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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滨孙漂流记---第五章
有什么变化,也没有什么特别
的事情发生。我的主要工作是,每年按时种大麦和稻子,晒葡萄干,并把这些东
西贮藏起来,供我一年吃用;此外,就是天天带枪外出行猎。在此期间,除了这
些日常工作外,我做的唯一一件大事就是给自己又造了一只独木舟,并最后确实
也做成了。为了把独木舟引入半英里外的小河里,我挖了一条运河,有六英尺宽,
四英尺深。先前做的那只实在太大,我始终无法把它放到水里去,也无法把水引
到它下面来。这是由于我事先没有考虑到船造好后的下水问题,而这问题是我应
该预先考虑到的。现在,那艘独木舟只能躺在原地留作纪念,教训我下一次应学
得聪明些。这一次,我没能找到一棵较合适的树,而且,还需把水从半英里以外
引过来。然而,当我看到有成功的希望时,就不愿放弃这一机会。虽然造成这条
小舟花了将近两年的时间,我却从未偷懒或厌烦。我一直希望,迟早有一天我能
坐上小船到海上去。
    我造的第一只独木舟是相当大的,因为我想用它渡到小岛对面的那块大陆上
去,期间的距离约有四十海里。可是,现在新造的这艘船就太小了,不可能乘它
渡过那么宽的海域,因而不符合我原先造船的意图。这样,我只好打消我原定的
计划,不再去想它了。现在既然有了这只小舟,我的下一步计划就是坐上小船绕
岛航行一圈。前面我曾提到,我曾经在陆上徒步横越小岛,抵达了岛的另一头。
在那些小小的旅行中,我有不少新的发现,所以我一直想看看小岛沿岸的其他地
区。
    现在,我既然有了小船,就可沿岛航行一周,实现我的宿愿了。
    为了实现环岛航行的目的,我要把样样事情做得既周到又慎重。为此,我在
小船上安装了一根小小的桅杆,并用贮藏已久的帆布做了个帆。你们知道,我从
大船上取下的帆布多得很,且一直放在那里没用过多少。
    安装好了桅杆和帆之后,我决定坐船试航一番,结果发现小船走得相当不错。
于是,我在船的两头都做了小抽屉或者可以说是小盒子,里面放粮食、日用品和
弹药之类的东西,免得给雨水或浪花打湿。另外,我又在船舷内挖了一条长长的
槽,用来放枪,还做了块垂板可盖住长槽,以防枪支受潮。
    我又把我的那把伞安放在船尾的平台上。伞竖在那里,也像一根桅杆,伞顶
张开,正好罩在我头上,挡住了太阳的势力,像个凉篷。此后,我常常坐上独木
舟到海面上游荡,但从来不敢走远,也不敢离小河太远。后来,我急于想看看自
己这个小小王国的边界,就决定绕岛航行一周。为此,我先往船上装粮食,装了
两打大麦面包(其实不如叫大麦饼),又装了一满罐炒米(这是我吃得最多的粮
食),一小片甘蔗酒,半只山羊肉,还有一些火药和子弹,准备用来打山羊。另
外,我还拿出了两件水手值夜穿的衣服,这我前面也提到过,是我在水手箱子中
找到的。这两件衣服放到船上,一件可以用来作铺被,一件用来作盖被。
    我成为这个岛国的国王已第六年了,或者说,我流落在这个荒岛已第六年了。
反正怎么说都可以。在这第六年的十一月六日,我开始了这次环绕小岛的航行。
这次航行所花的时间比我预料的要长得多,因为岛虽然不大,但当我航行到东头
时,却被一大堆岩石挡住了航道。岩石向海里延伸,差不多有六海里远,这些礁
石有的露出水面,有的藏在水下。礁石外面还有一片沙滩,约有一海里半宽。因
此,我不得不把船开到远处的海面上,绕过这个岬角航行。
    一开始发现这些礁石时,我几乎想放弃这次航行,调转船头往回走,因为我
不知道要向外海走多远,而且,我更怀疑自己能不能回到岛上。于是,我就下了
锚--我用从船上取下来的一只破铁钩做了锚。
    我把船停稳当后,就带枪走上岸。我爬上一座可以俯视岬角的小山;在山顶
上,我看清了岬角的全部长度,决定冒险继续前进。
    从我所站的小山上向海上放眼望去,看见有一股很强很猛的急流向东流去,
差不多一直流到那岬角附近。我进一步仔细地观察了一下,因为我发现,这股急
流中隐藏着危险。如果我把船开进这股急流,船就会被它冲到外海去,可能再也
回不到岛上了。说真的,假如我没有先爬上这座山观察到这股急流,我相信一定
会碰到这种危险的。因为,岛的那边也有一股同样的急流,不过离海岸较远,而
且在海岸底下还有一股猛烈的回流;即使我能躲过第一股急流,也会被卷入回流
中去。
    我在这儿把船停了两天,因为那两天一直刮东南风,风向偏东,而且风也不
校风向正好与我上面提到的那股急流的方向相反,因而在岬角附近的海面波涛汹
涌。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我靠近海岸航行,就会碰到大浪,如果我远离海岸航行,
又会碰到急流,所以怎么走都不安全。
    第三天早晨,海上风平浪静,因为在夜里风已大大减小了。于是我又冒险前
进。可是一开船,我又犯了个大错误,足以给那些鲁莽而无知的水手作为前车之
鉴。船刚走近那个岬角,离海岸还没有船本身的长度那么远,就开进了一片深水
面,并且碰上一股激流,就像磨坊下的水流那么急。这股激流来势凶猛,把我的
船一直向前冲去。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想让船沿着这股激流的边沿前进,可是
毫无用处。结果,我的船远远冲离了我左边的那股回流。这时又正好没有一点风。
    我只得拼命划桨,但还是无济于事。我感到自己这下子又要完蛋了。因为我
知道,这岛的两头都各有一股急流,它们必然会在几海里以外汇合,到那时,我
是必死无疑了,而且我也看不出有什么办法可以逃过这场灭顶之灾。现在,除了
死亡,我已没有任何希望--倒不是我会葬身鱼腹,因为这时海面上风平浪静,而
是会活活饿死,因为没有东西吃。不错,我曾在岸上抓到一只大鳖,重得几乎拿
都拿不动。我把鳖扔进了船里。此外,我还有一大罐子淡水。但是,如果我被冲
进汪洋大海,周围没有海岸,没有大陆,也没有小岛,我这么一点点食物和淡水
又有什么用呢?
    现在我才明白,只要上帝有意安排,它可以把人类最不幸的境遇变得更加不
幸。现在我感到,我那荒凉的孤岛是世上最可爱的地方,而我现在最大的幸福,
就是重新回到我那荒岛上。我怀着热切的心愿向它伸出双手:"幸福荒芜的小岛啊,
 "我说,"我将永远看不到你了!"然后,我又对自己说:"你这倒霉的家伙,你将
去何方?"我开始责备自己身在福中不知福的脾气,责备自己不应该抱怨孤独的生
活。现在,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只要能让我重新回到岸上!可是,我们一般凡
人,不亲自经历更恶劣的环境,就永远看不到自己原来所处环境的优越性;不落
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就不懂得珍惜自己原来享受的一切。我眼看自己被冲进茫茫
的大海,离开我那可爱的小岛有六海里多远--现在我从心底里感到我的小岛确实
可爱无比。看到我已没有回岛的希望,内心的惶恐简直难以形容。但是,我还是
竭力划桨,直到筋疲力尽为止。我尽量把船朝北面划去,也就是向那股急流和回
流交汇的海面划去。到了正午,太阳过了子午线,我忽然感到脸上似乎有了一点
微风,风向东南偏南。我心中悄悄燃起了希望;尤其令人振奋的是,过了半小时,
风稍稍大起来。这时我离岛已经很远了,要是这时有一点阴云或薄雾,那我也必
完蛋无疑。因为我未带罗盘,只要我看不到海岛,我就会迷失方向无法回去。幸
好天气始终晴朗,我立即竖起桅杆,张帆向北驶去,尽量躲开那股急流。
    我刚竖起桅杆张好帜,船就开始向前行驶了。我发现四周水色较清,知道那
股急流在附近改变了方向。因为,水急水则浊,水缓水则清,我知道那股急流在
这儿已成了强弩之末了。不久我果然发现,在半海里以外,海水打在一些礁石上,
浪花四溅。那些礁石把这股急流分成两股,主要的一股继续流向南方,另一股被
礁石挡回,形成一股强烈的回流,向西北流回来,水流湍急。
    假如有人在临上绞架时忽然得到赦免,或者正要被强盗谋害时忽然获救,或
者有过类似的死里逃生的经历,就不难体会到我当时那种喜出望外的心情,也不
难设想我把船驶进那股回流是多么欣喜若狂。平时,正当风顺水急,我张帆乘风
破浪向前,那欢快的心情是不难想像的。
    这股回流一直把我往岛上的方向冲了约三海里,但与先前把我冲向海外的那
股急流相距六海里多,方向偏北。因此,当我靠近海岛时,发现自己正驶向岛的
北岸,而我这次航行出发的地方是岛的南岸。
    这股回流把我冲向海岛方向三海里之后,它的力量已成了强弩之末,再也不
能把船向前推进了。我发现自己正处于两股激流之间--一股在南面,也就是把我
冲走的那股急流,一股在北面,两股激流之间相距约三海里。我刚才说,我正好
处于两股激流之间,且已靠近小岛。这儿海面平静,海水没有流动的样子,而且
还有一股顺风。我就乘风向岛上驶去,但船行慢得多了。
    大约下午四点钟,在离海岛不到三海里的地方,我看到了伸向南方的岬角,
这一点我前面也已提到过。正是这堆礁石引发了这次祸端。岬角把急流进一步向
南方逼去,同时又分出一股回流向北方流去。这股回流流得很急,一直向正北。
    这不是我要航行的方向,我的航线是要往西走。由于风还大,我就从斜里穿
过这股回流,向西北插过去。一小时之后,离岛只有一海里了,且这一带海面平
静,所以不久我便上了岸。
    上岸之后,我立即跪在地上,感谢上帝搭救我脱离大难,并决心放弃坐小船
离开孤岛的一切胡思乱想。我吃了一些所带的东西,就把小船划进岸边的一个小
湾里藏在树底下。接着,我就躺在地上睡着了。这次航行把我弄得筋疲力竭,既
辛苦又困乏。
    我完全不知道该怎样驾船回家。我遇到了这么多危险,知道照原路回去是十
分危险的,而海岛的另一边,也就是西边的情况,我又一无所知,更无心再去冒
险。所以,我决定第二天早晨沿海岸西行,看看能不能找到一条小河停泊我的小
战舰,以便需要的时候再来取它。我驾船沿岸行驶约三海里,找到了一个小湾,
约一英里宽,愈往里愈窄,最后成了一条小溪。这对于我的小船倒是一个进出方
便的港口,就仿佛是专门为它建立的小船坞似的。我把小船停放妥当后,便上了
岸。我环顾四周,看看到底到了什么地方。
    我很快就发现,这儿离我上次徒步旅行所到过的地方不远。所以,我只从船
上拿出了枪和伞(因为天气很热)就出发了。经过这次辛劳而又危险的航行之后,
我感到在陆上旅行十分轻松愉快。傍晚,我就到了自己的茅舍。屋里一切如132旧,
因为这是我的乡间别墅,我总是把一切都收拾得整整齐齐的。
    我爬过围墙,躺在树荫下歇歇腿。我实在太疲倦了,不久就昏昏沉沉睡着了。
不料,忽然有一个声音叫着我的名字,把我从睡梦中惊醒:"鲁滨!鲁滨!鲁滨·
克罗索!可怜的鲁滨·克罗索!你在哪儿,鲁滨·克罗索?你在哪儿?你去哪儿
啦?"亲爱的读者,你们不妨想想,这多么出乎我的意料啊!
    开始我睡得很熟,因为上半天一直在划船,下半天又走了不少路,所以困乏
极了。突然,我被惊醒,但人一下子还未完全清醒过来,只是处于半睡半醒之中,
因此我以为在睡梦中有人在同我说话。但那声音不断地叫着"鲁滨·克罗索!
    鲁滨·克罗索!"终于使我完全清醒过来。这一醒,把我吓得心胆俱裂,一骨
碌从地上爬起。我睁眼一看,原来是我的那只鹦鹉停在篱笆上面。啊,原来是它
在和我说话呢!这些令人伤心的话,正是我教它说的,也是我常和它说的话。它
已把这些话学得维妙维肖了,经常停在我的手指头上,把它的嘴靠近我的脸,叫
着"可怜的鲁滨·克罗索,你在哪儿?你去哪儿啦?你怎么会流落到这儿来的?"
以及其它我教给它的一些话。
    可是,我明明知道刚才跟我说话的是我的鹦鹉,不是别人,可还是过了好一
会儿心神才定下来。首先我感到奇怪,这小鸟怎么会飞到这儿来?其次,为什么
它老守在这儿,不到别处去?但在我确实弄清楚与我说话的不是别人,而是我那
忠实的鹦鹉后,心就定下来了。我伸出手来,向它叫了一声"波儿",这只会说话
的小岛便像往常一样,飞到我的大拇指上,接连不断地对我叫着"可怜的鲁滨·克
罗索,"并问我“怎么到这儿来啦?""到哪儿去啦?"仿佛很高兴又见到我似的。
于是我就带着它回城堡的老家去了。
    我在海上飘流了那么长时间,实在够受的了,现在正好安安静静地休息几天,
回味一下所经历过的危险。我很想把小船弄回海岛的这一边来,也就是我的住所
这一边,但想不出切实可行的办法。至于岛的东边,我已经去过那儿,知道不能
再去冒险了。一想到这次经历,我就胆战心惊,不寒而栗。而岛的西边,我对那
儿的情况一无所知。如果那边也有像东边那样的急流猛烈地冲击着海岸,就会碰
到同样的危险,我也会被卷进急流,像上次那样给冲到海里去。想到这些,我便
决心不要那小船了,尽管我花了好几个月的辛勤劳动才把它做成,又花了好几个
月的工夫引它下水进入海里。
    差不多有一年的工夫,我压制着自己的性子,过着一种恬静优闲的生活,这
一点你们完全可以想象。我安于自己的境遇,安于上天对我的安排,因此,我感
到生活十分幸福。唯一的缺陷是,没有人可以交往。
    在此期间,为了应付生活的需要,我的各种技艺都有长足的进步。我相信,
总有一天,我会成为一个手艺出色的木匠,尤其是工具缺乏的条件下,我也能有
所作为。
    此外,令人难以意料的是,我的陶器也做得相当完美。我想出了一个好方法,
用一只轮盘来制造陶器,做起来又容易又好看。现在我做出来的器皿又圆又有样
子,而过去做出来的东西看了也叫人恶心。但使我感到最自豪最高兴的是,居然
还做成功了一只烟斗。尽管我做出来的这只烟斗又粗劣又难看,并且烧得和别的
陶器一样红,可是却坚实耐用,烟管也抽得通。这对于我是个莫大的安慰,因为
我有的是烟叶。当时,船上虽然也有几只烟斗,但我起初忘了带下来,不知道岛
上也长有烟叶;后来再到船上去找,却一只也找不到了。
    在编制藤皮方面,我也有不少进步,并且运用我全部匠心,编了不少自己需
要的筐子,虽然不太雅观,倒也方便实用。这些筐子或是用来放东西,或是用来
运东西回家。例如,我外出打死了山羊,就把死羊吊在树上剥皮挖肚,再把肉切
成一块块装在筐子里带回家。同样,有时我抓到一只鳖,也随即杀了,把蛋取出
来,再切下一两块肉,装在筐子里带回来,余下的肉就丢弃不要了,因为带回去
多了也吃不掉。此外,我又做了一些又大又深的筐子来盛谷物。谷物收获后,一
等谷物干透,就搓出来晒干,然后装在筐子里贮藏起来。
    我现在开始发现我的火药已大大减少了,这是无法补充的必需品。我开始认
真考虑不用弹药猎山羊的问题,也就是用什么办法捕获山羊。前面我也曾提到,
上岛第三年,我捉到了一只雌的小山羊,经过驯养,它长大了。后来,我一直想
再活捉一只雄山羊与它配对;可是想尽办法也没能抓到一只。到最后,小山羊成
了老山羊,我怎么也不忍心杀它,直至它老死。
    现在我已在岛上生活了十一年。前面也已说过,我的弹药越来越少了。于是
我开始研究如何用陷阱或夹子捕捉山羊,看看能否活捉它一两只;我特别希望能
抓到一只怀孕的母羊。
    为此,我做了几只夹子来捕捉山羊。我确信有好几次山羊曾被夹子夹住了,
但是,由于没有铅丝之类的金属线,夹子做得不理想,结果发现它们总是吃掉诱
饵弄坏夹子后逃之夭夭。
    最后,我决定挖陷阱试试看。于是,我在山羊经常吃草的地方掘了几个大陷
坑,在坑上盖上几块自制木条格子,再在上面压了一些很重的东西。开始几次,
我在复盖好的陷坑上面放了一些大麦穗子和干米,但有意未装上机关。我一看就
知道,山羊曾走进去吃过谷物,因为上面留下了它们的脚樱末了,有一天晚上,
我一下子在三个陷阱里都安了机关。
    第二天早晨跑去一看,只见食饵都给吃掉了,可三个机关都没有动。这真使
人丧气。于是,我改装了机关。具体我不再细说了。总而言之,有一天早上我去
看看陷阱,结果发现在一个陷阱里扣着一只老公羊,另一个陷阱里扣着三只小羊,
其中一只是公羊,两只是母羊。
    对那只老公羊我毫无办法。它凶猛异常,我不敢下坑去捉它。我是想抓活的,
这也是我的目的。当然我也可以把它杀死,但我不想那么做,因为那不是我的意
愿。所以我只好把它放走了。老山羊一跑出陷坑,便像吓掉魂一样一溜烟逃跑了。
当时我没有想到,就是一头狮子,也可以用饥饿的办法把它驯服,但这只是到后
来我才懂得了这个办法。如果我让那头老山羊在陷阱里饿上三四天,不给它吃东
西,然后,再稍稍给它点水喝,给它点谷物吃,它也一定会像那些小山羊一样驯
服。只要饲养得法,山羊是十分伶俐、十分容易驯养的。
    可是,当时我并不知道有什么好办法,所以只好把老山羊放走了。然后,我
就到小山羊的陷坑里,一只只把它们捉起来,再用绳子把它们拴在一起,又费了
不少力气才把它们牵回家。
    小山羊好久都不肯吃东西。后来,我给它们吃一些谷粒,因为味道甜美,它
们很喜欢吃,就慢慢驯顺起来。现在我知道,如果弹药用尽之后还想吃山羊肉,
唯一的办法就是驯养一些山羊。将来也许会在我屋子周围有一大群山羊呢!
    目前,我首先想到的是,必须把驯养的山羊与野山羊隔离弃来。否则,驯养
的小山羊一长大,就会跑掉又变成野山羊。而要把驯养的山羊与野山羊隔离,唯
一的办法是找一块空地,用坚固的篱笆或木栅栏圈起来。这样,里面的驯羊出不
来,外面的野羊进不去。
    我孤身一人,要圈地修筑篱笆无疑是一项巨大的工程,可这样做又是绝对必
要的。所以,我首先得找到一块合适的地方,那儿既要有青草供山羊吃,又要有
水供它们喝,并且还要有荫凉的地方供它们歇息。
    我找到了一个十分合适的地方,以上三个条件样样具备。
    这是一大片平坦的草原,也就是西部殖民者所说的热带或亚热带那种树木稀
疏的草原。草原上有两三条小溪,水流清澈,小溪尽头有不少树木。但凡是有圈
地经验的人,一定会认为我这种做法缺少计算,如果我把自己原来的想法告诉他
们,他们也一定会笑话我。这不仅因为我的圈地规模过大,如果要把篱笆或木栅
栏修筑起来,至少有两英里长!其实,篱笆长短还在其次,即使十英里长我也有
工夫将它完成,主要还是圈地范围过大所带来的后果。当时我没有考虑到,山羊
在这么宽广的范围内,一定会到处乱跑,就像没有围起来一样。如果要捕捉它们,
就根本无法抓到。
    我开始动手修筑篱笆,但直到完成了大约五十码时,才想到了上面提到的问
题。于是我立即停工,并决定先圈一块长约一百五十码,宽约一百码的地方。这
个面积,在相当一段时期内,足以容纳我能驯养的山羊;等以后羊群增加了,我
可以进一步扩大圈地。
    这个办法较为审慎可行,我就鼓起勇气重新动手干起来。
    这第一块圈地用了差不多三个月的时间才完成。在此期间,我一直把三只小
羊拴在最好的地方,并让它们一直在我近旁吃草,使它们与我混熟。我还经常用
大麦穗子和一把把大米喂它们,让它们在我手里吃。这样,当我把篱笆修筑完成
之后,即使把它们放开,也会回来跟着我转,并咩咩叫着向我讨吃哩!
    我的目的总算实现了。不到一年半,我已连大带小有了十二只山羊了。又过
了两年,除了被我宰杀吃掉的几只不算,我已有了四十三只了。这以后,我又圈
了五六块地方养羊。在这些圈地上,都做了窄小的围栏;我要捉羊时,就把羊赶
进去。同时,在各圈地之间,又做了一些门使之彼此相通。这还不算,现在我不
仅随时有羊肉吃,还有羊奶喝。这在当初我根本想也没有想到。所以我忽然想到
可以喝羊奶时,真是喜出望外。现在,我有了自己的挤奶房,有时每天可产一两
加仑的羊奶。我这人一生没有挤过牛奶,更没有挤过羊奶,也没有见过人家做奶
油或乳酪。可是,经过多次的试验和失败,我终于做出了奶油和干酪,而且做得
方便利索。可见大自然不但使每个生灵都得到食物,而且还自然而然地教会他们
如何充分地利用各种食物。
    造物主对待自己所创造的一切生灵是多么仁慈啊,哪怕他们身处绝境,他也
还是那么慈悲为怀。他能把苦难的命运变得甜蜜,即使我们囚于牢狱也都要赞美
他!当我刚来到这片荒野时,一定以为自己会饿死;而现在,摆在我面前是多么
丰盛的筵席啊!
    你如果是一个信奉斯多葛哲学的人,看到我和我的小家庭成员共进晚餐的情
景,也一定会忍俊不禁。我坐在中间,俨然是全岛的君王。我对自己的臣民拥有
绝对的生杀之权。我可以任意处置我的臣民,要杀就杀,要抓就抓,要放就放,
而且不会有反叛者。
    再看看我是怎样用餐的吧!我一个人坐在那儿进餐,其他都是我的臣民在一
旁侍候。我的鹦鹉仿佛是我的宠臣,只有它才被允许与我讲话。我的狗现在已又
老又昏聩了,它总是坐在我右手;而那两只猫则各坐一边,不时地希望从我手里
得到一点赏赐,并把此视为一种特殊的恩宠。
    这两只猫已不是我最初从破船上带下来的了,那两只早就死了,我亲自把它
们葬在我的住所附近。不过其中一只不知同什么动物交配,生下了许多小猫。这
两只就是我从那些小猫中留下来驯养起来的,其余的都跑到树林里成了野猫。那
些野猫后来给我添了不少麻烦,因为它们经常跑到我家里来劫掠我的东西。最后
我不得不开枪杀了它们一大批,终于把它们赶走了。所以,我现在有那么多仆人
侍候我,生活也过得很富裕,唯一缺乏的就是没有人可以交往而已,其它什么都
不缺。但不久之后,我就有人交往了,后来甚至感到交往的人太多了。
    我曾经说过,我非常希望能使用那只小船,但又不想再次冒险。因此,有时
我会坐着苦思冥想,竭力设法把船弄到小岛的这边来;有时我又会安下心来,觉
得不要它也行。可是我这人生性不安于现状,总是想到我上次出游时到过的海岛
的那一边走一趟,看看有没有办法把小船弄过来,因为,正是在那儿,我可以登
上小山,远眺海岸和潮水的流向。这念头在心里变得越来越强烈,最后终于决定
沿着海岸从陆上走到那边去。于是我就出发了。如果在英国有人碰到我这样的人,
一定会吓一大跳,再不然也会大笑一阵。我也常常停下来打量自己,想到自己如
果穿这套行装,像这样打扮在约克郡旅行,也禁不住笑起来。下面我把自己的模
样描绘一下吧。
    我头上戴着一顶山羊皮做的便帽,这帽子做得又高又大,很不像样,后面还
垂着一条长长的帽缘,一来是为了遮太阳,二来是为了挡雨,免得雨水流进脖子。
在热带,被雨淋湿是最伤身体的。
    我上身穿了一件山羊皮做的短外套,衣襟遮住了一半大腿。下身穿了一条齐
膝短裤,也是用一只老公羊的皮做成的,两旁的羊毛一直垂到小腿上,看上去象
条长裤。我没有鞋子,也没有袜子,但做了一双短靴似的东西,自己也不知道该
叫什么,靴长刚及小腿,两边再用绳子系起来,好像绑腿一样。
    这双靴子与我身上的其他装束一样,极端拙劣难看。
    我腰间束了一条宽阔的皮带,那是用晒干了的小羊皮做的,皮带没有搭扣,
只用两根山羊皮条系着。带子两边有两个搭环,原来是水手用来挂短刀或短剑的,
可我挂了一把小锯和一把斧头,一边一把。另一条较窄的皮带,斜挂在我的肩膀
上,也用皮条系着。这条皮带的末端,在我左胳膊下,挂着两个山羊皮袋,一个
装火药,一个装子弹。我背上背着筐子,肩上扛着枪,头上撑着一顶羊皮做的大
阳伞,样子又难看又笨拙。尽管如此,除了枪之外,这把伞也是我随身不可缺少
的东西。至于我的脸,倒不像穆拉托人那么黑,看上去像一个住在赤道九度、十
度之内的热带地区那种不修边幅的人。我的胡子曾长到四分之一码长,但我有的
是剪刀和剃刀,所以就把它剪短了,但上嘴唇的胡子仍留着,并修剪成像回教徒
式的八字大胡子,像我在萨累见到的土耳其人留的胡子那样,因为摩尔人是不留
这种胡子的,只有土耳其人才留。我不敢说我的这副胡子长得可以挂我的帽子,
但确实又长又大,要是在英国给人看见,准会吓得一大跳。
    不过,关于我的这副模样,只是顺便提提罢了,因为根本没有人会看到,我
模样如何就无关紧要了,所以我也不必多费笔墨。我就带着这副尊容出发,一直
走了五六天。我先沿海岸走到我上次泊船登上小山的地方。这次我用不着照管小
船,就抄近路走上前次登过的那座小山岗。当我远眺伸入海中的岬角时,前面我
曾提到、前次到达这儿时我不得不驾船绕道而行,但现在只见海面风平浪静,那
儿既没有波澜,也大出乎我的意料。
    对这个现象我感到莫明其妙,决心花些时间留心观察一下,看看是否与潮水
方向有关。不久我就明白了其中的奥妙。
    原来,从西边退下来的潮水与岸上一条大河的水流汇合,形成了那股急流;
而西风或北风的强度又决定了那股急流离岸的远近。等到傍晚,我重新登上小山
顶。当时正值退潮,我又清楚地看到了那股急流。只不过这一次离岸较远,约在
一海里半处;而我上次来时,急流离岸很近,结果把我的独木舟冲走了。在别的
时候,也许不会发生这种情况。
    这次观察使我确信,只要注意潮水的涨落,我可以很容易把小船弄到我住地
所在的那一边。但当我想把自己的主意付诸实施的时候,又想到了上次所经历的
危险,不由心惊肉跳,连想也不敢想了。于是,我作了一个新的决定,那就是再
造一条独木舟。这样,我在岛的这边有一只,岛的那边也有一只。这样做虽然比
较费力,但却比较安全。
    你们要知道,现在我在岛上已有了两个庄园--我也许可以这么称呼我的两处
住所。一处是我的那个小小的城堡或帐篷。这儿,在小山脚下,四周建起了围墙,
后面是一个岩洞,现在,岩洞已扩大成好几个房间,或者说好几个洞室,一个套
着一个。其中有一间最干燥最宽大,并有一个门通到围墙外面,或者说是城堡外
面。也就是说,通到了围墙和山石的连接处。在这一间里,我放满了前面提到过
的那些陶土烧制成的大瓦缸,还放了十四五只大筐子,每只大筐子能装五六浦式
耳粮食,主要装的是谷物。有的筐子装着直接从茎秆上摘下来的穗子,有的装着
我用手搓出来的谷粒。
    那堵围墙我当时是用高大的树桩筑成的;现在,这些树桩已长成了树,又大
又密,谁都看不出后面会住人。
    靠近住所,往岛内走几步,在一片地势较低的地方,有两块庄稼地。我按时
耕种,按时收获。如果我需要更多的粮食,毗邻还有不少同样相宜的土地可以扩
大。
    此外,在我的乡间别墅那边,现在也有一座像样的庄园。
    首先,我有一间茅舍。这间茅舍还不断加以修理。也就是说,我经常修剪周
围的树篱,使其保持一定的高度。我的梯子也一直放在树篱里面。那些树起初只
不过是一些树桩,现在却长得又粗又高了。我不断修剪树桩,希望能长得枝多叶
茂,生机勃勃。后来,这些树真的长得蔚然成荫,令我十分称心如意。树篱中央,
则搭着一顶帐篷。帐篷是用一块帆布做成的,由几根柱子支撑着,永远不必修理
或重搭。帐篷下放了一张睡榻,那是我用兽皮和其他一些柔软的材料做成的;那
些兽皮当然是我从打死了的野兽身上剥下来的。睡榻上还铺了一条毛毯,是我从
船上的卧具中拿下来的;另外还有一件很大的值夜衣服用作盖被。我每次有事离
开我的老住所时,就住在这座乡间别墅里。
    与别墅毗邻的是我的圈地,里面放养着山羊。当初,为了圈这块地,我曾历
尽艰辛。我竭尽全力,把篱笆做得十分严密,免得圈在里面的山羊逃出去。我不
遗余力,辛勤劳作,在篱笆外插满了小木桩,而且插得又密又多,样子不像篱墙,
倒像是一个栅栏;在木桩与木桩之间,连手都插不进去。后来,在第三个雨季中,
这些小木桩都长大了,成了一堵坚固的围墙,甚至比围墙还坚固。
    这一切都可以证明我并没有偷懒。为了使生活舒适,凡是必须做的事,我都
会不辞辛劳地去完成。我认为,手边驯养一批牲畜,就等于替自己建立一座羊肉
、羊奶、奶油和奶酪的活仓库。无论我在岛上生活多少年--那怕是四十年--也将
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同时,我也认为,要想一伸手就能抓到这些山羊,就得把
羊圈修筑得十分严密,绝不能让它们到处乱跑。我把这个主意彻底实施,结果把
木桩插得太密了,等它们长大后,我还不得不拔掉一些呢!在这里,我还种了一
些葡萄,我每年冬天贮藏的葡萄干,主要是从自己葡萄园里收获的葡萄晒制而成
的。这些葡萄干我都小心保藏,因为这是我现有食物中最富营养最可口的食品。
葡萄干不仅好吃,而且营养丰富,祛病提神,延年益寿。
    我的乡间别墅正处于我泊船的地方和我海边住所的中途,因此每次去泊船处
我总要在这里停留一下。我常去看看那条独木舟,并把船里的东西整理得井井有
条。有时我也驾起独木舟出去消遣消遣,但我再也不敢离岸太远冒险远航了,唯
恐无意中被急流、大风或其他意外事故把我冲走或刮走。然而,正在这时我生活
却发生了新的变化。
    一天中午,我正走去看我的船,忽然在海边上发现一个人的脚印;那是一个
赤脚的脚印,清清楚楚地印在沙滩上。这简直把我吓坏了。我呆呆地站在那里,
犹如挨了一个晴天霹雳,又像大白天见到了鬼。我侧耳倾听,又环顾四周,可什
么也没有听到,什么也没有见到。我跑上高地,向远处眺望,又在海边来回跑了
几趟,可还是毫无结果。脚印就这一个,再也找不到其他脚樱我跑到脚印前,看
看还有没有别的脚印,看看它是不是我自己的幻觉。可是,脚印就是脚印,而且
就这么一个,不容置疑。脚趾头、脚后跟,是一个完整的脚樱可这脚印是怎么在
这儿留下来的呢?我无法知道,也无从猜测。这使我心烦意乱,像一个精神失常
的人那样,头脑里尽是胡思乱想,后来就拔腿往自己的防御工事跑去,一路飞奔,
脚不沾地。可是,我心里又惶恐至极,一步三回头,看看后面有没有人追上来,
连远处的一丛小树,一枝枯树干,都会使我疑神疑鬼,以为是人。一路上,我是
惊恐万状,头脑里出现各种各样的幻景,幻觉里又出现各种各样荒诞不经的想法
以及无数离奇古怪的妄想,简直一言难荆我一跑到自己的城堡--以后我就这样称
呼了--一下子就钻了进去,好像后面真的有人在追赶似的。至于我是按原来的想
法,用梯子爬进去的呢,还是从我打通了的岩洞的门里钻进去的,连自己都记不
得了,甚至到了第二天早上也想不起来。因为,我跑进这藏身之所时,心里恐怖
已极,就是一只受惊的野兔逃进自己的草窝里,一只狐狸逃进自己的地穴里,也
没有像我这样胆颤心惊。
    我一夜都没合眼。时间越长,我的疑惧反而越大。这似乎有点反常,也不合
乎受惊动物正常的心理状态。原来主要是因为我自己大惊小怪,因而引起一连串
的胡思乱想,结果自己吓自己;而且,想的时间越长,越是都往坏处想。有时候,
我幻想着,那定是魔鬼在作祟;于是,我的理智便随声附和,支持我的想法。我
想,其他人怎么会跑到那儿去呢?把他们送到岛上来的船在哪里呢?别的脚印又
在什么地方呢?一个人又怎么可能到那边去呢?但是,再一想,要是说魔鬼在那
儿显出人形,仅仅是为了留下一个人的脚印,那又未免毫无意义,因为我未必一
定会看到它。我想,魔鬼若为了吓吓我,可以找到许多其它办法,何必留下这个
孤零零的脚印呢?
    何况我住在岛的另一头,魔鬼绝不会头脑如此简单,把一个记号留在我十有
八九看不到的地方,而且还留在沙滩上,因为只要一起大风,就会被海潮冲得一
干二净。这一切看来都不能自圆其说,也不符合我们对魔鬼的一般看法,在我们
眼里,魔鬼总是十分乖巧狡猾的。
    所有这一切都使我不得不承认,我害怕那是魔鬼的作为是毫无根据的。因此,
我马上得出一个结论:那一定是某种更危险的生物,也就是说,一定是海岛对岸
大陆上的那些野人来跟我作对。他们划着独木舟在海上闲游,可能卷入了急流,
或碰上逆风,偶尔冲到或刮到海岛上。上岸后又不愿留在这孤岛上,又回到了海
上,要不我该发现他们了。
    当上述种种想法在我头脑里萦回时,我起初还庆幸自己当时没有在那边,也
没有给他们发现我的小船。要是他们真的看到了小船,就会断定这小岛上有人,
说不定会来搜寻我。
    可是,我又胡思乱想起来,出现了一些恐怖的念头。我想,他们可能已发现
了我的小船,并且也已发现这岛上有人。又想,如果这样,他们一定会来更多的
人把我吃掉;即使他们找不到我,也一定会发现我的围墙。那样,他们就会把我
的谷物通通毁掉,把我驯养的山羊都劫走;最后,我只好活活饿死。
    恐惧心驱走了我全部的宗教信仰。在此之前,我亲身感受到上帝的恩惠,使
我产生了对上帝的信仰;现在,这种信仰完全消失了。过去,上帝用神迹赐给我
食物;而现在,我似乎认为他竟无力来保护他所赐给我的食物了。于是,我责备
自己贪图安逸的生活,不肯多种一些粮食,只图能接得上下一季吃的就算了,好
像不会发生什么意外似的,认为我一定能享用地里收获的谷物。这种自我谴责是
有道理的,所以我决定以后一定要屯积好两三年的粮食。这样,无论发生什么事,
也不致于因缺乏粮食而饿死。
    天命难测,使人生显得多么光怪陆离,变化无穷啊!在不同的环境下,人的
感情又怎样变幻无常啊!我们今天所爱的,往往是我们明天所恨的;我们今天所
追求的,往往是我们明天所逃避的;我们今天所希翼的,往往是我们明天所害怕
的,甚至会吓得胆战心惊。现在,我自己就是一个生动的例子。以前,我觉得,
我最大的痛苦是被人类社会所抛弃,孤身一人,被汪洋大海所包围,与人世隔绝,
被贬黜而过着寂寞的生活。仿佛上天认定我不足与人类为伍,不足与其他人交往
似的。我当时觉得,假如我能见到一个人,对我来说不亚于死而复生,那将是上
帝所能赐给我的最大的幸福,这种幸福仅次于上帝饶恕我在人间所犯的罪孽,让
我登上天堂。而现在呢,只要疑心可能会看到人,我就会不寒而栗;只要见到人
影,看到人在岛上留下的脚印无声无息地躺在那里,我就恨不得地上有个洞让我
钻下去。
    人生就是这么变幻无常。我惊魂甫定之后,产生了关于人生的离奇古怪的想
法。我认识到,我当前的境遇,正是大智大仁的上帝为我安排的。我既然无法预
知天命,就该服从上帝的绝对权威。因为,我既然是上帝创造的,他就拥有绝对
的权力按照他的旨意支配我和处置我;而我自己又曾冒犯过他,他当然有权力给
我任何惩罚,这是合情合理的。我自己也理所当然地应接受他的惩罚,因为我对
上帝犯了罪。
    于是,我又想到,既然公正而万能的上帝认为应该这样惩罚我,他当然也有
力量拯救我。如果上帝认为不应该拯救我,我就应该认命,绝对地、毫无保留地
服从上帝的旨意;同时,我也应该对上帝寄予希望,向他祈祷,静静地听候他圣
意的吩咐和指示。
    我就这样苦思冥想,花去了许多小时,许多天,甚至许多星期,许多个月。
思考的结果,在当时对我产生了一种特殊的影响,不能不在这里提一下。那就是:
一天清晨,我正躺在床上想着野人出现的危险,心里觉得忐忑不安。这时,我忽
然想到《圣经》上的话:"你在患难的时候呼求我,我就必拯救你,而你要颂赞我。
 "于是,我愉快地从床上爬起来,不仅心里感到宽慰多了,而且获得了指引和鼓舞,
虔诚地向上帝祈祷,恳求他能拯救我。做完祈祷之后,我就拿起《圣经》翻开来,
首先就看到下面这句话:"等候上帝,要刚强勇敢,坚定你的意志,等候上帝!"
这几句话给我的安慰,非语言所能形容。于是,我放下《圣经》,心里充满了感
激之情,也不再忧愁哀伤,至少当时不再难过了。
    我就这样一会儿胡猜乱想,一会儿疑神疑鬼,一会儿又反省冥思。忽然有一
天,我觉得这一切也许全是我自己的幻觉。那只脚印可能是我下船上岸时自己留
在沙滩上的。这个想法使我稍稍高兴了一些,并竭力使自己相信,那确实是自己
的幻觉,那只不过是自己留下的脚印而已。因为,我既然可以从那儿上船,当然
也可以从那儿下船上岸。更何况,我自己也无法确定哪儿我走过,哪儿我没走过。
如果最终证明那只不过是自己的脚印,我岂不成了个大傻瓜,就像那些编造鬼怪
恐怖故事的傻瓜,没有吓倒别人反而吓坏了自己!
    于是,我又鼓起勇气,想到外面去看看。我已经三天三夜没有走出城堡了,
家里快断粮了,只剩一些大麦饼和水。另外,我还想到,那些山羊也该挤奶了,
这项工作一直是我傍晚的消遣。那些可怜的家伙好久没挤奶,一定痛苦不安。事
实上,由于长久没有挤奶,有好几只几乎已挤不出奶而糟蹋掉了。
    相信那不过是自己的脚印,这一切只是自己在吓自己,我就壮起胆子重新外
出了,并跑到我的乡间别墅去挤羊奶。我一路上担惊害怕,一步三回头往身后张
望,时刻准备丢下筐子逃命。如果有人看到我那走路的样子,一定以为我做了什
么亏心事,或新近受了什么极大的惊吓哩-—受惊吓这倒也是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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