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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的江湖在世间,古龙的江湖在天涯!


一:从司马迁到金庸
 

侠文化在中国源远流长,是中国最鲜明的文化符号之一,其文学发展史大体分五个阶段。

《史记》-游侠列传篇,专门记录了历史上那些重然诺、守信用,跌宕豪迈,扶人危难的豪客游侠。太史公歌颂的游侠精神,是后世侠客小说的精神源流。

唐传奇时代,受六朝志怪文化影响,《聂隐娘》《虬髯客》《僧侠》等名篇,开始有意识地“虚构”一些惊艳绝世、神行百变的剑侠形象,侠客小说由此诞生。

明清时期,武侠故事全面“世俗化、系统化”,关注点转向人的世情生活,并逐渐形成固有的打斗模式、矛盾纷争、思想倾向,以《水浒传》《三侠五义》为代表,不但刻画出鲜明的人物群象,还构建了复杂立体的侠客世界。

民国时期,思潮激荡,武侠文学呈井喷状态,还珠楼主的“奇幻仙侠派”,郑证因的“帮会技击派”,王度庐的“悲剧侠情派”,白羽的“社会讽刺派”,朱贞木的“奇情推理派”,这些作家对旧侠客世界做了系统地改良升级,极大拓展了武侠文学的深度和广度,为后续的武侠盛世打下基础。

武侠盛世的标杆当属金庸。

新旧交替的时代背景,香港特殊的文化环境,出身文人世家、精通西方文化、从事编剧工作的身世经历,让他集天时地利人和于一身。

所有优势一起共振,呈现的作品就是:

1故事内容博大精深、包罗万象,从经史子集到诗酒糖茶,文化元素丰富,层次立体分明。

2将西方的戏剧技巧运用到传统的叙事模式中,增强戏剧冲突。剧情编排宏大严谨有逻辑,讲究艺术节奏的调韵和变化。

3善于从文学经典中汲取营养,将传奇情节与现代思想完美结合,寓言特质明显,即有娱乐性又有深度。

4对中国历史的整体把握能力强,重构历史的同时,注重文化反思。

武侠小说作为我国本土类型文学,一定程度上能反应出精英文化与民俗文化的分歧。金庸作为武侠文学的集大成者,以其博雅通达,融汇中西,贯穿今古的能力,调和了二者的分歧,将武侠艺术拔高了一大截。

金庸以毕生精力将学识修养与志向事业统一起来,把自身的家国情怀,文化思考,人生感悟全部融入到作品中,创造出的经典人物、文化意象,已经成为整个华人世界的共同语言、共同记忆。 

二:古龙江湖发展史
 

金庸取得辉煌成就的同时,也为后续武侠创新,设立了巨大门槛。在这个前提下,古龙的横空出世就显得更加难能可贵!

与金庸的武侠世界观不同,古龙另辟蹊径,他彻底去历史化,更关注个体的自由与解放,在探索人性的层面上沉的更深、走的更远。他将现代人的情感处境、精神困惑融入到武侠故事中,营造出一个彰显个性、释放压抑的“江湖乌托邦”。

1古龙江湖的源起(1956-1963)

古龙在1956年发表文艺小说《从北国到南国》,开始了职业写作之路。这个小说的主人公谢铿后来还成了《游侠录》的主角。

古龙最初走的是纯文学路线,机缘巧合下,开始为台湾武侠三剑客代笔,后来于1960年写出人生首部武侠作品《苍穹神剑》。

这个阶段的古龙创作力旺盛,写下了大量作品练笔。通过对王度庐、朱贞木、金庸、司马翎等前辈名家的模仿学习,古龙摸索出一条属于自己的创作道路,独具特色的“古龙江湖系统”渐渐浮出水面……

2古龙江湖的成型(1964-1976)

1964年古龙写出《大旗英雄传》、《浣花洗剑录》,这两部书和《武林外史》、《绝代双骄》并称为古龙中期创作的四大名著。

古龙江湖系统里最具影响力的四大支柱《小李飞刀系列》《楚留香系列》《陆小凤系列》《七种武器系列》,大都能从中期作品里找到谱系源头。

例如,沈浪、铁中棠就影响了李寻欢、楚留香。《浣花洗剑录》里的白衣人、紫衣侯就影响了后续西门吹雪、燕十三等剑客形象。《武林外史》里的快活王、王怜花也影响了后续逍遥侯、无花等反派形象。

在进行中期创作时,古龙的格局更加阔达,开始放眼于全球文学。杰克.伦敦、海明威等西方作家,吉川英治、柴田炼三郎等日本作家,乃至“西部片”和“剑戟片”等电影,都成了他吸收营养的地方。

古龙将这些营养,化用到创作当中,结合自己的思考感悟,最终创立出古龙特色的艺术风格:

1简洁、明快的文字表述。

2一招制敌的武打设计。

3娴熟的运用侦探悬疑元素。

4注重氛围渲染、意境营造。

5善于挖掘生命的原始潜能。

6对武道、人心的极致探索。

7对浪子、边城意象的偏好。

1969年的《多情剑客无情剑》为标志,古龙进入创作上的巅峰期,《萧十一郎》《流星蝴蝶剑》《欢乐英雄》《七种武器系列》《陆小凤系列》《边城浪子》等佳作陆续问世。

求新求变是古龙的毕生追求,1974年的《天涯明月刀》是他进入革新期的标志。他在这本书里倾注了巨大热情,却因理念太过超前而备受挫折。在市场与读者的双重质疑下,古龙顶住压力,最终于1976年写出旷世之作《三少爷的剑》。

《三少爷的剑》是古龙武侠的巅峰作品,谢晓峰、慕容秋荻、燕十三等主要人物在思想层面上均有深深的执念,他们“破执”的过程像一幕幕寓言,充满了禅意。书中对世俗生活、生命本真的哲学思考,彻底解构了以往的武侠套路,将武侠文学带入到一个更深的层次。

1976年之后,古龙的精力开始被电影事务分散,身体也逐渐变差,文学创作进入衰退期,期间写出的精品只有《离别钩》和《英雄无泪》。1985年创作的“大武侠时代系列”,是古龙去世前为武侠创新做的最后努力。

3古龙江湖的影视化(1976-1994)

电视电影等新媒体技术是武侠盛世的重要推手。以1976年上映的《流星蝴蝶剑》为标志,古龙作品的影视改编进入热潮,前后改编了200多部电影,70多部电视剧。其中,成就最大的是楚原导演。

楚原以舞台剧的拍摄手法将潇洒利落的武打设计、唯美精致的布景构图,融入到扑朔迷离的故事情节中,在形式上完美诠释了古龙作品“诗意朦胧、气质典雅”的写意特点。

在精神内核上,楚原紧扣“奇情主题”,着重刻画人物的内心挣扎及情感纠葛。因为早期拍过很多社会问题片,楚原对资本化社会里的人性异变有着深刻理解。争权夺利、尔虞我诈的江湖其实是现代社会的缩影。

正因为抓住了古龙武侠的精神内核,楚原在作品里对江湖人多了一重思考和关怀,对丑恶的人性加以批判,让迷失的人心得到救赎,让困守的情感得以释放。

楚原导演的艺术造诣非常高,他作品的魅力,很多已超出原著范畴,甚至对原著的不足做了补充和拓展。其中,《多情剑客无情剑》最大气,《三少爷的剑》最华丽,《天涯明月刀》意境最好,最得古龙神髓,《萧十一郎》将心理惊悚的氛围发挥到极致,乃至影响了后续邪典武侠《惊魂六计》系列,《白玉老虎》的结尾,反思深刻,升华了故事主题。

楚原之后,将古龙武侠的精气神发挥到极致的是王家卫。

1994年上映的《东邪西毒》,讲述了欧阳锋、黄药师等人在情感上角力一生的故事。西毒的自卑与妒忌,东邪的骄傲与自私,盲武士的悲情与无奈,慕容嫣的痴情与绝决,剧中的每个人都困守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尽是求而不得的痛苦。最后,所有的情感与欲望都在时间的火焰里化为灰烬,人的一生也就此幻灭……

王家卫以情字描摹江湖,拿武功比喻人心,本质上反映的还是现代人孤独寂寞的内心、荒芜萧索的情感,这一点和古龙的精神内核完全契合。而他碎片化、意识流的表述方式,直至人心的情感金句,以人物的情感和个性来构建世界等特点,更是鲜明的古龙风格。

《东邪西毒》是王家卫用金庸人物演绎出古龙风情的经典故事。

三:侠影江湖新展望
 

最近十几年来,武侠片连续衰落。像《剑雨》这种卡司强大、制作精良的高水准作品,市场反映都一般。尔冬升导演的新版《三少爷的剑》,更是反响平平。

传统武侠片的开拓创新,成为一大难题。

 

2011年陈可辛导演的《武侠》做了一次有趣的尝试。剧中,金城武饰演的警探用一口川话对甄子丹的武功做了一通科学解析,试图从科学角度解构武侠。

冯德伦导演的《太极》系列在这个方向上走的更远。他用“蒸汽朋克”的元素重构了杨露禅偷拳这个传统故事。科幻与武侠的欢乐碰撞,让人眼前一亮。

路阳导演的《绣春刀》系列则开发了武侠片的亚文化圈层。故事不再以家国情怀,快意恩仇为主题,侧重反映个人在封建体制压榨下的心理异化。

绣春刀与无常簿等“暴力意象”,直接折射出人物个体在大环境下的困境、挣扎与坚守。《绣春刀》可算作披着武侠外衣的政治惊悚片。

近期武侠片的最大惊喜是徐皓峰,他的硬核作品为武侠开辟出一方新天地。

徐皓峰少年时在中央美院附中学习中国画,大学时在北京电影学院进修编导专业,与贾樟柯、徐静蕾同届,毕业后竟埋头整理民间武术资料,潜心研究道家文化,精心创作武侠小说,在家潜修了8年之久。

潜修期间,他接触最多的是道教大家胡海牙,以及本家舅姥爷-形意拳大师李仲轩,根据李仲轩的回忆,他写出口述历史著作《逝去的武林》。后来,他借此成为电影《一代宗师》的编剧,在影视圈崭露头角。

正是这些身世经历,让徐皓峰在武学基础、文化底蕴、电影技能等方面有着过人的优势,让他有能力承接断裂的武侠文脉,将“文以载道、武以定邦”的传统思想融为一炉,构建出自己“武以载道”的思想价值体系。

《倭寇的踪迹》讲述新旧武林秩序的立与破。

《箭士柳白猿》讲述民国武林的生态系统。

《师傅》讲述天津武行的生存模式和状态。

这三部作品里始终贯穿着技艺和道统的传承问题、礼崩乐坏下,武人的精神痛苦、对传统文化中暗含的民族性的思考,这些都体现出徐皓峰注重“武术内涵,人性提炼”的创作特点。

如果说金庸武侠代表了传统文人对江湖的美化与想象,那古龙江湖折射的其实是现代人的微妙情感。

徐皓峰则以武学修行者的身份,在飞速行进的时代浪潮下,对文化传统做了一场审视和自省。因为更接地气,他的作品往往有种返璞归真的力量与美感,让人从浮躁荒诞的现实中,静下心来感受那些正在潜移默化的人心和传统。

最近看了《刀背藏身》的预告片,那一幕幕拔刀的情节让人热血沸腾。该片是徐皓峰民国武林的收官之作,故事从对江湖规矩的探寻延伸到携手抗敌的家国大义,格局和宿求更加阔达高远。

据说,徐皓峰的古装武侠《诗眼倦天涯》和《天涯明月刀》已经杀青。他的武侠版图正在一步步扩大,武侠复兴的星星之火已经点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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