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遗憾

　李文旺

　　人们都说养儿防老，孝心是宝中宝，可是我这二十多年长期离开老家工作，除了回老家探亲，很少及时地在父母身边做过一点晚辈应该做的事情，这是我心里最大的遗憾。

　　我工作的地方离开我的老家一百八十公里，按照现代青年的标准来说，根本不远。可是在我年轻的时代，交通和通讯远远不如现在，父母都是农民，是上世纪二十年代的人，几乎不认识字，少不了有事情需要我这个拿国家工资的帮一点忙。回家不容易，我就给老家写信，可是，就算是写信，也要十天才能收到，再说写信也是看不见摸不着的，加之有些事情大不大、小不小的，就算是知道了，回去帮一点忙又不太合算，不回去又于心不忍，这样，知道还不如不知道。后来我渐渐不写信了，这样一来，我常常是四五个月才能得到家里的一点信息。

　　后来，我为不能和老家及时取得联系而懊恼、无聊，我在无聊中沾染了吸烟的坏毛病，常常是一抽就是一天一包香烟。慢慢地，我发现抽烟并不能把我从思乡的心境中解脱出来，反而使有限的工资白白耗费，那样一来，我平时六七个月回一次老家的计划就更加显得奢侈。我思来想去，决定把烟戒了，把抽烟的钱用来开支回家探亲的旅费不是很好的吗？于是，我咬着牙把烟戒了，除了那两三个月有些不舒服之外，很快地，我觉得自己的孝心可以得到表达了。于是，四个月一次的探亲成了我雷打不动的生活法则，这个法则我一直保持到我母亲去世。平心而论，有些在本县工作的人也做不到这一点，因为他们在县城有了爱人以后，对父母的感情多多少少会淡泊一些，他们有时候也要半年才回一次老家。在来回费用完全自理的情况下，我能够这么频繁地去探望父母，让老家的乡村们很受感动，当面说我是个孝子的人不下十个。

　　其实，我觉得远远地配不上乡亲们的评价，我想，就算是我一个月回一次老家，也不能让父母享受到晚辈在本地工作的方便。更让我左右为难的是，每一次回老家的开支竟然要用上我工资的三分之一，次数多了，妻子颇有微词。经过我反复的、耐心细致的思想工作，妻子总算是对我回老家表示理解。

　　后来，母亲因为高血压引发了一些毛病，住进了老家的县医院，可是当我探亲回家时才得知这个消息，那时母亲已经出院十多天了。我几乎是含着眼泪然而又很气愤向在家的兄弟姐妹发问，为什么不把这事告诉我，他们好半天都不说话，最后还是母亲笑着说：“这事都已经过去了，再说你回来又能帮上什么大忙。”我知道母亲这是怕给我增加麻烦，我更加觉得欠了一笔大债似的。如果是我一两年才回一次老家，这件事也许我压根就不知道。人们都说天下母亲都善良，可是我总觉得我的母亲更善良。虽然母亲是为了我好，在这件事上我觉得母亲是糊涂的。因为这不是能不能帮上忙的问题，这是关系到子女有没有孝心的问题。我觉得任何时候也不能丢失做人的基本道德，无论你有何造就，一旦没有了亲情观，你将一文不值。说得不好听，假如母亲在这次住院期间有个三长两短，那岂不是要让我遗憾终生吗？

　　看见我陷入沉思的样子，母亲知道我是真的对他们有孝心，于是她又将另一件事告诉我。母亲说，两年前，父亲在家里的责任田里做事，不小心负伤了，也到县医院住了五天，母亲本来要打电话通知我回老家一趟，可是父亲坚决不同意。听到母亲的话，我既为父亲的大所感动，也为母亲的坦率而高兴，另外，我也为自己在父亲最需要我的时候没能在他的身旁而内疚。

　　为了弥补我欠下父母的感情债，除了四个月一次的探亲，自2000年开始，我常常用手机和老家的亲人取得联系。长则十天，短则一周。2007年8月，我突然接到老家的电话，说母亲已经住进县医院，一个多小时以后，她老人家驾鹤西去，来不及和我说上一句话，甚至来不及和我见上一面。当我在半路上听见母亲离开人世这个消息时，我顾不得出租车上还有另外一个又一乘客，大颗大颗的眼泪流了下来。

　　在我这大半生中，事业上不是没有遗憾，生活中也不是没有遗憾，但要和我欠父母的感悟债这个遗憾比起来，根本算不上什么。母亲谢世后，父亲仍然不顾我的劝告，不肯来我家居住。父亲八十六岁了，他说离不开故土，宁愿在老家住。好在这几年我的小妹在县城买了一套房子，他可以时不时地到她那儿住上几天。这多少减去了我心中的一些遗憾，但是，对于一辈子为了我的父亲，只要他不住在我家里，我总觉得有些不快。但是，他有他的生活，我也不好勉强。

　　我们这两代人总是要遗憾地生活下去，有些像大陆和台湾。以前父亲是大陆，我是台湾，今后我肯定是大陆，父亲是台湾，但是现在，我不知道谁是大陆，谁是台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