，又叫上邻村的表弟，几个人赶着马车去收花生。

       母亲带着大家赶到后便匆匆地忙活起来。我先好奇的观察了一下水边的情形，花生地紧靠“库里河身”的西边，区分“河身”与浅滩的是几米高的斜坡，整个水库只有“河身”里面有水，看上去似乎还很平静。我当时还想，这么深的斜坡，得放多长时间得水才能淹没这里啊，况且现在还没有一点放水的迹象。

       河底是沙土地，由于土质松软，双手握住一簇花生的茎叶，不用太费力气就能将整棵的花生拔出来，破土而出的一丛果实，像一个个大小不一的小白胖子，甚是惹人喜爱。几个人边干边聊，不知不觉就拔出了一大片花生。眼看着胜利在望，大家的心情也逐渐放松了下来。可就在这时，不知谁喊了一句：“哎呀！快看！水上来了！”

       抢收花生的，还有西邻的长海家。我和长海年龄相仿，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提前收获的花生，果实水分较大，比较适合用煮着吃，如果晒干储存的话，很多都会晒成“瘪子”。于是我俩商量着选一部分花生去城里卖。

       第二天早早起床，吃罢早饭。临出门，母亲给了我两块钱，嘱咐着：“把钱装好，别丢了。出去卖东西，给人家秤的高高的，不要和人吵架，卖不完不要紧，早点回来，饿了就买点东西吃”。把钱小心地装好，我们出发了。我骑着一辆自行车，长海骑着一辆脚蹬三轮车，上面装着四袋子花生，一家两袋。花生装在编制袋子里，每袋大约有三四十斤重。骑上一会儿，俩人再换骑。就这样，早早地就来到了“南下河”市场。别看长海年龄比我小一岁，但是出门拿主意的事情比我有谱，他说咱俩分开，你在市场的南面，我去北面，这样咱俩都卖得快。

       第一次进城卖东西，心里很紧张，甚至都不敢抬头打量集上过往的行人。在选好的位置，把袋子口的绳子解开，撑开袋口，把口沿往下翻卷，露出里面白花花的花生，然后把“杆秤”放到上面，一切收拾停当后，忐忑不安的等着买卖开张。

       “哎！你怎么把我的摊子给占了，快给我挪挪地方！”随着喊声，抬头看到一个五十岁上下的大叔，自行车后座两边分别挂着一个挎篓，里面装着满满的青菜，理直气壮的站在我的面前，一副不容置疑的神态。“唔，好！好！我接着挪。”嘴上慌不迭的说着，心里却想着：我往哪儿挪呢？看到我慌里慌张的样子，大叔边支自行车边说：“没做过买卖吧，往边挪挪就行。”

       挪好了摊位，才发现自己刚才连忙带急的出了一身汗。站在原地，头低的更厉害了，甚至忘记自己是来卖花生的，就像做错事的孩子，生怕又占了别人的摊位被人撵。

       “哎！你交钱了没有！”听到声音赶紧抬头看，一个穿白衬衫的中年男人站在我的面前，手里提着的黑皮包格外显眼。“说你呢！卖花生的！交钱了吗？”“唔……我……交钱？”“是啊，在集上卖东西得交管理费！”“什……什么费？”“管理费！没做过买卖啊？”“唔……唔……交多少钱？”“5毛钱!”“唔……好！”一听是五毛钱，心想：幸亏俺娘给了2块钱，能交得起。心里有底了，紧张的心情顿时平静了不少。交钱后，市场管理员从黑皮包里面拿出收款的条子，用圆珠笔在上面写下收费的钱数，撕下来递给我说：“收好了，别人再来收的时候拿出来，就说已经交了。”

       买卖终于开张啦！第一个买家是个老大爷，他径直走到摊子前，伸出一只手，在花生袋子里翻了翻，边问道：“花生怎么卖啊？”经过一番讨价还价，买卖还算是顺利成交。老大爷临走告诉我说：“你这个卖花生的，你得吆喝，你不吆喝，谁知道你是干什么的？”

      大爷走后，我就想：我得吆喝，要不然这两袋子花生得卖到什么时候啊。可是怎么吆喝呢？就喊“卖花生喽——！”但是，嗓子眼里咕噜了半天，最终还是没有喊出声来。

       第二位顾客是个三十几岁的妇女，领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这位买主是个细心人，买了几斤花生，扒拉了半天才挑完，好不容易才听她说了几个字“秤秤吧。”等秤完花生之后，一个令人诧异的举动发生了，只见她双手伸进口袋里，猛地捧起一大捧花生放进了自己的篮子里，还没等我回过神来，又伸进口袋捧了一捧，小女孩见状也伸出两只小手抓了两把花生。我赶紧用手去护住口袋，边说：“别拿了，别拿了……”护住了这只口袋，她又迅速的把手伸进另一只口袋，抓出了一把花生，嘴里还说着：“反正是自己家里种的，买你的花生，搭上点会怎么着啊……”结果，搭上的比卖出的还多。

       还有一位顾客，印象中是一个穿着“板正”的中年男人，说话慢条斯理的。他背着两只手，站在摊子前，偶尔说几句与买卖不沾边的闲话。直到卖的只剩下一袋的时候，他开口了：“你这样卖太麻烦，太费劲啦，得卖到什么时候啊？你看这样好不好，剩下的这一袋便宜点，我全要了……”，听了他出的价格，我大体盘算了一下，好像卖的很不合算。看到我一时拿不定主意，他也不着急，继续做我的思想工作。

       这期间，又陆续卖出了几份，时近中午，天也热得不行。这时候，长海蹬着三轮车过来了，老远就喊：“你还没卖完啊？”“是啊，还剩下这么多呢”，我指着大半袋花生对他说。

       “我就说嘛，这么热的天，便宜点全卖给我吧，卖完了早点回家歇歇，凉快凉快多么好啊……”看见长海已经卖完，我也无心恋战了，就说：“好吧，全卖给你了”。过完秤之后，他说：“我家就在附近，你给我送回家去吧”。他在前面领着，我背着袋子给他送到了家里。他家果然离的很近，两间平房，带着一个狭长的院子。

       忙活了半天，我俩又累又饿，商量了一下，不在城里吃饭了，还是接着往回走吧。在回家的路上，说起今天的收入，我卖了11块钱，他比我多卖了5块钱。回到家，已经是下午一点半多了，家里的人看到我们回来，才都放了心。

       三十多年过去了，当时很多的细节已经变得模糊。但是这段过往的经历，却是很难忘却。

                                                               2021年3月7日晚

       ——本文刊载于2021年《北海道》春季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