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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寸金莲”的记忆
看到那双小脚,就像蓦然看到了曾经远逝的记忆。不容思考,不由分说,下意识地,我把镜头对准了长着小脚的老人。
剥去青涩的外壳,老人的脸如成熟的核桃壳一般丘壑纵横;浑浊的眼睛,褐色的肌肤,满头的银发,灰布偏襟的衬衫,黑色的中式老棉裤,长长的绑腿布将裤脚裹得细细小小,似乎“亭亭玉立”的样子。加上裤脚下面,是一双裹过、痛过、美过的小脚,这样的装束、打扮,以及那双小脚,只怕不久的若干年后,孩子们无从见到,更无从想象了。
我对同行的电视栏目《走近》的制片人孙文芳说:其实,你应该做一期有关小脚的节目。再过几年,这样的小脚就成了文献资料里的文物了。
村里大约有人听到了我们的谈话,有人对老人说,有人稀罕你的小脚呢!
老人摇摇晃晃,走路像捣蒜一般。但一下一下,小心、坚实,向我们走来。
我问老人高寿,她呆呆看着我,有些茫然。村里人说,她耳朵不好,听不见了。不过村里人告诉了我们老人的年龄,她已经85岁了。
老人很矮,那种经历了人生风雨被弯曲了脊梁的矮。她走到了一户人家的门前,在一个凳子上坐了下来。我蹲下身去,给老人拍照。老人仰着脸,不嗔不怒、不喜不悲,双腿微开,双手向下,放在膝盖上,摆出一种很正的做派来。那样子,又是一种似曾相识。
仔细观察老人的小脚,并不是那种惹“人”爱怜的“三寸金莲”。她的脚应该长到十多岁才有了第一次撕心裂肺的包裹。
这其中,一定有我们难以猜测的一段故事。
这样的装束,于我的记忆,却是熟悉的。
我的外婆就是这样一双脚,这样一身装扮,这样的一脸沧桑,这样小心翼翼的步履。不同的是,外婆还非常古典地在脑后盘着一个发鬏。
三十年前,母亲与父亲在江淮上班,把外婆接到我家照顾我们。
外婆曾捣着小脚到井台上,看着我们用辘轳吊水;曾与我们一起到田里拔野菜;曾手把手教我“面光盆光手光”三光和面要诀;曾闭着眼睛示范用刀将面切得细细匀匀;曾与我们一起推碾子碾米磨面;父亲向我们举起笤帚时,外婆曾果断地“挺身”而出,护在我们身前……
夏日的黄昏,外婆就是这样的坐姿,在我家的门前,陪着我们几个没有父母的小姑娘,将白天送走,黑夜接回。
转眼之间,真的,就仿佛昨天一般,这样的情景已是记忆。
我没有给外婆拍过一张照片。那时,相机还是一种想都不敢想的奢侈品。
外婆一去已经十六年了!
十六年,我连做梦都很少梦到外婆了。
在一次给母亲整理照片时,我找到了外婆的一张照片。那是一张半身照,照片中的外婆大约五十多岁,头发梳得整整齐齐,黑亮黑亮得挽在脑后,偏襟的衣服。从照片上,看不到外婆的小脚。
家乡的规矩,老人不在了,照片大都要烧毁掉。我悄悄把外婆的照片放进了我的包里,回到家夹在了我的相册里。
因为,照片里面的老人,是我的外婆。
曾听母亲说,她年少时,也曾缠过足。母亲有一个今天我们看来非常封建的祖母。见母亲跳绳、踢毽、出去串门,母亲的祖母就骂:疯死了,疯死了,丫头片子,这样下去,大了谁还敢要她了?于是吩咐母亲的母亲,我的外婆:“赶紧给她把脚缠上!”
母亲被缠足时,大约八九岁的样子。母亲一边痛哭嘶叫,一边苦苦哀求;外婆惹不起她的婆婆,自然只得听命用力缠。嘎巴嘎巴骨节断裂般的疼痛中,母亲不再能下地跳绳,不再能踢毽了。
母亲的脚让一条裹脚布横横竖竖般包成了“粽子”,母亲也成了绑在屋中困在屋中的“粽子”。八九岁活泼好动的母亲,只能呆呆坐在家里的土炕上,从日头升起等到日头落下。
所以,母亲的祖母,带给母亲的记忆,全是恨。
外婆七个儿女,活下来的只有母亲和舅舅两个。舅舅比母亲大十多岁,但母亲的祖母有好吃的,总是留给舅舅,母亲则连偷看的份都没有,否则就会惹来一顿咒骂;而家里的粗活重活,从来都是母亲做,舅舅则需背抄着手,念书,逛街。
好在母亲的父亲,我的外公是一个开明的人。在母亲的脚被裹了大约半个月后,外公回到了家。看到女儿可怜的眼神,外公责备了外婆和他的母亲:“都什么年代了,还给她缠足?你瞧外边的人,有多少缠足的?赶紧给她放了!”母亲的祖母惹不起儿子,只好默认。
就这样,外公救了母亲,使母亲有了一双天足。但细看母亲的脚,还是与普通人的脚有些不同。她的脚面很鼓,仿佛肿胀着。所以,小时候,母亲常常给我们讲起那段裹脚的经历,讲起她对曾祖母的恨。
有了这双天足,母亲后来读完了完小。挑水、推独轮车,所有家里地里的活,都能拿得起,放得下。
有了这双天足,母亲可以从村前到村后挨家挨户走一圈,为她上学的女儿借五元钱生活费、十几块钱学费。
外婆的穷养闺女富养儿,最终,让我的母亲辛劳了一生。舅舅一生游手好闲,无所事事。舅舅的儿子结婚,是母亲负责操办;外公去世后,还是母亲操办;外婆去世,依旧是母亲操办。到了舅舅去世,母亲还是忙里忙外--妹妹一家去城里后,73岁的患有哮喘的母亲,不愿看着自家的土地拱手让给别人种,至今,仍旧每天耕作在田里。
2010年夏天,我带母亲去青岛。在青岛第一浴场,70岁的母亲将鞋子脱掉,几步便走到了水里。母亲笑得那么灿烂,那么知足。海水涌来,荡起浪花,浸湿了母亲的裤子。倘若再年轻几岁,母亲说不定会与我们一起,走向大海,搏击浪花。
2011年夏,我帮去世的父亲圆上一个梦,带母亲去了北京。在紫禁城,母亲摆着poss,让我给她拍照;在大观园,我给母亲租来一套清朝服饰,让母亲坐在轿子里,给她拍照……
母亲常说,我“脚首”好,所以那里都能去。
脚,本来就是用于行走天下的,那小小“三寸金莲”的远去,是女子们的幸运,也是历史的进步。
有一双天足,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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