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丰中学第五届文化周讲座 徐轶强
魏晋南北朝时期是中国历史上历经时间最长，范围最广的一次大分裂，大动荡时期，历时500多年，从南到北，波及全国。在这个最动乱的时期，也是中国最有收获的一次民族大融合时期，这个民族大融合可以从经济、政治、文化、人口等许多方面来了解。今天我们从一个角度切入就是从文化的角度来切入，来了解一下这个动乱的社会有一个怎样的文化，这又是为何受到历代文人学者们的推崇，重视的呢？
从文化的角度上讲，魏晋时代最要谈的又是唯一能重点谈的就是“魏晋风度”，什么叫“魏晋风度”呢？这是那个时代的文人们所有的文品的合称。这些人指的就是曹操、曹丕、曹植三父子，“建安七子”“竹林七贤”，我们今天谈的主人公就是“竹林七贤”之首的嵇康。曹操那个年代文人辈出，建安是汉献帝的年号，东汉末年，七子主要是王粲、孔融、陈琳、刘祯、阮瑀、应扬、徐干，加上三曹。他们的文章风格一反汉赋的虚华，很随意、很自由、言之有物。有内在的风骨，文学史称之为“建安风骨”，他们的文章是可以与盛唐诗相比较的，“建安风骨”常与“盛唐之音”相提并论。这些人是魏晋风度的第一批主力军。稍后就出现了“竹林七贤”，他们是嵇康、阮籍、山涛、刘伶、向秀、王戎这七人。他们除了写有风骨的文章，还清淡、还放逐，行为似乎很不检点。在历史上，魏晋风度名气很大，它所承载的意义，远远超出文学范围。魏晋风度的出现也非偶然，还有沃土，有产生它的时代背景。由于战争，统治思想的光环日益减淡，多阶层的利益重新洗牌，文化价值、生活方式均呈现多元走向。要具体谈这个魏晋风度，一时间不允许，二是不在今天主题之列，下面举一个例子。
蜀国的丞相诸葛亮，杜甫诗云“诸葛大名垂宇宙”，后世的中国人几乎无不景仰他，他的前后《出师表》千古流传，在“表”这类例行公文中，罕见地文字出色，真情感人，一副大家作派，却是余力而为。他以一介布衣躬耕于南阳，“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他读书，弹琴，清谈，漫游。淡泊以明志，宁静而致远。他身上兼有儒家、道家、法家、墨家风范，难怪他的敌人都格外尊重他。法家重法度，墨家重兼爱，他有能力使二者统一起来。他留给人的印象是出仕可，隐居亦可，怎么都行。这是一个异常饱满的男人，出和隐都有理由充足。而一旦为官他一定正直、忠君、爱国、严于律己，宽于待人。他的哥哥诸葛瑾在吴，弟弟诸葛诞在魏，三兄弟名为其主，一样的口碑极佳，为中国历史所罕见，三兄弟又始终和睦，表现了一种令人似乎难以理解的、博大的襟怀。中国文化造就了诸葛亮这样的伟人，值得中国人永远骄傲。诸葛亮五十四岁死于五丈原，太年轻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这是一种什么样的风度？他权力之大，完全可以取代刘禅，但他没有这样做，不学曹操篡权，这又是一种什么样的风度？
魏晋风度是群体现象。一大群政治家、军事家、雄辩家、阴谋家、文化精英活跃在历史舞台上。贵族有贵族的派头，布衣有布衣的风采。美男子受崇尚，丑男子也有充分的表演机会。如《三国演义》中的庞统、张松。七贤中的刘伶生得矮小丑陋，可他能量不小，一辈子花样百出。丑人能像他，也能活得魅力四射。而此时，也是一个充满时尚的年代，而时尚的倡导者是知识分子。时尚随处可见。穿漂亮衣裳是时尚，扪虱而谈也是时尚；平民走路像军人，时尚；贵族躺在路边睡大觉，同样时尚……总之，那年代挺丰富的，也挺有趣的，城里的各色人等，各成姿态。中国的历史长河，这样的景观可不多。竹林七贤，是魏晋风度的一个缩影。嵇康走在最前面。
嵇康（公元224－263）安徽毫县人，后迁居到河南修武县，它位于太行山的南面，故称山阳。整个三国时期，魏国占据中原，强大，境内平静，文人多，而蜀吴载入文学史的人很少，可能因为国小，全民动员打仗，没工夫写文章。嵇康是曹氏集团的人，父亲嵇昭，哥哥嵇喜官位显赫，他本人“龙章凤质”相貌才华均超一流，本可一展鸿志。不幸碰上司马昭乱政。此时，曹氏、司马氏两大权力集团开始火拼。而嵇康的态度很明确：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不搞吃里扒外。而他本人又是曹操的孙女婿。这样一个人才只弄了个中散大夫，这只是一个闲职，俸禄有限。嵇康喜好交友，又喜喝酒，怎么办呢？我们进入嵇康有名的竹林中来。嵇康打铁挣钱，打铁的地方就设在他家院子里的一棵大树下。这个院子在一块坡地上，占地数十亩，有山泉，有小溪、中间一块平地，摆放石椅石桌，有竹子编成的琴台、躺椅，有奇形怪状的酒葫芦，挂在树杈上。这些设备就是嵇康专门为招待他的朋友们而准备的，就是竹林七贤中的其他六人。这七人在这里出了名，后来有人专门在此修建了七贤祠来怀念他们。这个竹林就类似于西汉汉景帝的弟弟梁王刘武的梁园，稍后的石崇金谷园。这些人在这里喝酒、赋诗、清谈、玄谈，什么是清谈和玄谈呢？其实就是当时司马家族为了夺取曹家皇位，不择手段，不顾苍生、残忍、恶毒，这些人用不着边际的话来谈政治现实。
嵇康身为竹林七贤之首，他这个领袖地位是如何得来的呢？这里谈三点，一是他生性沉默，刚刚谈到他打铁补贴家用，他在竹林里看书累了就打铁，向秀扯风箱，他打铁是非常专注，一般不作声。一次钟会来了，这个钟会是草书之父钟繇的儿子，在曹操手下为官。堪称神通，长大了，背弃父亲做了司马昭的大红人，这个钟会听说嵇康名气大，就乘着肥马、着绸缎来拜见嵇大名士，按常理，高官来到寒舍，理当迎接，而恰此时，嵇康正赤膊抡铁锤，面无表情，继续打铁，而钟会自视傲慢，他一生只顾忌两个人：大权在握的司马昭，大名鼎鼎的嵇康。此时呢？嵇康不理，钟会转身就走，嵇康真是惜言如金，徐徐说：“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钟会说：“闻所闻而来，见所见而去。”这番对话在历史上非常有名，象佛家参禅。这一问一答就像高手过招，一出手便知端底。二是嵇康长的好，他象孔明，气宇轩昂，外形飘逸。“飘飘然有神仙之慨”。史书记载，他上山采药，山民以为是神仙下凡。自秦皇到汉武，都想长生不老，在嵇康这里也如此，他吃有毒的药，叫五石散，以五种矿物混合，第一种就是钟乳石。三就是他的人格了，他内心如铁，不屈从司马氏，对七贤中的山涛非常看不起，羞辱钟会，高官厚禄不稀罕。比方说，从春末到秋初，嵇康看书累了就打铁。傍晚他散步，登高眺望绵延千里的太行山。身边除了家人就是朋友。他儿子嵇绍尚幼，活泼可爱，阮籍经常趴在地上，让他当马骑。嵇康家很大，但房子老了，器具旧了。做刺史的哥哥嵇喜，偶尔送一点东西给他，但不能多送，怕他不高兴。嵇康拒绝做官，家园难免破败。不过他有酒、有药、有高朋满座，精神生活比物质生活强多了。
竹林里的这七个男人，有的对此是情有独钟，而有的却是三心二意了，他们在这里放荡不羁，首先是喝酒，这七个男人个个能喝，但酒量不一样，城府不一样，心思也不一样。嵇康因服五石散，不能由着性子喝，他喝冷酒不喝热酒。阮籍是有酒必醉，经常烂醉如泥。一日，司马昭派人来到阮家，向他提亲，把阮籍的女儿嫁给他儿子司马炎，在这讲究门第的魏晋时代。这恩宠不一般，消息传出去，向阮籍贺喜的官员踏破了他家的门槛，他女人嫁给司马炎，将来要做皇后。可是，阮籍却不买账。他也不明说，每天烂醉，胡言乱语，持续了六十多天，令媒人目瞪口呆。有野史说，媒人去敲门，百步之外就闻到酒香，树上的鸟，地上的鸡也醉了。阮籍装疯而心中雪亮。他宁愿混日子也不去攀附司马家族，从而落得天下人耻笑。他父亲当年紧跟曹操，他能投靠司马昭吗？这件事，表明阮籍骨子里是个孝子。山涛是七人中酒量最大的，能饮八斗，可是山涛城府深，没有人见他醉过。这本事，官场上最能用。阮咸是阮籍的侄子，他也是有酒必醉，且放浪，一是他与族人共饮，几条猪奔酒盆而来，，阮咸与猪抢酒喝。二是他光天化日裸体喝酒。这两个姓阮的却不及刘伶，他流传下来的文章只有一篇短文叫《酒德颂》，但他坐了竹林第四把交椅，为什么呢？一是狂饮，他母亲去世，他正下棋，下完了去奔丧，在母亲遗体前嚎啕大哭：“饮酒二斗，吐血
酒酣耳热，唱歌弹琴了。七个人当中，至少有四个人精通音乐，两个人是弹琴大师，嵇康可谓登峰造极了，而阮咸号称“神解”。七个男人，以他们的行为方式，对后代中国文人影响极大，所谓豪放、清逸、旷达、怪诞之类的文品兼人品，都与竹林七贤有关。这群小鸡似的男人日子快活，而空中有老鹰在盘旋。暴风雨来临之前，竹林一派祥和。
这些人都是在做自己想做的事，说自己想说的话，创造着时尚，提倡着时尚。刚刚说到过的吃药是一种，其余有扪虱而谈，拔剑追苍蝇，狂饮，裸体，倒地而卧，闻讳而笑……还有一大时尚：长啸。“建安七子”之首王桀，生前学驴叫很有名，他死了，曹丕命群臣以驴叫为他送行。这七人中长啸最厉害的是阮籍，几里以外都能听见。他上山碰见了传说中的世外高人，讲了一通历史上的文治武功，人家不理会，于是他长啸，高人笑了。以啸声相合，然后飘然即去。嵇康也能长啸，啸声清亮，刘伶欲作师子吼，却像狗叫，向秀会突然停止，面容悲伤。王戎、山涛的啸声时起时伏，夹杂狂笑与悲声……竹林外的读书人竞相仿效了，见面不说话，盯着对方半天，长啸一声，扭头就走。这些人时官时隐，处处表现出与众不同，与这个社会、与皇帝格格不入，比如说此时的阮籍学会了青眼与白眼，成语“青眼有加”就由此而来。高兴了，青眼，不高兴白眼，他那宝贵的青眼，给男人少，女人多。当时阮籍有个邻居少妇非常漂亮，他天天去套近乎。与那少妇睡在一起，但那少妇丈夫不吃醋，阮籍可以做到“发乎情止乎礼”。而一个人家才貌双全的女儿死了，又未嫁人，阮籍也不认识，却跑去哭灵，哭天喊地的，感动了许多人。正当太平盛世时，又来了一个人，叫吕安，这个吕安也学嵇康，开了一片园子叫“灌园”，种菜，嵇康打铁他种菜，二人闲暇之余一起研究养生术，关系非常好，情同手足。此时，竹林里学术氛围非常浓厚，嵇康写了一本《养生论》，而向秀却有不同意见，写了一篇文章《难养身论》，“难”有非难与批评之意，学生摆开架式，和老师展开讨论。嵇康认真推敲向秀的观点，写出《答难养身论》。激烈的学术讨论，却不伤和气。但此时竹林里却有不和谐的因素，山涛做官去了，投靠了司马昭。
山涛是竹林里的第一个变节者。山涛和司马昭集团合作愉快，嵇康心里就有点打鼓了，但他还是没说什么，一忍再忍，不希望这个影响甚大的小团体有分裂的一天。这个山涛年长，论名气居老三，为人正派，性情温和，却一再跑到洛阳去为司马昭卖命。针对这件事，竹林开始分化，阮籍对此不说话， 只管翻他的白眼，刘伶、向秀吵吵咧咧的，但王戎却不爱听，其实，王戎也一直在寻找做官的机会，曹氏集团也好，司马家族也好，但是天大地大不如钱大。其实，这个王戎我们是知道的，同学们还知道路边的李子是酸的这个典故吗？其实这个小孩子就是王戎，同时还有一件事，他七岁时，他卖自家的好李，坚持用锥子钻透李子的核，以免别人拿出做种。中国古代文学，王戎贪财第一。他是山涛的铁杆追随者，所以听不得刘伶等人对山涛发恶声翻白眼。
本来呢？你山涛要去做官也可以，嵇康仍旧打铁，读书，但山涛涛却犯了一个至命的错误，把嵇康往断头台送近了一步。山涛在吏部郎（相当于今天中组部部长）任置上升迁，但他同时却向司马昭推荐嵇康来代替他。这里出了两个问题。①山涛不该向司马昭举荐。②山涛触犯了嵇康的人格。好朋友贵在相知，这么多年了，山涛还不明白嵇康的内心？嵇康若图富贵，还要你山涛来举荐吗？当年钟会来巴结他，普大下谁人不知，要知道钟会是皇帝眼前第一大红人。竹林小团体，贵在志同道合，阮籍也是大家族的贵公子，怎么没干这种蠢事呢？如果嵇康放下铁锤，屁颠屁颠奔向洛阳，向钟会，司马昭摇头摆尾，全国的读书人会怎么想呢？山涛这一招是不是居心叵测？应该承认，山涛的确犯了错误，而且是个低级错误。竹林诸贤，向来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弹琴、沉默、啸声相和。山涛跑出去，官场走动日久。把竹林精神给丢了。他的思想觉捂成问题，世界观成问题，也许他寂寞的时间长了，一朝得意，便向嵇康显摆。嵇康小他十几年，年纪轻轻的，却是竹林领袖，领导里边六人，外边无数。山涛年过半百，屈居其下，表面谦恭，其实心里很不痛快……，这举荐嵇康做官，着实令人费解。他是打入竹林的一个间谍吗?他是司马昭瓦解竹林的一名秘密干将吗？有这样一件事，嵇康有一把名贵古琴，是他卖掉祖上的田产买来的。有一次，山涛假借喝醉酒，操起利刃剖琴，嵇康大怒，威协以性命相拼，山涛才把刀子扔了。嵇康为天下第一名士，山涛嫉妒他是可能的。而山涛进竹林，很难说不是拿竹林做跳板，以名士的身份跃入官场。并且，山涛举荐嵇康，不是一次，而是好几次，时间长达两三年。可见他不达目的不罢休。嵇康一忍再忍，终于发作。诸葛亮可以潇洒出山辅佐刘备。他的情况不同，怎么能轻易离开竹林。投靠乱臣贼子司马昭？于是写了一封信，正是这封信，还有后面的一封信，两封信断送了他的性命。这第一封信就是《与山巨源绝交书》，就是向世人宣布，我嵇康与山涛绝交，文中说“偶与是下相知耳”。这句话，也把他和山涛长达二十年的友谊定了调，既是谴责又是自责，责备自己看走了眼。在这封信中他指责了山涛拿个性去换取官场利益，趋炎附势。其实他得罪了司马家族。怎么说呢？
司马昭纂魏，不能和曹操纂汉相提并论。汉末，外戚与内侍专权导致天下大乱，曹操挟天子令诸侯，固然为他的家族，却也朝着结束战乱的方向。曹操的儿孙当皇帝，发展生产，严明法制，虽不如开国辈，却也歪歪扭扭走到了“治世”的边缘。司马昭横着来一手，魏国内部又干起来了，血雨腥风，白色恐怖。曹家吃大亏，老百姓更陷于灾难。嵇康身为曹门女婿，他拒绝趋附司马昭，谁能责怪他呢？这封绝交书被一些别有用心之人大做文章。最大的问题又是钟会，他向司马昭报告了这件事及绝交中的内容，但这一次司马昭微微一笑不予追究。不是不尽力，时机未到。
现在来说第二件事。前面我们提到一个嵇康铁杆粉丝叫吕安。这吕安一天到晚往嵇康家里跑，因为精神领袖魅力太大。而吕安的老婆非常漂亮，但吕安和嵇康交往就冷落了妻子，吕安之妻空有一副风流身子，耐不住，此时，吕安的哥哥吕巽就引诱她，本来，在那封建制度严格的时代 ，这是乱伦，但二人却勾搭在一起，不久事发了，吕安怒不可遏，找吕巽算帐，吕巽跑了。吕安老婆供出了奸情，俏脸含着委屈，挨打一声不吭。此时，嵇康出面调解，他和这兄弟两人都是朋友。吕安看在一母所生的份上，也算了，但吕巽罪恶的心思来了，他为了长期霸占弟媳，来了个恶人先告状，告吕安对父母不孝。这罪名不小，吕安下狱。而美人却后悔了，和她寻欢的男人原来是个小人，衣冠禽兽。她不顾山阳市民的围观，每天到监狱探视丈夫。这件事首恶本是吕巽，但吕巽无罪，吕安却下狱这是为何呢？原来吕巽和钟会交好，而钟会顶着骂名帮吕巽，意在激怒嵇康。钟会想做大名士，嫉恨嵇康挡他的道。他十来岁就熟读《论语》、《周易》，是名门望族的天才少年。他的学术成就不在嵇康之下，可他两次造访嵇康却丢了面子，落得官场和学术圈的耻笑。嵇康一日不除，他就一日不痛快。嵇康果然被激怒了。事发之初，他作为桃色事件的调解人，好说歹说，总算把事情摆平了。三方当事人服从他的调解。夫妻还是夫妻，兄弟还是兄弟。天下美女多的是，吕巽何必非要垂涎他的弟媳的姿色呢？吕安日后多抽时间陪老婆，不能老往竹林跑，至于美女知错能改还是好女人。嵇康是什么人？是读书人的领袖。他开了金口，山阳、洛阳的很多人闭嘴了。然而吕巽生变，向朝廷告状。这坏蛋心狠手辣，他是要把弟媳弄到手。而钟会要置嵇康于死地，两者一拍即合。怪只怪嵇康没有审视清楚这个所谓的朋友吕巽，没有审视就会忽略一些东西，这一忽略，后来严重了。
吕安被抓去了，舆论又起高潮。嵇康一气之下写出了第二封绝交书，不单官场和学界，连街头巷尾都在传播：嵇中散又写绝交书 ！绝交书不长，却画出了吕巽的嘴脸。嵇康不写则已，一写必定是穿透性的，他三言两语抖出事件的真相，结尾写到：“无心复与足下交也。古人绝交不出恶言，从此别矣。临书恨恨!”绝交信发出去了，却收到一张逮捕令，嵇康蒙了：他斥责吕巽，竟然犯了罪。吕巽乱伦，触犯礼教，逍遥法外，嵇康却栽进大牢。其实问题不在这前后两封绝交书，问题是他名气太大了，影响太大了，司马昭要他死，前几次那个钟会却向司马昭报告，嵇康的所作所为，但司马昭却一笑了之，并不是不谈，而是时候未到。现在时候到了，马上下令查办，钟会罗织罪名。那就是死罪——谋反罪。几年前一个叫毋丘俭的军人反叛朝廷，嵇康欲响应，被山涛阻止了。这次把这件事扯出来。这是诬陷，但罪名成立，几年前的事，谁也弄不清，嵇康又是曹操的孙女婿，谋反是可能的。唯一能证明他无罪的山涛一声不吭。嵇康死定了，此时，如果他在狱中写一封检讨书，保证以后不乱讲，他就有出狱的可能，但他一言不发，这也是个性使然啊！却写了《忧愤诗》，此时，狱外传开了：“他在这里能睡着”，“嵇中散视死如归！”青年们激动了，三千太学生集体上书，慷慨激昂，要和嵇康一起坐牢。司马昭觉得好玩：秀才想造反？强大的曹氏家族都被他诛杀殆尽，一介书生岂在话下？砍头的日子到了，时间是午时三刻。
这一天嵇康尽情地显示了他的“龙章风质”。一袭丝质的绿色长袍。以前吃石药，因发热和皮肤感染，常穿旧衣，再说他经常打铁，穿着随便，今天不同。脚下是厚厚的木屐，走动响声清脆，富于节奏感。他本来就高大挺拔，穿长袍与木屐越发象绿色巨人。围观的群众里三层外三层，史料说超过一万人。嵇康面无慎色款款踏上黄泉路。他研究养生术，二十年节欲、劳动。形体非常标准，面如美玉。这样一个男人，即将身首异处，血从颈腔喷出。多么难得的大脑，他读了那么多书，想了那么多事。他对朋友讲义气，对家人好。坚决不肯附逆，不做乱臣贼子的理论工具。名士可不是浪得虚名，名士走向断头台，照样风度翩翩。魏晋风度，嵇康推向了极致。
这一天有太阳，嵇康的绿袍反射阳光。哥哥嵇喜来了，儿子嵇绍没来，嵇康把儿子托付给山涛，显示他临死前的冷静：唯有跻身权力核心的山涛能够保护嵇绍。他的死，山涛难辞其咎。山涛对他有负罪感，会对儿子好的。
嵇康死前弹了曲《广陵散》，这《广陵散》是当时第一名曲，更是嵇康的绝活，临死演奏，绝活变成了绝响。这《广陵散》讲的是聂政的事。一代名士的最后风流，注入《广陵散》。琴音丝毫不乱。最后嵇康叹曰：“《广陵散》于今绝矣！”
第二年，钟会也死于乱军中，40岁。和嵇康一样，吕安也被杀掉了。嵇康和吕安结伴而去。生前他们研究养生术，曾相约至少活一百岁。
最后谈谈七贤的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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