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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在这里的守候——读张爱玲《爱》



  在“世纪文学60家”评选中,张爱玲仅次于鲁迅,位居第二,可见她在读者心目中举足轻重的地位。我是张迷,喜爱她的小说,也喜欢她的精短散文《爱》。

  苍凉是张爱玲小说的底色,而她的散文《爱》,也同样让我们看到了爱的无奈和苍凉。她曾说:生在这世上,没有一样感情不是千疮百孔的。她认为,尽管你真心的付出,得到的也不一定是真爱。她以冷眼体察男女之爱,把那些美好的爱撕碎,露出鲜血淋漓的疮口,展览给人看,让你触目惊心之余,唏嘘痛苦,然后流泪叹息。

  短文《爱》,小巧精致的像一块包装好的巧克力,底色是暗淡的,嚼起来又是浓而有味的,而且你越嚼越觉得味道绵软醇香,又给人丝丝的凉意。

  它是爱的丽歌,更是爱的悲歌。

  只有真实的,才是打动人心的。所以,张爱玲用“这是真的”开头,独立成段,似在突出强调,她所讲的是一个真实的故事,让我们相信,让我们在感受中,和故事里的女主人公一起,悲戚沉浮。

  “有个村庄的小康之家的女孩子,生得美,有许多人来做媒,但都没有说成。”故事就这样在娓娓简单的叙述中开始了。“生的美”,没有眉眼和体态,但一个窈窕妩媚、洁净如莲的少女,婉然如在目前。张爱玲没有直接写出女孩具体的美,但这恰恰给读者留足了想像的空间。这就是高明的留白艺术。

  正因为美,女孩对自己婚姻是有选择的,她想凭着美貌挑选到如意郎君,与他执子之手,共同走过人生的寒潮风。所以,许多人来做媒,都没能让她选到意中人。或者说,她更希望找到一个和自己心灵相契的男子,把如花的青,姣美的容颜,交付于他。

  在无数次的等待中,她的爱情悄然来临,猝不及防地,撞了个满怀。

  那年,她十五六岁,春天的晚上,她手扶着桃树。花开正好的年龄,满眼的良辰美景,她怀揣着心事,立在后门口。瞧,张爱玲三言两语,就为读者勾画了一幅多么清妙淡雅的美人景图。那桃树,那女孩,那飞扬的心事,有着多少的诗意和想像!

  她穿着一件月白的衫子,对面的年轻人翩然走来,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站定了,只轻轻地说了一声:“噢,你也在这里吗?”仿佛是前生的守候,仿佛是宿命里的缘,千万次的呼唤,日夜的等待,不经意间,就这么遇上了。

  心思不能言,肠中车轮转。她紧张地失了言,走了神,而他也没再说什么,就各自走开了。

  “就这样就完了。”张爱玲用一句话总结女孩简单纯美的初恋。

  女孩和年轻人的故事完了,可她的悲剧才真正开始:后来她被亲眷拐子卖到他乡外县去作妻,又几次三番地被转卖,经过无数惊险和风波。这让人心痛的简短叙述中,读者感受到了女子爱情的悲剧和心灵的悲歌。她被几个男人蹂躏,在无爱的婚姻中,心被凌迟的粉碎。而她对年轻人的爱,却是她一生月白桃花般的美丽风景。她的爱,停留在了那个春天的晚上,那桃花下,那年轻人。

  最温馨也最让人泪落的,是她年老时,那份放在水晶瓶,捧在手心里的那点残存的回忆:“她还记得从前那一回事,常常说起,在那春天的晚上,在后门口的桃树下,那年轻人。”

  故事到这里戛然而止,却似有一股强劲的悲风袭来,突然间,心里阴云密布,天野四合,有一种无法呼吸的痛。给我的,是无尽的悲辛和感叹!

  张爱玲以高度精炼的语言,概括女孩爱的一生:爱的美好憧憬和相遇与糟蹋后的悲凉和回忆,形成了巨大了落差,最终把人抛进万劫不复的感情深渊,让人在喜悲交融中热着凉着。女孩以欢喜和等待开始,而以悲剧和凄凉结束,剩下的只是一点无助可怜的回忆,留着苍灰色的暗影。

  这个女孩爱的经历,不就是现实中,许多女子不幸爱情婚姻的真实写照吗?

  最后,张爱玲水到渠成地亮出了自己的观点:“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惟有轻轻地问一声:‘噢,你也在这里吗?’”

  张爱玲要告诉我们的是:爱是偶然的,也是必然的,于千万人之中,遇到了你喜欢的人,你逃不掉,她也逃不掉,那是一场从花开无涯到地老天荒的等待。

  原来,“你也在这里”的守候,是我们一生的宿命。滚滚红尘中,在情爱中缱绻的男女,有几人能逃得开爱的浩劫?

  2011。4.22

  爱

  张爱玲

  这是真的。

  有个村庄的小康之家的女孩子,生得美,有许多人来做媒,但都没有说成。那年她不过十五六岁吧,是春天的晚上,她立在后门口,手扶着桃树。她记得她穿的是一件月白的衫子。对门住的年轻人同她见过面,可是从来没有打过招呼的,他走了过来。离得不远,站定了,轻轻的说了一声:“噢,你也在这里吗?”她没有说什么,他也没有再说什么,站了一会,各自走开了。

  就这样就完了。

  后来这女人被亲眷拐子卖到他乡外县去作妻,又几次三番地被转卖,经过无数惊险的风波,老了的时候她还记得从前那一回事,常常说起,在那春天的晚上,在后门口的桃树下,那年轻人。

  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惟有轻轻地问一声:“噢,你也在这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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