酿白酒
白酒不是烧酒，也不是奶酒，而是米酒，农家用糯米饭酿成的酒。这种酒，在西沙多出现在夏天，气温高，容易发酵，放在井水里冰镇一下，也是解渴消暑的好东西。儿时放学回家，走进屋里，忽然间闻到一阵香味，不用说，肯定是母亲又利用中午的剩饭自酿的白酒成熟了。
不过大量酿制白酒要在冬天。小河里刚刚上冻的时候，外婆就要张罗着酿酒。外婆家亲戚多，每到过年人来人往，总是要准备一些酒菜的，商店里的瓶装酒价钱贵，消耗起来吃不消，自家酿酒就成了首选。记得外婆家的厨房里有一只大铁锅，外婆先是将锅洗了又洗，务必洗净平时炒菜煮粥留下的油盐味。然后是淘米，二十斤装的筲箕（篾制的淘米工具），满满当当白花花的糯米，外婆用右臂套住把子，侧着身子吃力地挽着，一步一顿地挪到水埠下面，搁在青石板上，两只手伸进冰冷的河水里，满满的搓啊搓，捏啊捏，一直到没有米浆流淌才算完事，这时候外婆的手已经是被冻得通红花通红。我总是及时的拿来扁担，穿进筲箕把子，我在前外婆在后，一步一步地抬进厨房，因为进了水，原来的二十斤米倒有了三十斤，我们抬得嘿呦嘿呦打号子。外婆总是鼓励我说：小宝会帮外婆干活了，白酒酿好了，第一碗就给小宝吃。
酿酒是要敬神的，神位在哪儿，我也不知道，只知道当外婆将洗好的糯米倒进蒸笼，就要拿出一把香来点着了，冲蒸笼念念有词，不外乎“白酒娘娘保佑，今年酿一锅好白酒”，然后开始生火。冬天什么地方最暖和，当然是灶间了。外婆点着火，塞进几根干燥的硬柴，等火哔哔噗噗地旺起来，就叫我在火堂门口看火，蒸馒好一锅米饭要好长时间，她可以利用这个时候去做其他的活计。火堂里的火很旺，一根硬柴往往要烧半个小时才显出功效渐减的趋势，我所做的就是再添上一根柴而已。火光将我的脸照得通红，热量也不断地扑到我的脸上身上，不一会儿浑身就暖和起来。趁着火旺的时候，我会到菜橱里找一个馒头，切成薄片，用火钳夹着放到火堂里去烘烤，有时候会抓一把蚕豆，用小铁盒装着凑到火边爆烘。每当馒头片散发出香气，蚕豆噗噗的爆响，表弟表妹们就闻香而动，很快寻香而来……
更多的时候我会挨靠在草堆上无聊地睡着，至于糯米饭是什么时候蒸好的，又是什么时候凉好的，我都不知道。反正当我醒来时，外婆早就准备装桶了。酿酒的大桶木制的，听大舅说是“吉木”箍成的，做这么个直径六十公分的木桶，箍桶匠要干三天。外婆家的这个木桶有了年代了，听说还是上两辈的人留下来的，算算得至少百年，是文物了。良好的糯米饭先要拌入一定比例的白酒头子（即酒曲），外婆先是在木桶当中树一根毛竹，再将凉好的糯米饭一层一层地铺在四周，压结实了。一切工作完备，木桶被搬到暖和的厨房一角，盖上旧棉被，下面的工作就交给时间。至于白酒最后到底是怎样发酵的，又是如何最终酿成的，我都不知道，因为那是我已经被母亲接回家过春节，只等来年给外婆拜年时再尝新鲜白酒。
每年的正月初二是西沙女人回娘家的日子，当人也是女婿上门，外孙拜年的日子。外婆有五个儿子三个女儿，每家算三个人，就是24人，再加上老两口，就是26人，满满当当三桌。男人们都会喝酒，女人也能咂两口，酿的那一大桶白酒，是管够的。男人们的酒大概是过滤过的，虽然是乳白色的，但没有酒糟渣滓；女人和孩子的酒就不同了，虽然说也有酒汤，大多数却都有一块块大大的酒糟，得和点温开水才喝的下去。这种不公平的对象总是遭到女人和孩子的强烈不满，外婆总是解释道，男人酒性好，喝酒要和纯的，女人酒性差，应该带点酒糟，孩子根本不应该喝，给你喝是给你脸呢。这么一说，大家就都没有意见，安然享受自己的那一份白酒了。多年以后，读到“一壶浊酒尽余欢”，自然地联想到了这样的热闹画面，真是令人回味无穷。
这个暑假，母亲从乡下送来自酿的白酒，不过是用一只较大的搪瓷缸装的，两三碗的样子。我和妻子品尝了一些，余下的都用来蒸小雄鸡给儿子吃了。在西沙人的观念里，用白酒蒸小雄鸡给男孩子吃，是个大补的东西，有利于促进孩子的成长发育。儿子吃了奶奶做的白酒蒸小雄鸡，醉了，睡了一天一夜……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