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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小说看得多,但是你又看懂了这些细节没?令狐冲到底爱谁?


(图)《笑傲江湖》电视剧中的令狐冲与任盈盈,剧照


令狐冲是金庸小说中我最喜欢的一个人物。


我只是奇怪,令狐冲的性格为什么会如此洒脱,不羁,如晋人般放诞落拓?三岁看大,七岁看老,大约岳不群收留他时他已年过七岁,性格已成,无法改变。否则怎么也解释不通,如此“端方”的一个师父会带出如此随性的一个徒弟。


令狐冲又有点像孙猴子,天不拘兮地不羁,无拘无束,无羁无拌,在自己的世界里肆意横行,由着自己的性子来。但相较之下,他更像晋人,不像孙猴子般爱打爱杀。其实单就性格而言,金庸人物中我最爱的就是令狐冲。小时喜欢杨过,但那是年龄使然,杨过的叛逆与年轻人的心境契合而已。令狐冲的洒脱,像晋人,更符合庄子的理想人格。所以他是一个有道家神仙之气的人。他的受人喜爱,与我们早已厌倦了自己所处的儒家社会中的一系列条条框框有莫大干系。我们所处的这个儒家社会,要求人孝悌忠信礼义廉耻,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如郭靖般,对国家忠,对父母孝,对朋友义,对妻子爱,对子女严,事事处处都有一套套的规范。郭靖努力践行了这些,成为人中模范,可我们能做得到吗?那还不把我们累死?既然“求之不得”,只好抛掉这些,放弃所有条条框框,做一个任性适意洒脱之人,岂不轻松?大家喜爱令狐冲,便是为此。你看,令狐冲在恒山上哭了一场,怕回去了仪琳等人笑话他,又想:“大丈夫要哭便哭,要笑便笑。令狐冲苦恋岳灵珊,天下知闻。她弃我有若敝屣,我若不伤心,反倒是矫情作假了。”这是何等彻底的洒脱?我们都是“身不能至,心向往之”。



(图)《笑傲江湖》电视剧中的令狐冲与岳灵珊,剧照


令狐冲与岳灵珊青梅竹马,从小一块长大,爱上她实在正常。但半路上杀出来个林平之,又有岳不群刻意创造条件,岳灵珊爱上了林平之。这也实在正常。岳灵珊自己也说,她拿令狐冲当兄长,从未拿他当情郎。岳灵珊是典型的“恋父情结”,黄蓉是典型的“反恋父情结”,一正一反,但其实都与安全感有关。黄蓉爱上郭靖,是因为郭靖的道德规范能给她以安全感;岳灵珊不爱令狐冲而爱性格像自己父亲的林平之(连深沉狡诈都像),是因为令狐冲不能而林平之能给她带来安全感(尽管只是表象)。


对令狐冲而言,就不是那么回事了。他深深地爱着岳灵珊,对于后来阴差阳错、上天安排、命运使然、造化送来的任盈盈,诚如岳不群所言,“感激则有之,迷恋却未必”,他对任盈盈好,只是因为任盈盈几次三番救他的命,甘愿舍身少林以救冲郎。他既然不能再追求岳灵珊,就只好勉强自己接受任盈盈。任盈盈救他,帮他,助他,他欠了任盈盈的天大情分,若不娶任盈盈,则如何报答她?在江湖人士面前,任盈盈的面子又往哪里放?任盈盈丢不起这个人,则令狐冲就必须接受。何况盈盈还那么爱他。


可是我知道,令狐冲内心里并不“爱”任盈盈。繁体的“愛”字,中间是个“心”字,不像简体的“爱”字,只能让人想起无产阶级的革命“友”谊。其实男女关系,分为三个层次,即欲、情、爱,这三个层次是一层层递进的。禽兽有“欲”,在发“情”期会发“情”,却永远不会发“爱”。“爱”是人所独有的。你会想,母兽哺育幼兽,难道不是母“爱”?对此,我也解释不好,勉强解释如下:我更愿意将这种爱解释为动物本能。孟子说,人之异于禽兽者几希。人与动物一样,或者说人也是动物之一种,其生命的终极目标只有两个:一是生存,二是繁殖。繁殖更重要于生存。公母螳螂交配后母螳螂会吃掉公螳螂,以为下一代的养料,产卵后自己也死掉,同样成为下一代的养料,类似的例子不胜枚举,此足以证明繁殖下一代使生命得以延续,使自己的基因得以遗传比自体的生存更重要。所以母兽哺育幼兽,危险时刻舍己救子,这都是繁殖的生命本能使然。人也一样,孩子从楼上掉下,母亲以远超人体极限的速度、力量将其接住,这是生命本能的巨大力量使然。前人对此已有详述。


人与动物不一样之处,在于人类已进入文明社会。其实“文明”都是多余的东西,其本身已违背了动物本性。男女之“爱”也是如此,违背了动物的本性。请注意,我说的是“爱”,不是情或欲。男人女人都会“殉情”(其实应该叫“殉爱”),却从没听说动物会为了自己的伴侣去“殉情”(也许有吧,但我孤陋寡闻没听说过。黄蓉家的白雕殉情,只是小说家言,窃以为自然界中不会发生)。


刚才说了,男女关系分为欲、情、爱三个层次,其实我们看到的很多“爱情”,真正有“爱”的男女只是一小部分,另一少部分比较混账的只停留在有“欲”的阶段,有“情”的占大多数,既谈不上深“爱”,又超越了“欲”。我辈俗人,便大抵属于此类。


令狐冲对任盈盈并不是“爱”,而是“情”,他有时候对盈盈“动手动脚”,就是明证。你可曾见他对岳灵珊“动手动脚”?没有!他对岳灵珊敬若天人!真正的“爱”,并不是没有“欲”,而是忘掉了“欲”,爱之所钟,生死以之,为了所爱的人可以去死,却不会只是动手动脚,随便亵渎。


有爱者,当然有情有欲;有欲者却只是有欲,无情无爱;有情者有情有欲,却无爱。这是它们之间的关系。


令狐冲对岳灵珊是真正的爱。这种爱,超越了生死、超越了一切。情之所钟,生死以之,为了自己所爱的人,可以做任何事,哪怕冒天下之大不韪,哪怕与全天下的人作对(如杨过)。


令狐冲并不爱任盈盈,他只是对盈盈有情,尽管任盈盈比岳灵珊还要美得多;他也不爱仪琳,连“情”也好像没有;他的真爱,只是灵珊。在嵩山大会上,他为了博灵珊开心,情愿让剑刺穿自己的身体,将自己钉在地上!彼时,他忘了天下群雄,忘了虎视在侧、恨自己入骨的左冷禅、岳不群,忘了他还要关照的恒山一众女尼。连自己的生死都置之度外,还怎么会记得那一干人!如此看来,周幽王为博褒姒一笑烽火戏诸侯,也是爱之深哪,难道他不懂得此中凶险?可他还是做了。他不是一个合格的天子,却是一个合格的、优秀的情郎!还有商纣王、汉平帝、唐明皇等一干人,似乎都不宜一律用昏愦来解释其行为。当然,对此我也拿不准,姑且存疑。


岳灵珊死了,令狐冲抱着她的尸体,似乎整个世界忽然间都死了,想要放声大哭,却又哭不出来,口中只说:“小师妹,小师妹,你别怕!我抱你到你妈妈那里去,没有人再欺侮你了。”“小师妹,你别怕,别怕!我抱你去见师娘。”由此更可见,他对岳灵珊的真爱。我相信,没有个中体验的人,是写不出这样的文字的。


任盈盈爱令狐冲,则是感情真挚,生死以之的。她一生下地,众人便都拿她当凤凰一般,要怎样便怎样,稍长大后更是颐指气使,凭她的地位,怎能看得上世间浊男子?都说女人貌美未必是福,可她行走江湖,也有被游迅等人擒住的时候,那一干人却从无一人敢对她起一丝亵渎之心,都是想一刀杀掉,连正眼都不敢看一眼。这样的女子要找个自己看得上的男子,似乎是太难了。可是令狐冲出现了,来到了她的小竹林。相处多日,她竟爱上了这个浪子!她为什么说“世上哪里去找这一个人去”却爱上了令狐冲?


我觉得这又是“反恋父情结”。她小时候看够了父亲的作威作福,稍长又看够了“东方叔叔”的作威作福,深感权势之作践人,尽管自己也使用自己的权势拯救江湖豪客、指挥群雄,但她却从骨子里厌恶权势。就像贾宝玉,明明依赖那个万恶的、吃人的制度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明明是赖之以生、赖之以存,却从骨子里恨那个吃人的制度!(尽管可能是自发而不是自觉。)盈盈一见令狐冲,便以潜意识的直觉发现此人此生不会沾一点“权势气息”,遂一见钟情。其实绝大多数人爱上一个人时,“意识”中都不懂是为什么爱上她(他)而不是别人,但是这一切其实都是潜意识替他(她)做选择的结果。


任盈盈找到了令狐冲,她的爱情是美满的。令狐冲并不爱她,她的爱情似乎又是不完满的。“盈”者,满也,这个名字起得不好。日中则昃,月盈则亏,水满则溢,所以是这个名字招来了爱情的不完满,单单脸上破一点相是不够的。

岳灵珊这个名字起得也不好。名字中是忌讳用“灵”这个字的。这个大家都知道。是这个字,使她一生不得真爱,满心凄苦,无人依靠,少年而夭。当然,这都是迷信的话头,我姑妄言之,诸君姑妄听之,呵呵。


原标题:令狐冲为什么不爱任盈盈?


*作者:史良,鱼羊秘史特邀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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