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克木是我国著名的文学家、翻译家、梵学研究以及印度文化研究家，与季羡林、陈玉龙并称“北大三支笔”，和季羡林、张中行、邓广铭一起被称为“未名四老”。
金克木的文字精细而立意宏远，微言大义，在漫不经心的叙述中，潜伏着一种严密而不可肢解的精神脉络，思想被整合在天马行空的文字中，自然、随意、顺理成章，没有硬要讲道理。在金克木的文章中，他对新思想、新事物，对社会和时代的变革，无不具有深入的了解与思考，对许多社会现象都有深刻绝妙的认识。他文章中蕴含的知识带给我们高明，但启发我们自己睁眼看世界的，是金克木积极、开放、热诚的生命态度，对世界、对人生的探究、思考和深峻的智慧。本辑摘录的一些文字，均来自他的《书读完了》一书。
161.思维程序
《礼记·中庸》篇为朱熹收入《四书》，其中说到：“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若不管这些词的内在含义，只就学、问、思、辨、行五字看，正好是一道思维程序。加上的条件是博、审、慎、明、笃，也不难懂。
用现在的话说，学、问是从外界得来信息。思、辨是内在思考。修、行是付诸行动，再回到外界去，传出信息。思不孤立，有来源，有去路。
近代以来世界上常得到承认的思维程序是：由感觉而来的观察、实验，由推理而来的代数式思考和几何式证明，由此而生的预测以及实际行动中（外界的，自己的）检验。这样的思维程序也就是：传进信息，化为符号作数字演算，再化为信息传出。
所谓科学研究的知、思、行程序也是这样：观察，数学思考，检验预测。三者必须完全而关键在于如何思考。
感悟：学习贵在学以致用，融会贯通。很多人都会背诵朱熹的“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也都知道近代科学研究的基本思维程序，但却很少有人将其做内在一致性的联系和贯通。
162.线性思维
中国古人坚持线性思维，其辉煌成就便是大量的年代史。
编年史、年表、年谱、日记，这一类年月日记事是线性思维的成果，也加强了这种思维习惯。我们中国人的这种习惯在世界各国中是很有特色的。
线性思维常将时间当作一条线贯串一切。思维往往是线性的，达不到平面，知道线外还有点和线也置之不顾。只愿有一，不喜有二，好同恶异。
我们永远见前不见后，不能同时看见和感觉到立体的所有方方面面。知道空间，但是说不出空间是什么。身在三维中，思想常常不出二维。我们会左思右想，心中七上八下，中是瞻前就不能顾后。我们习惯于线性的和平面的思维方式，不习惯或不会作多面的即立体的思维方式。我们常说思想是螺旋上升前进的。螺旋是线，不是面，更不是立体。螺旋构成的立体是圆锥或圆柱。
感悟：这一点确实和印度人的思维方式有很大的差异。印度人相信轮回，他们的思维方式更像一个圆，处处都是起点，处处又都是终点，所以他们的历史有点混乱。我们的思维就像一根射线，是由一个个的点（事件）串联而成的。我们自己读书或者教孩子读书，采取的就是线性思维的方式，一页一页地读，读完第一页再度第二页，很少跳着读。
之所以身在三维世界里，思维方式仍局限在一个平面中，就是线性思维方式带来的局限。多一些这样的认识，在思考问题的时候就会多一些视角，或许假以时日，我们国人的思维，也更加立体多元了呢。
163.哲学思想
哲学思想，从古到今，外国（欧洲、亚洲）的往往囿于宗教，离不开所谓存在、永恒、绝对、精神、物质等等的正反面的问题。中国的则往往囿于政治，离不开人情、人事、实用。双方思想的核心问题不同，虽有交叉重叠，但是不能互相套用公式术语。
感悟：这样的源头区分很有意思，让我们在体悟我国哲学的特色、区分不同国家哲学之间的差异时，有了更好的落脚点。
164.有关道理
道、理两字可以概括两三千年的文化思想。
“道”和“理”的流行又有先后之别。孔、孟、老、庄不大讲“理”。从宋朝起，讲“理”胜过了讲“道”。分界线是在五代十国之时（当时有位名人叫冯道）。这以后“道”便主要属于“道家”，“道教”。“道学”只沾点边。“讲道”“布道”在基督教会里。“讲道理”也简化为“讲理”了。
宋朝的哲学称为“道学”，又称为“理学”，讲“万事万物莫不有理”。于是“道”、“理”并称，成为“道理”。
从什么时候起不讲“道”甚至不大讲原先的“道、理”了？我看是在清朝道光年代。“道光”的“光”本是光辉，变成了“精光”。为什么道光年间起了变化？背景很容易说，是有了两件大事。第一件是，从遥远的欧洲，经过印度，来了越来越多的鸦片，终于在道光二十年（一八四〇年）引起了东方天朝大国和西方蕞尔岛国英吉利的一场大战。天朝竟然糊里糊涂被打败了。这一仗打完了，全国上上下下都是鸦片烟，到处都是洋人加洋货，还有洋书、洋学、洋思想。从前印度佛教进来时的情况可不能和这时相比了。第二件是，在这以后不过十年，道光三十年（一八五〇年）爆发了标榜上帝教的太平天国反对清朝以及孔子的长期内战，少算是十几年，多算有二十几年。从此“革命”成为至高无上的好事。“造反”有了“理”，几千年的大道理仿佛冰消瓦解了。三国、六朝是初变，五代、十国是再变，“道光”是最后大变。“道”从此“光”了。
感悟：读完这一段话，忽然感觉也无话可说了。
165.做官不易
不过元明以前做官比较简单。白居易、苏轼以诗人当刺史、太守，只要喝酒作诗就可以。在杭州各修一道堤就是了不起的大事，至今还叫白堤、苏堤。元以后不同。文化场扩大而且复杂化。当官作吏不那么容易了。萧何也罢，宋江也罢，都不够格了。吏需要专业化。于是出现了一些会做官而又做不上官的人给官当实际工作人员，也就是“僚”。低的本地人就当“吏”，像京戏《四进士》里的宋士杰，或是《红楼梦》里给贾雨村大人出主意的“门子”。“僚”有门派，例如出名的“绍兴师爷”。
怎么当官？没学过。于是亲戚朋友以至于同学、同乡、同榜考取的“同年”都来荐信了，荐来一批专业化的“师爷”或称幕僚帮助当官。这主要有三行：一是“刑名”即司法，管问案子，要懂法律案例，可以捞钱。“绍兴师爷”是这一行中最出名的。二是“钱谷”即财务，管税收和会计，造假账，懂“四柱清册”，会办“交代”。（“四柱”是：旧管，新收，开除，实在。）要贪污，不可缺少。三是“文案”即秘书，掌管文书往来。看来不重要，可是公文和书信中一字一句用对用错可以升官或革职。
感悟：今天做官面临的情景和过去没有太大的差异，往往也是“学而优则仕”，在工作岗位上做得好了，提拔从政了。这些人在此之前都没有经过专业的做官培训，也不可能自己去找“师爷”，很多事情都需要自己能够独立判断，更不容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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