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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宋传奇》程国赋校注 (卷一)原文及译文

    《唐宋传奇》由程国赋校注。主要了精选唐代传奇39篇,宋代传奇12篇,合计51篇。

    “传奇”是古代小说的一种文体,是在史书传记和六朝志怪小说基础上发展起来的文言短篇小说,盛行于唐宋时期。其突出的艺术成就在中国文学史、小说史上具有独特的地位。本次主要从《太平广记》、鲁迅《唐宋传奇集》、汪辟疆《唐人小说》等中精选唐代传奇39篇,宋代传奇12篇,合计51篇。

目录

前言
游仙窟
开元升平源
吴保安
离魂记
柳氏传
三梦记
东城老父传
庐江冯媪传
湘中怨辞
异梦录
冯燕传
李章武传
王维
王涣之
元无有
郭元振
杜子春
李靖
周秦行纪
杨娼传
崔护
华州参军
红线
聂隐娘
昆仑奴
飞烟传
虬髯客传
梅妃传
海山记
谭意歌传
王幼玉记
王榭传
鄂州南市女
我来也
    程国赋,博士、教授、博士生导师。现为暨南大学文学院院长、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国古代文学学科带头人,2012年度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国家百千万人才工程 ”国家级人选(2013年)、国家“有突出贡献中青年专家”(2013年)、全国唐代文学学会理事,广东省中国文学学会副会长兼秘书长、广东省古代文学学会理事、广东省古代文论研究会理事。

正文

卷一

【枕中记】唐 沈既济

     《枕中记》是唐代传奇小说,作者是沈既济。之后一再被人续写改编,元朝马致远作《邯郸道省悟黄粱梦》,明朝汤显祖改编《邯郸记》,清代蒲松龄作《续黄粱》。
     卢生在邯郸旅店住宿,卢生入睡后做了一场享尽一生荣华富贵的好梦。醒来的时候小米饭还没有熟,因有所悟。后世说的"黄粱梦"或"邯郸梦",都从此而出。《枕中记》和沈既济另一篇唐代传奇任氏传》是中唐传奇中创作年代较早的名篇,标志唐传奇创作进入全盛时期,对后世文学颇有影响。
     唐代传奇《枕中记》的故事大意是:唐开元七年(公元719年),卢生郁郁不得志,骑着青驹穿着短衣进京赶考,结果功名不就,垂头丧气。一天,旅途中经过邯郸,在客店里遇见了得神仙术的道士吕翁(明代剧作家汤显祖创作的《邯郸记》,将吕翁改为八仙之一的吕洞宾),卢生自叹贫困,道士吕翁便拿出一个瓷枕头让他枕上。卢生倚枕而卧,一入梦乡便娶了美丽温柔出身清河崔氏的妻子,中了进士,升为陕州牧、京兆尹,最后荣升为户部尚书兼御史大夫、中书令,封为燕国公。他的5个孩子也高官厚禄,嫁娶高门。卢生儿孙满堂,享尽荣华富贵。80岁时,生病久治不愈,终于死亡。断气时,卢生一惊而醒,转身坐起,左右一看,一切如故,吕翁仍坐在旁边,店主人蒸的黄粱饭(小米饭)还没熟哩!即黄粱梦(黄粱一梦)的由来也是来于此了。
作者;沈既济(约750-约797),吴兴德清(今属浙江)人,一说苏州吴县(今江苏苏州)。唐小说家、史学家。唐德宗时受到宰相杨炎赏识,建中元年(780)授左拾遗史馆修撰。次年杨炎被贬赐死,他也被贬为处州司户参军。后复入朝,官礼部员外郎

他与萧颖士之子萧存许孟容友善,都以文辞知名;又与著名史学家杜佑友好。他博通群籍,尤工史笔,撰《建中实录》10卷,为时所称;又撰有《选举志》10卷;二书今皆不传。《全唐文》录其文六篇。文中主张选拔有用人才、反对官吏冗滥。传奇作品有《枕中记》和《任氏传》。
《枕中记》 【原文】
     开元七年,道士有吕翁者,得神仙术,行邯郸道中,息邸舍,摄帽弛带隐(凭倚)囊而坐,俄见旅中少年,乃卢生也。衣短褐,乘青驹,将适于田,亦止于邸中,与翁共席而坐,言笑殊畅。
     久之,卢生顾其衣装敝亵,乃长叹息曰:"大丈夫生世不谐,困如是也!"翁曰:"观子形体,无苦无恙,谈谐方适,而叹其困者,何也?"生曰:"吾此苟生耳,何适之谓?"翁曰:"此不谓适,而何谓适?"答曰:"士之生世,当建功树名,出将入相列鼎而食,选声而听,使族益昌而家益肥,然后可以言适乎。吾尝志于学,富于游艺,自惟当年青紫可拾。今已适壮,犹勤畎(读音quǎn,田间小沟)亩,非困而何?"言讫,而目昏思寐。时主人方蒸。翁乃探囊中枕以授之,曰:"子枕吾枕,当令子荣适如志。"
     其枕青甆,而窍其两端,生俛首就之,见其窍渐大,明朗。乃举身而入,遂至其家。数月,娶清河崔氏女,女容甚丽,生资愈厚。生大悦,由是衣装服驭,日益鲜盛。明 年,举进士,登第,释褐秘校,应制,转渭南尉,俄迁监察御史,转起居舍人知制诰,三载,出典同州,迁陕牧,生性好土功,自陕西凿河八十里,以济不通,邦人利之,刻石纪德,移节卞州,领河南道采访使,征为京兆尹。是岁,神武皇帝方事戎狄,恢宏土宇,会吐蕃悉抹逻及烛龙莽布支攻陷瓜沙,而节度使王君毚(读音chán)新被杀,河湟震动。帝思将帅之才,遂除生御史中丞河西节度使。大破戎虏,斩首七千级,开地九百里,筑三大城以遮要害,边人立石于居延山以颂之。归朝册勋,恩礼极盛,转吏部侍郎,迁户部尚书兼御史大夫,时望清重,群情翕(读音xì,统一,协调)习(习习,和煦的样子)。大为时宰所忌,以飞语中之,贬为端州刺史。三年,征为常侍,未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与萧中令嵩、裴侍中光庭同执大政十余年,嘉谟(读音mó,策略,谋略)密令,一日三接,献替启沃,号为贤相。同列害之,复诬与边将交结,所图不轨。制下狱。府吏引从至其门而急收之。生惶骇不测,谓妻子曰:"吾家山东,有良田五顷,足以御寒馁,何苦求禄?而今及此,思短褐、乘青驹,行邯郸道中,不可得也!"引刃自刎。其妻救之,获免。其罹者皆死,独生为中官保之,减罪死,投驩州。数年,帝知冤,复追为中书令,封燕国公,恩旨殊异。生子:曰俭、曰传、曰位,曰倜、曰倚,皆有才器。俭进士登第,为考功员,传为侍御史,位为太常丞,倜为万年尉,倚最贤,年二十八,为左襄,其姻媾皆天下望族。有孙十余人。
     两窜荒徼(读音jiào,边缘,即边塞),再登台铉(读音xuàn,句鼎的器具。台铉,犹指台鼎,古代称三公或宰相为台鼎),出入中外,徊翔台阁(尚书台称台阁,泛指宰相等高官),五十余年,崇盛赫奕。性颇奢荡,甚好佚乐,后庭声色,皆第一绮丽,前后赐良田、甲第、佳人、名马,不可胜数。
     后年渐衰迈,屡乞骸骨,不许。病,中人候问,相踵于道,名医上药,无不至焉。将(读音mò,死),上疏曰:"臣本山东诸生,以田圃为娱。偶逢圣运,得列官叙。过蒙殊奖,特秩鸿私,出拥节旌,入升台辅,周旋内外,锦历岁时。有忝天恩,无裨圣化。负乘贻寇,履薄增忧,日惧一日,不知老至。今年逾八十,位极三事,钟漏并歇,筋骸俱耄(读音mào,老),弥留沈顿,待时益尽,顾无成效,上答休明,空负深恩,永辞圣代。无任感恋之至。谨奉表陈谢。"诏曰:"卿以俊德,作朕元辅,出拥藩翰,入赞雍熙。升平二纪,实卿所赖,比婴疾疹(读音zhèn,病),日谓痊平。岂斯沈痼,良用悯恻。今令骠骑大将军高力士就第候省,其勉加针石,为予自爱,犹冀无妄,期于有瘳。"是夕,
     卢生欠伸而悟,见其身方偃于邸舍,吕翁坐其傍,主人蒸黍未熟,触类如故。生蹶然(读音jǔe,急迫的样子)而兴,曰:"岂其梦寐也?"翁谓生曰:"人生之适,亦如是矣。"生怃然良久,谢曰:"夫宠辱之道,穷达之运,得丧之理,死生之情,尽知之矣。此先生所以窒吾欲也。敢不受教!"稽首再拜而去。
《枕中记》【译文】
     唐开元七年,有个叫吕翁的道士,获得了神仙之术,行走在邯郸的路上,住在旅舍中,收起帽子解松衣带靠者袋子坐着,一会儿见一个(走在)路旅途中的少年,他名叫卢生。身穿褐色(粗布)的短衣服,骑着青色的马,准备去田间(劳作),也在旅舍中停下,和吕翁同坐在一张席子上,言谈非常畅快。
     时间长了,卢生看看自己的衣服破烂肮脏,便长声叹息道:"大丈夫生在世上不得意,困窘成这样啊!"吕翁说:"看您的身体,没有痛苦没有灾病,言谈有度,却叹困,为什么啊?"卢生说:"我这是苟且偷生啊,哪有什么合适之说?"卢翁说:"这样还不叫合适,那什么叫合适呢?"回答说:"士人活在这世上,应当是建功立名,进出(朝廷应该)不是个将就是个相,(家中)用来盛装食物的鼎应该排成列,听的音乐应该可以选择地听,让家族更加昌盛家庭更加富裕,这样才可以说得上合适啊。我曾经致力于学习,具有娴熟的六艺(礼、乐、射、、书、数),自己觉得高官可以容易地得到。现在已经是壮年了,还在农田里耕作,不是困还是什么?"说完,就眼睛迷蒙想睡觉。当时店主正蒸(做饭)。吕翁从囊中取出枕头给他,说:"您枕着我的枕头,可以让您如您的志向那样实现您的志向。"
     那枕头是青色的瓷器,并在两端开有空,卢生侧过头去睡在枕头上,看见那孔渐渐变大,(并且其中)明亮有光。便投身进入,于是回到了家。几个月后,他娶了清河崔氏的女子做妻子,这女人容貌很美丽,卢生的资产更加丰厚。卢生非常高兴,于是衣服装束和车马,日渐鲜亮隆重。第二年,科举考进士,他通过了科举考试脱去平民的衣装,任秘(书)校(对)官,奉皇帝的旨意,转到渭南当县尉,不久迁升做监察御史,转而做起居舍人知制诰衔位,三年过后,出掌同州当地方长官,升迁到陕当牧,生性喜好水利建筑,从陕西开河八十里,解决了交通,当地的人们因此获利,刻石碑记录他的功德,改任卞州的地方长官,到河南道(地名)当采访使(官名),应皇帝的命令到京城当京兆尹。当年,神武皇帝(唐玄宗)正用武力对付戎狄(泛指边境的少数民族),拓展疆土,当时吐蕃的悉抹逻和烛龙莽布支攻陷了瓜沙(地名),节度使王君毚刚刚被杀,黄河、湟水一带告急。皇帝想要具有将帅才能的人,于是授予卢生御史中丞河西节度使的官职。卢生大破戎虏,斩杀了七千个首级,拓展了疆土九百平方里,建筑了三座大城来把守要害,边疆的老百姓在居延山(地名,在今天的甘肃境内)立石碑歌颂他。回到朝廷按照功劳受到封爵授勋,封赏的礼仪非常盛大,官职升为吏部侍郎,迁升为户部尚书并兼任御史大夫,一时之间名望清高而尊重,大家都安然服帖。这样一来非常被当时的宰相所妒忌,宰相用流言飞语中伤他,被贬做端州刺史。三年后,应皇帝的命令到皇帝身边当常侍,没多久,当上了宰相。和宰相肖嵩、宰相裴光庭共同执掌朝政大权十多年,高妙的谋略严谨的命令,每天接连发布,出谋划策启发皇帝,卢生被人们称为贤相。同朝的官僚害他,又诬陷他和边疆的将领勾结,图谋不轨。皇帝下诏把他关进监狱。官吏带着随从到他家马上将他抓起来了。卢生惊惶恐怕自己将要没命,对妻儿说:"我老家在山东,有良田五顷,足以御寒防饥谨,何苦要求官受禄呢?如今落得如此地步,向往(当初)穿短的粗布衣服、骑青色的小马,行走在邯郸的路上,得不到了啊!"(于是)拿刀自杀抹脖子。他的妻子(赶紧)抢救,才没有死。受他牵连的人全部死了,只有卢生被宦官求情保住了性命,免了死罪,流放到驩州。几年以后,皇帝知道他是冤枉的,又恢复了官职当了宰相,册封为燕国公,特别受到恩宠。他生了几个儿子:名叫俭、传、位、倜、倚,都很有才能。卢俭中了进士,当上了考功员外,卢传当上了侍御郎,卢位当上了太常丞,卢倜当上了万年的县尉,卢倚是最出色的,年龄二十八岁,当上了左襄,他们所结的亲都是名门望族。有孙子十多个。
    后来卢生年纪渐渐衰老,多次要求告老辞官,都没有得到允许。病了,皇帝身边的宦官前来探病,接踵而至,名医和上等的药材,没有不是最好的。将要死了,上奏书说:"我本来是山东一般的儒生,以在田圃中劳作而自得其乐。偶尔遇上皇上的恩宠,得以名列官员的位置。承蒙皇帝过分特殊的嘉奖,得到特别的俸禄和太多的家私,出门拥有隆重的仪式,进朝当上了宰相的高职,与朝中内外(的皇亲国戚)结交,锦绣人生多年。有负于皇帝的恩宠,对皇帝圣明的教化没有什么帮助。我不过是个小人却居了圣贤的位置遗留不少祸害,深感如履薄冰诚惶诚恐,一天比一天担心,不知不觉我已经老了。今年已经超过八十岁了,我的官位高到了三公的极点,命岁到头了,筋骨形骸都老了,弥留之际身体沉重困顿,等待(死期)的时日马上要完了,管不成什么事情的了,非常感谢皇上的无限圣明,白白辜负了皇帝的恩宠,永远歌颂当今皇帝这年代。非常感激和留恋。(我)非常诚恳地奉上此表(书)陈述我的感谢。"皇帝下诏书说:"你以美好的德行,作我的首席辅佐,出可以作我的保障和护翼,入朝帮我实施和谐光明的朝政。平安繁盛二纪(两个十二年),完全是靠你啊,你得的疾病,原以为马上就可以痊愈。没想到病久难治,(令我)非常担心痛惜。现在命令骠骑大将军高力士去你家探望,好好治疗,为了我你要珍惜生命,还要心存希望,期望能够痊愈。"当天晚上,(卢生)死。

卢生伸个懒腰醒来,看见自己的身体还睡在旅舍之中,吕翁坐在自己身旁,店主蒸的黍还没有熟,接触到的东西跟原来一样。卢生急切起来,说:"难道那是个梦吗?"吕翁对卢生说:"人生所经历的辉煌,不过如此啊。"卢生惆怅良久,谢道:"恩宠屈辱的人生,困窘通达的命运,获得和丧失的道理,死亡和生命的情理,全知道了。这是先生你遏止我的欲念啊,我哪能不接受教诲啊!"一再磕头拜谢后离去。

【枕中记(完)】

【任氏传】唐 沈既济     《任氏传》,唐代传奇小说,共1卷。沈既济撰。是最早的借狐仙写人、写现实生活的作品。描写一个由狐狸幻化的女子任氏忠于爱情、不畏强暴的故事。一反以往狐妖鬼魅害人的传统观念,塑造了一个聪明美丽、坚贞多情的狐精形象,具有反封建意义
    沈既济(约750--800)字不详,德清(今属浙江)人。唐代小说家,史学家。唐德宗时做过史馆修撰,《旧唐书》本传称他"博通群籍,史笔尤工"。(元和姓纂作吴兴武康人。此从两唐书)生卒年均不详,约唐德宗建中元年前后在世。
     经学该明。杨炎荐其有良史才召拜左拾遗、史馆修撰。尝请省天后纪,合中宗纪,议不行。唐德宗立,锐于治,诏两省分置待诏官,权公钱收子赡用,沈既济谏止。后杨炎得罪,沈既济坐贬处州司户参军。复入朝,位礼部员外郎,卒。沈既济著有《建中实录》十卷,《旧唐书本传》及传奇文《枕中记》、《任氏传》,《全唐文》录其文6篇,并行于世。《枕中记》和《任氏传》是中唐传奇中创作年代较早的名篇,标志唐传奇创作进入全盛时期,对后世文学颇有影响。
     长安有一人,名叫郑六,一日骑驴过升平北门,遇到三位女子,其中有一位穿白衣的容色尤为秀丽。郑六不禁心向往之,与白衣女子搭讪,那女子也不拒绝。郑六跟她一起到了她住处,只见房屋修正,甚是华贵。女子置酒招待郑六,并留郑六歇宿。女子自称为任氏,美艳丰丽,歌笑俱绝。郑六不觉被其迷惑。任氏称郑六不便久留,天还未亮,就送他离开。
     郑六见时候尚早,就坐在一家饼铺里休息,顺便跟主人闲谈,问方才任氏所居之处是谁家的宅子。饼铺主人却说那宅子早就荒废多年了。郑六大骇,不肯相信。主人这才想起那宅子中住着一位狐仙,常诱惑男子同寝。郑六心下惊异,不敢多说什么。
     但他对任氏的美艳却无法相忘,过了十余日,偶然在西市衣铺里见到任氏,郑六连声招呼,任氏却以扇遮面,不肯回答。郑六再见佳人,心中大喜,立誓赌咒,并不因她是狐妖而嫌弃,任氏这才与他相见,欢会如初。
     郑六另外买了座宅子,与任氏同住,视之如妻室。后来郑六因官赴任,想带着任氏一起去,任氏却无论如何不肯同行。郑六再三恳请,过了很久,任氏才皱眉说有个巫师说她今 年不宜西行。郑六大笑,觉得这都是迷信妄言。不得已,任氏只好同行。当他们走到马嵬时,正碰上一群猎户。一只苍犬自草丛中突然窜出,任氏大惊,化成狐狸狂奔,苍犬狂叫着在后面追赶,郑六悔恨交加,策马在后连声呵斥,奔走了一里多路,任氏死于苍犬之口。郑六倾囊而出,赎下任氏尸体葬下。回首看见任氏骑过的马在路边悠然吃草,任氏的衣服委顿在马鞍上,鞋袜还挂在马镫上,正如一只蝉蜕
正文
《任氏传》【原文】
     任氏,女妖也。有韦使君者,名崟,第九,信安王祎之外孙。少落拓,好饮酒。其父妹婿曰郑六,不记其名。早习武艺,亦好酒色,贫无家,托身于妻族;与崟相得,游处不间。
     天宝九年夏六月,崟与郑子偕行于长安陌中,将会饮于新昌里。至宣平之南,郑子辞有故,请间去,继至饮所。崟乘白马而东。郑子乘驴而南,入升平之北门。偶值三妇人行于道中,中有白衣者,容色姝丽。郑子见之惊悦,策其驴,忽先之,忽后之,将挑而未敢。白衣时时盼睐,意有所受。郑子戏之曰:"美艳若此,而徒行,何也?"白衣笑曰:"有乘不解相假,不徒行何为?"郑子曰:"劣乘不足以代佳人之步,今辄以相奉。某得步从,足矣。"相视大笑。同行者更相眩诱,稍已狎昵。郑子随之东,至乐游园,已昏黑矣。见一宅,土垣车门,室宇甚严。白衣将入,顾曰:"愿少踟蹰。"而入。女奴从者一人,留于门屏间,问其姓第,郑子既告,亦问之。对曰:"姓任氏,第二十。"少顷,延入。郑絷驴于门,置帽于鞍。始见妇人年三十余,与之承迎,即任氏姊也。列烛置膳,举酒数觞。任氏更妆而出,酣饮极欢。夜久而寝,其娇姿美质,歌笑态度,举措皆艳,殆非人世所有。将晓,任氏曰:"可去矣。某兄弟名系教坊,职属南衙,晨兴将出,不可淹留。"乃约后期而去。
     既行,乃里门,门扃未发。门旁有胡人鬻饼之舍,方张灯炽炉。郑子憩其帘下,坐以候鼓,因与主人言。郑子指宿所以问之曰:"自此东转,有门者,谁氏之宅?"主人曰:"此隤墉弃地,无第宅也。"郑子曰:"适过之,曷以云无?"与之固争。主人适悟,乃曰:"吁!我知之矣。此中有一狐,多诱男子偶宿,尝三见矣,今子亦遇乎?"郑子赧而隐曰:"无。"质明,复视其所,见土垣车门如故。窥其中,皆蓁荒及废圃耳。既归,见崟。崟责以失期。郑子不泄,以他事对。
     然想其艳冶,愿复一见之心,尝存之不忘。经十许日,郑子游,入西市衣肆,瞥然见之,曩女奴从。郑子遽呼之。任氏侧身周旋于稠人中以避焉。郑子连呼前迫,方背立,以扇障其后,曰:"公知之,何相近焉?"郑子曰:"虽知之,何患?"对曰:"事可愧耻。难施面目。"郑子曰:"勤想如是,忍相弃乎?"对曰:"安敢弃也,惧公之见恶耳。"郑子发誓,词旨益切。任氏乃回眸去扇,光彩艳丽如初,谓郑子曰:"人间如某之比者非一,公自不识耳,无独怪也。"
     郑子请之与叙欢。对曰:"凡某之流,为人恶忌者,非他,为其伤人耳。某则不然。若公未见恶,愿终己以奉巾栉。"郑子许与谋栖止。任氏曰:"从此而东,大树出于栋间者,门巷幽静,可税以居。前时自宣平之南,乘白马而东者,非君妻之昆弟乎?其家多什器,可以假用。"
     是时崟伯叔从役于四方,三院什器,皆贮藏之。郑子如言访其舍,而诣崟假什器。问其所用。郑子曰:"新获一丽人,已税得其舍,假具以备用。"崟笑曰:"观子之貌,必获诡陋。何丽之绝也。"崟乃悉假帷帐榻席之具,使家僮之惠黠者,随以觇之。俄而奔走返命,气吁汗洽。崟迎问之:"有乎?"又问:"容若何?"曰:"奇怪也!天下未尝见之矣。"崟姻族广茂,且夙从逸游,多识美丽。乃问曰:"孰若某美?"僮曰:"非其伦也!"崟遍比其佳者四五人,皆曰:"非其伦。"是时吴王之女有第六者,则崟之内妹,秾艳如神仙,中表素推第一。崟问曰:"孰与吴王家第六女美?"又曰:"非其伦也。"崟抚手大骇曰:"天下岂有斯人乎?"遽命汲水澡颈,巾首膏唇而往。
     既至,郑子适出。崟入门,见小僮拥篲方扫,有一女奴在其门,他无所见。征于小僮。小僮笑曰:"无之。"崟周视室内,见红裳出于户下。迫而察焉,见任氏戢身匿于扇间。崟引出就明而观之,殆过于所传矣。崟爱之发狂,乃拥而凌之,不服。崟以力制之,方急,则曰:"服矣。请少回旋。"既从,则捍御如初,如是者数四。崟乃悉力急持之。任氏力竭,汗若濡雨。自度不免,乃纵体不复拒抗,而神色惨变。崟问曰:"何色之不悦?"任氏长叹息曰:"郑六之可哀也!"崟曰:"何谓?"对曰:"郑生有六尺之躯,而不能庇一妇人,岂丈夫哉!且公少豪侈,多获佳丽,遇某之比者众矣。而郑生,穷贱耳。所称惬者,唯某而已。忍以有馀之心,而夺人之不足乎?哀其穷馁,不能自立,衣公之衣,食公之食,故为公所系耳。若糠糗可给,不当至是。"崟豪俊有义烈,闻其言,遽置之,敛衽而谢曰:"不敢。"俄而郑子至,与崟相视咍乐。自是,凡任氏之薪粒牲饩,皆崟给焉。
     任氏时有经过,出入或车马舆步,不常所止。崟日与之游,甚欢。每相狎昵,无所不至,唯不及乱而已。是以崟爱之重之,无所恡惜,一食一饮,未尝忘焉。任氏知其爱己,言以谢曰:"愧公之见爱甚矣。顾以陋质,不足以答厚意。且不能负郑生,故不得遂公欢。某,秦人也,生长秦城;家本伶伦,中表姻族,多为人宠媵,以是长安狭斜,悉与之通。或有姝丽,悦而不得者,为公致之可矣。愿持此以报德。"崟曰:"幸甚!"廛中有鬻衣之妇曰张十五娘者,肌体凝结,崟常悦之。因问任氏识之乎。对曰:"是某表娣妹,致之易耳。"旬馀,果致之,数月厌罢。任氏曰:"市人易致,不足以展效。或有幽绝之难谋者,试言之,愿得尽智力焉。"崟曰:"昨者寒食,与二三子游于千福寺。见刁将军缅张乐于殿堂。有善吹笙者,年二八,双鬟垂耳,娇姿艳绝。当识之乎?"任氏曰:"此宠奴也。其母,即妾之内姊也。求之可也。"崟拜于席下,任氏许之。乃出入刁家。月馀,崟促问其计。任氏愿得双缣以为赂。崟依给焉。后二日,任氏与崟方食,而缅使苍头控青骊以迓任氏。任氏闻召,笑谓悺曰:"谐矣。"初,任氏加宠奴以病,针饵莫减。其母与缅忧之方甚,将征诸巫。任氏密赂巫者,指其所居,使言从就为吉。及视疾,巫曰:"不利在家,宜出居东南某所,以取生气。"缅与其母详其地,则任氏之第在焉。缅遂请居。任氏谬辞逼狭,勤请而后许。乃辇服玩,并其母偕送于任氏。至,则疾愈,未数日,任氏密引崟以通之,经月乃孕。其母惧,遽归以就缅,由是遂绝。
     他日,任氏谓郑子曰:"公能致钱五六千乎?将为谋利。"郑子曰:"可。"遂假求于人,获钱六千。任氏曰:"马于市者,马之股有疵,可买入居之。"郑子如市,果见一人牵马求售者,眚在左股。郑子买归。其妻昆弟皆嗤之,曰:"是弃物也。买将何为?"无何,任氏曰:"马可鬻矣,当获三万。"郑子乃卖之。有酬二万,郑子不与。一市尽曰:"彼何苦而贵卖,此何爱而不鬻?"郑子乘之以归;买者随至其门,累增其估,至二万五千也。不与,曰:"非三万不鬻。"其妻昆弟聚而诟之。郑子不获已,遂卖,卒不登三万。既而密伺买者,征其由,乃昭应县之御马疵股者,死三岁矣,斯吏不时除籍。官征其估,计钱六万。设其以半买之,所获尚多矣。若有马以备数,则三年刍粟之估,皆吏得之。且所偿盖寡,是以买耳。
     任氏又以衣服故弊,乞衣于崟。崟将买全彩与之。任氏不欲,曰:"愿得成制者。"崟召市人张大为买之,使见任氏,问所欲。张大见之,惊谓崟曰:"此必天人贵戚,为郎所窃。且非人间所宜有者,愿速归之,无及于祸。"其容色之动人也如此。竟买衣之成者而不自纫缝也,不晓其意。
     后岁余,郑子武调,授槐里府果毅尉,在金城县。时郑子方有妻室,虽昼游于外,而夜寝于内,多恨不得专其夕。将之官,邀与任氏俱去。任氏不欲往,曰:"旬月同行,不足以为欢。请计给粮饩,端居以迟归。"郑子恳请,任氏愈不可。郑子乃求崟资助。崟与更劝勉,且诘其故。任氏良久,曰:"有巫者言某是岁不利西行,故不欲耳。"郑子甚惑也,不思其他,与崟大笑曰:"明智若此,而为妖惑,何哉!"固请之。任氏曰:"倘巫者言可征,徒为公死,何益?"二子曰:"岂有斯理乎?"恳请如初。任氏不得已,遂行。崟以马借之,出祖于临皋,挥袂别去。
     信宿,至马嵬。任氏乘马居其前,郑子乘驴居其后;女奴别乘,又在其后。是时西门圉人教猎狗于洛川,已旬日矣。适值于道,苍犬腾出于草间。郑子见任氏歘然坠于地,复本形而南驰。苍犬逐之。郑子随走叫呼,不能止。里余,为犬所获。郑子衔涕出囊中钱,赎以瘗之,削木为记。回睹其马,啮草于路隅,衣服悉委于鞍上,履袜犹悬于镫间,若蝉蜕然。唯首饰坠地,馀无所见。女奴亦逝矣。
     旬馀,郑子还城。崟见之喜,迎问曰:"任子无恙乎?"郑子泫然对曰:"殁矣。"崟闻之亦恸,相持于室,尽哀徐问疾故。答曰:"为犬所害。"崟曰:"犬虽猛,安能害人?"答曰:"非人。"崟骇曰:"非人,何者?"郑子方述本末。崟惊讶叹息不能已。明日,命驾与郑子俱适马嵬,发瘗视之,长恸而归。追思前事,唯衣不自制,与人颇异焉
     其后郑子为总监使,家甚富,有枥马十余匹。年六十五,卒。
     大历中,沈既济钟陵,尝与崟游,屡言其事,故最详悉。后崟为殿中侍御史,兼陇州刺史,送殁而不返。
     嗟乎,异物之情也有人道!遇暴不失节,徇人以至死,虽今妇人,有不如者矣。惜郑生非精人,徒悦其色而不征其情性。向使渊识之士,必能揉变化之理,察神人之际,著文章之美,传要妙之情,不止于赏玩风态而已。惜哉!
     建中二年,既济自左拾遗于金吴。将军裴冀,京兆少尹孙成,户部郎中崔需,右拾遗陆淳皆适居东南,自秦徂吴,水陆同道。时前拾遗朱放因旅游而随焉。浮颖涉淮,方舟沿流,昼宴夜话,各征其异说。众君子闻任氏之事,共深叹骇,因请既济传之,以志异云。沈既济撰。
《任氏传》【译文】
    任氏是个女妖。有个姓韦的刺史,名叫崟,排行第九,是信安郡王李袆的外孙。年轻时放荡不羁,喜好饮酒。他伯父家的妹婿姓郑,排行第六,记不得名字叫什么了。早年习武艺,也喜好酒色,贫穷而无家,只得依附于妻子的家族。和韦崟很要好,起居游逛常在一起。
    天宝九年夏季大月,韦崟和郑某在长安大街上行走,打算到新昌里喝酒。到了宣平里的南面,郑某有事告辞,请求离开一会儿,然后到酒馆碰头。韦崟骑白马往东去了。郑某乘驴子往南,进入升平里北门。恰巧遇到三个女人在路上走,当中有个穿白衣服的,容貌艳丽。郑某见了她惊喜爱慕,赶着他的驴子,一会儿跑在前面,一会儿跟在后面,想挑逗她又不敢。穿白衣服的女人经常用眼瞟他,对郑某的挑逗有接受的意思。
    郑某和她开玩笑说:「这样美丽漂亮,却徒步行走,为什么呢!」穿白衣服的女人笑着说:「有坐骑不晓得借给我,不徒步又怎么办呢?」郑某说:「劣等的坐骑不配替美人代步,现今马上就奉送给你。我能步行相随,就很满足了。」于是相视而大笑。同行的那两个女人更是轮番地调笑诱惑他,渐渐也就亲呢了。郑某跟着她往东走,到了乐游园,天色已经昏黑了。只见一所住宅,外绕土墙,前有可通车子的大门,房子高大整齐。穿白衣服的女人将进屋子时,回头说:「请略等片刻。」便进去了。有个随从的婢女,留在门和屏风之间,问他的姓氏排行。郑某便告诉了她,也问白衣女子的姓氏排行。她回答道:「姓任,排行二十。」不一会儿,就请他进去。郑某把驴子系在门口,把帽子安在鞍上,这才看见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来接待他,此人就是任氏的姐姐。
    排好蜡烛摆好筵席,再举杯劝酒。任氏换过衣服出来,畅饮,极为欢快,夜深了方才入寝。她姿质妍丽,歌唱说笑的神态,一颦一笑都很美艳,不是人间所能有的。天快亮时,任氏说:「你可以走了。我们姐妹都列名在教坊,职务隶属南衙管辖,早晨起来就将出门,不能久留。」于是约定以后见面的日期就离开了。郑某告别后,到了里门,门还关着没有开。门边有胡人卖饼的屋子,刚刚点起灯生火,郑某就在帘下休息,等待解除宵禁的街鼓敲响,就和主人攀谈起来,郑某指着夜宿的地方问他说:「从这里往东转,有个大门,是哪家的住宅?」主人说:「这里是一片残墙断壁的荒地,没有住宅呀。」郑某说:「刚刚经过那里,怎说没有呢?」和他苦苦争执起来。主人突然醒悟,说道:「喔!我知道了。这个地方有一只狐狸,多次引诱男人同宿,我曾经多次看见过啦。如今你也遇到了吗?」郑某感到难为情,隐暪道:「没有。」
    等到天亮,他又去那地方,只见土墙车门照旧,偷看里面,只是一片荒草废园罢了。回去之后,见到韦崟,韦崟责怪他失约。郑某没有泄露这个秘密,而用其它事情搪塞过去了。然而每想到任氏的妖娆美貌,就希望再见见她,这个念头在心里一直忘不掉。
    经过十多天,郑某出游,走进西市的衣服铺,突然瞥见了任氏,以前的婢女也同她在一起。郑某立即喊她。任氏在人群里躲来躲去想避开他。郑某连声叫她并向前追去,她才背向郑某站住,用扇子挡在身后,说:「您已经知道了,为什么还要接近我呢?」郑某说:「虽然知道,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呢!」她答道:「事情很让人感到羞耻,没有脸再见您。」郑某说:「我朝思暮想到这个地步,您忍心抛弃我吗?」任氏答道:「怎么敢抛弃呢,只是怕您讨厌我啊。」郑某发誓,词意更加恳切。任氏这才拿开扇子看他,露出脸来,其光彩艳丽如初。她对郑某说:「人世间像我这样的不止一个,您自己不能识别罢了,不要只是对我感到好奇。」郑某请她和自己同叙旧欢。她答道:「大凡我们这一类人,被人厌恶忌讳的原因,不是别的,为的是会伤人呀。我却不是这样的。如果您不赚弃,我愿终身侍奉您。」郑某答应找一座住处和她同居。任氏说:「从这里往东,有大树从屋梁中间伸出去的地方,门庭小巷幽静,可以租来居住。前些时候从宣平里的南面,骑着白马往东去的人,不是你妻子的兄弟吗?他家里有多出的日常用具,可以借用。」
    这时韦崟的伯叔都在外地做官,几座庭院的日常用具全部收藏着。郑某按她的话找到了房子,又往韦崟处去借用具。
    韦崟问他干什么用,郑某说:「新得到一个美人,已经租好了房子,借点用具以备需用。」韦崟笑道:「看你的相貌,得到的一定是个丑八怪,说什么绝代佳人。」韦崟便把帐幔床榻席子等用具都借给了他,让家僮中聪明机灵的人,跟在后面偷看。家僮一会儿就急奔回来报告,气喘吁吁满身大汗。韦崟迎上去问道:(有吗!)又问:「容貌怎么样!」答道:「奇怪啊!世上从没有见到过的美人。」韦崟的亲戚族众人多,而且一向同他们游荡,见过许多美丽的女人。他就问道:「与某人比谁美?」家僮说:「不能和她相比啊!」韦崟遍举出美人四五个,家僮都说:「不能和她相比啊!」当时吴王有个排行第六的女儿,就是韦崟的妻妹,美丽像神仙,中表姐妹中她的美貌向来被推为第一。韦崟问道:「同吴王第六个女儿相比谁美?」家僮还是说:「不能和她并列。」
    韦崟拍手大惊道:「世上难道有这样的人吗?」赶忙让人打水洗脖子,戴好头巾便前去。他到达时,郑某刚好外出。韦崟进了门,看见小家僮拿着扫帚正在扫地,有一个婢女在门边,其它什么也没看见。他向小僮打听,小僮笑道:「没有此人。」韦崟环现室内,看见有红裙从门下露出,走近细看,只见任氏藏身在门后。韦崟引她来到亮处看,怕已超过了那小僮的话了。韦崟对她爱得发狂,便搂着要凌辱她,任氏不从。韦崟凭着力大强迫她,正当危急时,她就说:「我服从了,请稍等一下。」等韦崟一松手,她就像先前一样顽强反抗,像这样有好几次了,韦崟便使尽全力紧紧抱住她。任氏精疲力竭,汗如雨下。自己估计逃脱不了,便撒手不再抗拒,然而神倩渗淡剧变。韦崟问道:「为什么脸色这样不愉快!」任氏长叹一口气说:「郑六这人算可怜啊!」
    韦崟说:「这话怎讲?」答道:「郑六有六尺之躯,却不能庇护一个女人,说得上是大丈夫吗!而您从小豪侠奢华,得到那么多美女,遇到的和我相同的人多得很。但那郑六,却是贫贱之人。所称心的,只有我罢了。能忍心以您的有余,去夺他的不足吗?可怜他穷困乏食,不能自立,穿您的衣服,吃您的饭,所以被您支配。如能自行解决粗茶淡饭,也不至于到这地步。」韦崟豪爽有义气,听了这番话,立即放开了她,整理衣襟而道歉道:「不敢无礼。」一会儿郑某回来了,和韦崟相视而笑。

从此以后,凡是任氏的柴米肉食,都由韦崟供给。任氏经常外出交往,有时坐车,有时骑马,有时乘轿,有时步行,所到之处没有一定。韦崟每天和她游玩,非常快活。每次相互调笑,无所不至,只是不涉及淫乱罢了。因此韦崟爱她尊重她,没有什么吝惜的,吃什么喝什么,从未忘记她。任氏知道他爱自己。为此道谢说:「惭愧蒙您厚爱。只是以我丑陋的姿容,不足以报答厚恩。而且不能做对不起郑六的事,所以不能满足您的欢爱。我是秦地的人,生长在秦城。家中本以倡优为业,中表亲戚,很多人做了人家宠爱的姬妾,因此对长安的妓院都很熟悉。如有突出的美女,您喜欢而不能得到的,我能替您弄来。愿意以此报答恩德。」韦崟说:「好极了!」集市上有个卖衣服的妇人叫张十五娘的,肤肌像凝脂般洁白,韦崟一直喜欢她,于是问任氏是否认识她。任氏答道:「她是我表妹,得到她很容易。」
    十多天后,果然得到了她,但几个月后韦崟就厌弃了。任氏说:「做生意的人容易得到,这不足以显示我报效的诚意。如有深远阻隔难于访求的人,请说说看,愿意为您尽心尽力。」韦崟说:「昨天是寒食节,我和两三个朋友在千福寺游玩,看见刁缅将军在殿堂上陈列的乐队。其中有个善于吹笙的,年纪约十六岁,双鬟垂耳,娇俏的姿容貌美绝伦。或许你也认得她吧?」任氏说:「这是得宠的婢女。她的母亲就是我的表姐,求她就行了。」韦崟拜倒在席下,任氏答应了他。自此便出入于刁家。一个月后,韦崟催问她有什么办法。任氏想要两匹绢来送礼。韦崟照数给了她。过了两天,任氏和韦崟正在吃饭,刁缅派仆人牵着青黑色的马来迎接任氏。任氏听到召唤,笑着对韦崟说:「事成了。」开始,任氏用计使那个得宠的婢女得了病,针灸吃药都不能减轻。
    她母亲和刁缅很担忧,打算找巫师来治,任氏暗中贿赂巫师,指明自己的住处,叫他说明让婢女到这边来就吉利。等到看病时,巫师说:「在家不吉利,应当出外住在东南某处,以便取得生命元气。」刁缅和她母亲寻找那个地方,正是任氏的家宅所在。刁缅便请求居住。任氏假意推说地方狭小,经他们再三请求方才答应。于是刁缅装运衣物珍宝,把宠奴和她母亲一起送到任氏那里。刚到,病就好了。没过几天,任氏偷偷带来韦崟和她私通,一个月后便怀了孕。她母亲害怕,立即回到了刁缅身边,从此与女儿断绝了联系。有一天,任氏对郑某说:「您能弄到五、六千文钱吗?打算替你谋取利益。」郑某说:「可以。」于是向人求借,得钱六千文。任氏说:「有在市场上卖马的,马的大腿上有小毛病,可以买下来养着。」郑某到集市上,果然看见一个人牵着马出卖、马的左边大腿上有小毛病,郑某买了回来。他妻子的兄弟都讥笑他,说:「这是废物,买来干什么!」没有多久,任氏说:「马可以卖掉了,应当要价三万文。」郑某便去卖它。有出价两万的,郑某不卖。市上的人都说:「那人何苦要出高价,这人为什么又舍不得卖呢!」郑某骑着马回来,要买的人跟着到了他的门口,一再提高价钱,到了二万五千文钱。郑某仍然不卖,对他说:「非三万文钱不卖。」他妻子的兄弟都聚集在一起骂他。郑某不得已,便卖了,终于没有卖到三万。随后暗暗打听买马的人,了解其中原因。
    原来是昭应县饲养着皇家一匹大腿上有小毛病的马,已死去三年了,养这匹马的吏卒没有及时在记录薄上注锁。官府查它的价钱,结算为六万文。假如以半价买马,得到的钱还很多。如果有匹马去充数,那么一年喂养的粮草费用,全由吏卒得到,况且支付的钱很少,因此买下了。任氏又因为衣服破旧,向韦崟要衣服。韦崟打算买整匹彩缎给她。任氏不想要,说:「希望得到现成的。」韦釜叫来买卖人张大替她买,让他去见任氏,问她想要什么样的。张大见到她,惊异地对韦釜说:「这一定是仙人贵戚,被您盗窃来了,况且这样的女人不是人世间所应有的,希望,尽快把她送回去,不要陷于灾祸。」她容貌的动人到了这般地步。最后还是买了现成的衣服而不自己缝制,不懂得她是什么意思。过后一年多,郑某通过武职的调选,授槐里府的果毅都尉,在金城县。 当时郑某恰好又结了婚,虽然白天在外游荡,但晚上睡在家里,常恨不能和任氏过夜。他将去上任,邀请任氏一同去。任氏不想去,说:「十天一个月地一同赶路,不能算是什么欢乐。请你算好供给我的口粮,我安心定居等你回来。」郑某恳求再三,任氏越发不同意,郑某于是请求韦釜帮助。韦釜和他再三劝说,并质问她是何原因。任氏好久才说:「有位巫师说我今 年往西去不吉利,所以我不愿去。」郑某十分疑惑,不再考虑其它,和韦釜大笑道:「这样的明智的人,却被妖言迷惑住了,是什度原故啊!」坚决恳求她一起去,任氏说:「假如巫师的话可以应验,白白为您死去,有什度好处?」二人说:「哪里有这种道理呢?」仍像开头一样恳求同往。任氏不得已,便一同去了。韦崟把马借给她,在临皋驿饯行,挥袖告别而去。过了两夜,到了马搜坡。任氏骑马走在前面,郑某骑驴在后面,婢女另有坐骑,又在他后面。这时西门的官府养马人在洛川训练猎狗,已有十天了。刚好在路上遇到,青灰色的猎狗从草丛里窜出。郑某看到任氏忽然掉下地来,显出原形往南飞奔而去,猎狗追赶它。郑某跟着奔跑呼喊,不能制止。跑出一里多,任氏被猎狗咬死了。
    郑某含泪拿出包裹中的钱,将任氏赎回来埋葬了,并削块木头插在坟上做标记。郑某回头看她的马在路边吃草,衣服全都委散在鞍上,鞋袜仍悬在马镫间,像蝉脱的壳一样。只是首饰掉在地上,其它就看不到什么了。婢女也失踪了。十多天后,郑某回城。韦崟见到他很高兴,迎上去问道:「任氏平安吗?」郑某流泪答道:「已死了。」韦崟听了也很伤心,两人在屋里拉着手,尽情痛哭。慢慢问起她这度快就死了的原因。答道:「被猎狗伤害。」韦釜说:「猎狗虽凶猛,怎能害死人!」答道:「任氏不是人。」韦釜惊讶地说:「不是人,是什么!」郑某这才说明事情本末。韦釜惊讶叹息不已。第二天,让人驾车和郑某一同前往马搜坡,打开墓穴看她,悲痛好久才回来。追想起以前的事,只有衣服不自己做,这点和人很不相同。在这之后郑某做了总监使,家中很富有,马厩里有马十多匹。六十五岁才去世。
    大历年间,沈既济住在钟陵,曾与韦崟有所交往,屡次说起这件事,所以知道得最详细。后来韦崟当了殿中侍御史,兼任陇州刺史,就死在任上没有回来。唉,动物的感情,也有合乎人道的。遇到强暴不失去贞节,献身于人一直到死,即使现今的妇女也有比不上的。可惜的是郑生不是个精明细心的人,只是喜欢她的美貌却不能考察她的性情,假使他是个有渊博学识的人,一定能运用万物发展变化的道理,考察神与人之间的异同,写成美妙的文章,传播重要而微妙的人情道理,不能仅仅停止在欣赏她的风情姿态上,可惜呀。建中年间的第二年,沈既济从左拾遗任上,同金吾将军裴冀,京兆少尹孙成,户部郎中崔需,右拾遗陆淳,全被贬官到东南地区去。从秦地到吴地去,水上陆上走一条路,当时从前的拾遗朱放,因外出旅游也随在一起,飘在颍水上,接着又渡过淮河,船挨着船顺流而下。白天喝酒晚上说话,各人说些奇异的故事,各位君子听了任氏的事,都深深地替她叹息惊奇,因而让沈既济给任氏写个传,来记载这件特异的事。沈既济就撰写了这个故事。

【任氏传(完)】

【离魂记】唐  陈玄佑著

     《离魂记》,中国唐代传奇小说。共一卷。收入《太平广记》358卷,鲁迅校辑《唐宋传奇集》也收入此篇。作者陈玄佑,代宗大历时人,生平事迹不详。

     本篇以离奇怪诞的情节,反映了当时青年男女要求婚姻自由的愿望,歌颂了他们反抗封建礼教的斗争,具有典型意义。篇末写到倩娘的离魂与肉体相合时,巧妙缀上"其衣裳皆重"这样一个细节,给人以似幻似真的感觉。离魂以求爱情婚姻故事,始见于南朝刘义庆《幽明录·庞阿》。唐代颇有敷衍为传奇作品的,《太平广记》另收有《灵怪录·郑生》、《独异记·韦隐》,都叙述唐人离魂故事,但描写较本篇更为简略。元代郑光祖(郑德辉)《述青琐倩女离魂》杂剧,即根据本篇故事演绎而成。

     作者陈玄佑,代宗大历时人,生平事迹不详。《离魂记》写张倩娘与表兄王宙从小相爱,倩娘张镒也常说将来当以倩娘嫁王宙。但二人成年后,张镒竟以倩娘另许他人。倩娘因此抑郁成病,王宙也托故赴长安,与倩娘诀别。不料倩娘半夜追来船上,乃一起出走蜀地,同居五年,生有二子。本篇以离奇怪诞的情节,反映了当时青年男女要求婚姻自由的愿望,歌颂了他们反抗封建礼教的斗争,具有典型意义。篇末写到倩娘的离魂与肉体相合时,巧妙缀上"其衣裳皆重"这样一个细节,给人以似幻似真的感觉。离魂以求爱情婚姻故事,始见于南朝刘义庆《幽明录·庞阿》。唐代颇有敷衍为传奇作品的,《太平广记》另收有《灵怪录·郑生》、《独异记·韦隐》都叙述唐人离魂故事,但描写较本篇更为简略。元代郑光祖《倩女离魂》杂剧,即根据本篇故事演绎

《离魂记》【原文】

     天授三年,清河张镒,因官家于衡州。性简静,寡知友。无子,有女二人。其长早亡,幼女倩娘,端妍绝伦。镒外甥太原王宙,幼聪悟,美容范。

     镒常器重,每曰:“他时当以倩娘妻之。”后各长成。宙与倩娘常私感想于寤寐,家人莫知其状。后有宾察之选者求之,镒许焉。女闻而郁抑;宙亦深恚恨。托以当调,请赴京,止之不可,遂厚遣之。宙阴恨悲恸,诀别上船。日暮,至山郭数里。夜方半,宙不寐,忽闻岸上有一人,行声甚速,须臾至船。问之,乃倩娘步行跣足而至。宙惊喜发狂,执手问其从来。泣曰:“君厚意如此,寝食相感,今将夺我此志,又知君深情不易,思将杀身奉报,是以亡命来奔。”宙非意所望,欣跃特甚。遂匿情倩于船,连夜遁去。

     倍道兼行,数月至蜀。凡五年,生两子,与镒绝信。其妻常思父母,涕泣言曰:“吾曩日不能相负,弃大义而来奔君。向今五年,恩慈间阻。覆载之下,胡颜独存也?”宙哀之,曰:“将归,无苦。”遂俱归衡州。
     既至,宙独身先至镒家,首谢其事。镒大惊曰:“倩娘疾在闺中数年,何其诡说也!”宙曰:“见在舟中!”铁大惊,促使人验之。果见情娘在船中,颜色怡畅,讯使者曰:“大人安否?”家人异之,疾走报镒。室中女闻,喜而起,饰妆更衣,笑可不语,出与相迎,翕然而合为一体,其衣裳皆重。其家以事不常,秘之。惟亲戚间有潜知之者。后四十年间,夫妻皆丧。二男并孝廉,擢第至丞、尉。
     玄祐少常闻此说,而多异同,或谓其虚。大历末,遇莱芜县令张仲规,因备述其本末。镒则仲规堂叔,而说极备悉,故记之。

《离魂记》【译文】

     武则天天授三年,清河郡有个张镒,因为到衡州做官,就在那里安了家。张镒性情简淡好静,少有知音朋友。膝下无子,只有两个女儿。长女早年夭折,幼女名唤倩娘,端庄美丽,无人能及。张镒的外甥王宙是太原人士,从小就聪明有悟性,貌美有风仪。张镒非常器重这个外甥,每每对他说:"将来定当把倩娘嫁给你做妻子。"渐渐的,倩娘和王宙各自长大了,他们私下里时时彼此爱慕思念,家人却并不知道。

     后来张镒的幕僚中有要去选部的人向张家求亲,张镒就同意了。倩娘听闻此事,郁郁寡欢;王宙知道后也深深怨恨,随即托词说应当调任,向张家请辞去京城。张家劝止不住,于是厚礼相待地送走了外甥。

    王宙与舅舅告了别上了船,心中暗暗悲怆。傍晚时分,船行水路穿过山峦几重停在了数里之外。半夜里,王宙正辗转难眠,忽然听到岸上有人赶来,步履非常迅速匆忙,片刻之间就到了船边。一问之下才知道,是倩娘赤着脚徒步追来。王宙欣喜若狂,抓住倩娘的手问她因何而来。倩娘泣声回答道:"你的情谊是如此厚重,即便在睡梦里我都感应感谢。如今父亲将我许给别人,强行改变我的意愿,而我又知道你对我情深似海不会轻易改变,我前思后想惟恐你杀身徇情,所以不顾性命、舍弃了家人来私自投奔。"王宙听完喜出望外,欢欣雀跃。于是就将倩娘隐匿在船中,连夜船行而去。两人加速赶路,不出数月就到了四川。又过了五年,两人已经生了两个儿子,与张镒更是音信断绝。倩娘思念父母,常常对着王宙哭泣说:"我当年不肯辜负你的情义,背弃了礼仪伦常和你私奔。到如今和双亲隔绝分离,已经足足五年了。可叹我活在天地之下却不能对父母尽孝,还有什么脸面呢?"王宙听了,也为妻子的话伤心,说:"我们这就将要回去,再也不必为远离双亲而痛苦。"于是夫妻二人一起回到了衡州。

     等到了衡州,王宙独身一个人先到了舅舅张镒家中,为自己带走倩娘的事谢罪叩头。张镒诧异道:"我女儿倩娘明明卧病家中已经好几年了,你怎么这样胡说呢!"王宙说:"你若不信,可以到船上与倩娘相见!"张镒大惊,忙差家人去看,果然看到倩娘坐在船中,神情怡然欢畅,见到来验看的家人,还询问说:"我父母可否安泰?"家人惊为异事,急忙跑回来告知张镒。此时内室中卧病多年的女儿也听闻后欢喜地起身,梳妆更衣,笑颜逐开却并不说话。这倩娘走出房中与从外归家的倩娘相遇,两人身型叠合融为一体,就连衣服都是重为一样。

     张家觉得这件事终究算是离奇不正,于是隐瞒不说。只有亲戚中偶有偷偷知道的。后来又过了四十年,王宙倩娘夫妇过世了。他们的两个儿子因为孝廉而获取了功名,当了县丞县尉

    我陈玄佑年少的时候常常听说这个故事,或雷同或相异,或有人说是假的。唐代宗大历年末(779年),我遇见了莱芜县令张仲规,他向我详细讲述了这个故事的本末。因为张镒是他的堂叔,而他的讲说也十分细致完备,我因此记录之。

【离魂记(完)】

【补江总白猿传】唐 佚名撰

     《补江总白猿传》,唐代中国文言传奇小说,共一卷。作者不详。收入《顾氏文房小说》、《太平广记》444卷,鲁迅校辑《唐宋传奇集》收入了此篇。

     作者不详;一般认为是唐前期作品。写梁大同末年欧阳纥率军南征﹐至长乐﹐妻为白猿精劫走。欧阳纥率兵入山﹐计杀白猿﹐而妻已孕﹐后生一子﹐状貌如猿猴。"及长﹐果文学善书﹐知名於时"。《直斋书录解题‧小说类》说﹐欧阳纥是唐初著名书法家欧阳询的父亲。因欧阳询貌类猕猴﹐当时同僚大臣长孙无忌曾作诗嘲谑(刘餗《隋唐嘉话》及孟棨《本事诗‧嘲戏》)。"此传遂因其嘲广之﹐以实其事"。它当是同时人所作﹐开了唐人以小说诬蔑他人的风气。题名中"补江总"三字﹐意谓江总为欧阳纥友﹐纥死后曾收养询﹐故备知其事﹐唯未作传述其事﹐所以补之。

     猿猴劫人间妇女为妻﹐古籍中已有记载。汉焦延寿《易林‧坤之剥》说:"南山大玃盗我媚妾。"其后西晋张华《博物志》等书更有较具体的描述。本篇在构思上当受其影响。其内容尚沿袭六朝志怪小说遗风﹐但比起稍前的《古镜记》来﹐结构完整﹐情节曲折﹐描写也颇为生动﹐在唐代传奇艺术成熟过程中有一定的历史地位。宋代话本有《陈巡检梅岭失妻记》﹐其故事即脱胎於本篇。

《补江总白猿传》【原文】

     梁大同未,遣平南将军蔺钦南征,至桂林,破李师古、陈彻。别将欧阳纥!”略地至长乐,悉平诸洞,罙入深阻。屹妻纤白,甚美。其部人曰:“将军何为挈丽入经此?地有神,善窃少女,而美者尤所难免,宜谨护之。”屹甚疑惧,夜勒兵环甚庐,匿妇密室中,谨闭甚固,而以女奴十余伺守之。 
  尔夕,阴风晦黑,至五更,寂然无闻。守者怠而假寐,忽若有物惊悟者,即己失妻矣。关扃如故,莫知所出。出门山险,咫尺迷闷,不可寻逐。迨明,绝无其迹。绝大愤痛,誓不徒还。因辞疾,驻其军,日往四遐,即深凌险以索之。 
  既逾月,忽于百里之外丛筱上,得其妻绣履一双。虽浸雨濡,犹可辨识。纥尤凄悼,求之益坚。选壮士三十人,持兵负粮,岩栖野食。又旬余,远所舍约二百里,南望一山,葱秀迥出,至其下,有深溪环之,乃编木以度。 
  绝岩翠竹之间,时见红彩,闻笑语音。们萝引縆,而涉其上,则嘉树列植,间以名花,其下绿芜,丰软如毯。清遇岑寂,杳然殊境。东向石门,有妇人数十,帔服鲜泽,嬉游歌笑,出入其中。见人皆慢视迟立。至则问曰:“何因来此?”纥具以对。相视叹曰:“贤妻至此月余矣。今病在床,宜遣视之。” 
  入其门,以木为扉。中宽辟若堂者三。四壁设床,悉施锦荐。其妻卧石榻上,重茵累席,珍食盈前。纥就视之。四眸一眸,即疾挥手令去。诸妇人曰:“我等与公之妻,比来久者十年。此神物所居,力能杀人,虽百夫操兵,不能制也。幸其未返,宜速避之。但求美酒两斛,食犬十头,麻数十斤,当相与谋杀之。其来必以正午。后慎勿太早,以十日为期。”因促之去。纪亦遽退。 
  遂求醇醪与麻犬,如期而往。妇人曰:“彼好酒,往往致醉。醉必骋力,俾吾等以彩练缚手足于床,一踊皆断。尝纫三幅,则力尽不解,今麻隐帛中柬之,度不能矣。遍体皆如铁,唯脐下数寸,常护蔽之,此必不能御兵刃。”指其傍一岩曰:“此其食廪,当隐于是,静而伺之。酒置花下,犬散林中,待吾计成,招之即出。”如其言,屏气以俟。日晡!”,有物如匹练白他山下,透至若飞,径入洞中,少选,有美髯丈夫长六尺余,白衣曳杖,拥诸妇人而出。见犬惊视,腾身执之,披裂吮咀,食之致饱。妇人竞以玉杯进酒,谐笑甚欢。 
  既饮数斗,则扶之而去,又闻嘻笑之音。良久,妇人出招之,乃持兵而入,见大白猿,缚四足于床头,顾人蹙缩,求脱不得,目光如电。竞兵之,如中铁石。刺其脐下,即饮刃,血射如注。乃大叹咤曰:“此天杀我,岂尔之能?然尔妇已孕,勿杀其子。将逢圣帝,必大其宗。”言绝乃死。 
  搜其藏,宝器丰积,珍羞盈品,罗列案几。凡人世所珍,靡不充备。名香数斛,宝剑一双。妇人三十辈皆绝其色,久者至十年。云:“色衰必被提去,莫知所置。又捕采唯止其身,更无党类。旦盥洗,著帽,加白抬,被素罗衣,不知寒暑。遍身白毛,长数寸。所居常读木简,字若符篆,了不可识。已,则置石蹬下。晴昼或舞双剑,环身电飞,光圆若月。其饮食无常,喜啖果栗。尤嗜犬,咀而饮其血。日始逾午即帔然而逝,半昼往返数千里,及晚必归,此其常也。所须无不立得。夜就诸床嬲戏,一夕皆周,未尝寐。”言语淹详,华旨会利。然其状即猳玃类也。今岁木叶之初,忽怆然曰:“吾为山神所诉,将得死罪。亦求护之于众灵,庶几可免。”前月哉生魄,石瞪生火,焚其简书,怅然自失曰:“吾已千岁而无子。今有子,死期至矣。”因顾诸女泡澜者久,且曰:“此山复绝,未尝有人至。上高而望不见樵者。下多虎狼怪兽。今能至者,非天假之。何那?”纥即取宝玉珍丽及妇人以归,犹有知其家者。纥妻周岁生一子,厥状肖焉!”。后纥为陈武帝所诛,素与江总善,爱其子聪悟绝人,常留养之,故免于难。及长果文学善书,知名于时。

《补江总白猿传》【译文】

     梁朝大同末年,朝廷派平南将军蔺钦南征,大军一路杀至桂林,大破李师古、陈彻军。别将欧阳纥率军攻城略地到了长乐,平定了各洞府,深入崇山峻岭。欧阳纥的妻子身材纤细,皮肤白皙,十分美丽。他的部下说:"将军为何带夫人来此地,当地有个神灵,善于盗窃年少女子,将军要好好保护夫人。"欧阳纥听了将信将疑,十分恐惧,夜里派士兵环卫屋庐,将妻子藏匿在密室里,紧锁室门,又派了十多个女奴伺候守护着。

     一天夜里,阴风阵阵,室外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到了五更天,寂静无声。守护的女奴因倦怠而打起了瞌睡,忽然有什么东西惊醒了她们,一看纥妻已经不见了,而室门关闭如故,没人知道是从哪出去的。室外山峦叠嶂,走不多远就会迷途,无法寻找追逐。到了天明,欧阳纥妻子仍然踪影全无。欧阳纥悲痛万分,发誓找不到人就绝不回去。于是他托病留下,将军队驻扎下来,自己整天四出各处,涉险深入山区搜寻妻子。

     过了一个多月,欧阳纥忽然在百里外远的竹丛间找到妻子的一双绣鞋。虽然鞋子被雨淋水浸,还是可以辨认出来。欧阳纥见此越发凄切悲悼,寻找妻子的决心益发坚定了。他选出三十名壮士,携带兵器和干粮,一路风餐露宿地去寻人。又过了十来天,他们到了远离住所二百里左右处,南望有一座山,山势葱茏秀峻,他们来到山下,发现一条深溪环流,于是打造木舟渡了过去。

     绝岩翠竹之间,不时可以见到红影翩跹,听到笑语盈盈。欧阳纥他们攀着萝藤爬了上去,只见矗立着一列列的奇树,间杂着珍异的花朵,地上绿草如茵,丰软如毯,清遇岑寂,杳然殊境。东向石门前,有数十个妇人,披戴穿着鲜丽光泽,进进出出,嬉笑玩闹着。看到有人过来,都有些不知所措,待欧阳纥走到面前,妇人们问他:"你们怎么会来到这里?" 欧阳纥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她们。妇人们相视叹道:"令妻到这已经一个多月了。现在卧病在床,你是应当去探看探看。"

     欧阳纥走进洞去,洞口的门是以木头做的,洞内开辟出三间宽敞的石堂。四壁都架着床,床上铺着锦被。欧阳纥的妻子就躺在石榻上,榻前重茵累席,堆满了山珍美食。欧阳纥走上前去看他妻子,她回头一看就挥手让欧阳纥快快离去。妇人们说道:"我等和将军的妻子里,到这里日子久的有十年了。这里是一个神物所住的地方,它力能杀人,哪怕有一百个壮汉拿着兵器也打不过它。趁它还没回来,快快避开。只要有两斛美酒,十条肉狗,几十斤麻,就能一起设法杀死它。它来时一定是午后,次来千万别太早,十天后你们再来。"说完就催促欧阳纥他们离开。欧阳纥等人也速速离去了。

     回去后,欧阳纥就准备好醇酒及肉狗,麻,按约定的日子再次前往那里,妇人们说:"那神物爱喝酒,往往会喝醉,喝醉了就会夸耀力气,让我们用彩练将它的手脚绑在床上,一跳就全挣断了。曾试过用三条彩练一块绑住,结果它用尽气力也无法挣脱。现在把麻埋藏在布帛里,量它无法挣断。它浑身上下都坚硬如铁,只是常常护蔽肚脐下几寸处,那里一定不能抵御兵刃。"妇人又指着旁边一座山头说:"那里是它进食的地方,你就隐藏在那儿,静静等它到来。酒放在花下,狗散放到树林里,等我们计谋成功,喊你再出来。" 欧阳纥照她们的话,屏气敛息地躲在那里。午后五时左右,有一物如匹练般从其它山头飞窜而来,直接入洞而去。不一会,只见一个身高六尺多的美髯公,穿着白衣,提着拐杖,左拥右抱着各个妇人走了出来。看到狗后,那人吃了一惊,盯着它,扑过去抓住,撕开后猛嚼狂吮起来,直到吃饱为止。妇人们竞相用玉杯劝酒,互相打情骂俏。喝了数斗酒后,妇人们扶着它离去,又传来嘻笑的声音。过了很久,妇人们出来喊欧阳纥,于是欧阳纥拿着兵器入洞,看见一只大白猿,四肢被绑在床头,看到人进来,大白猿猛缩身体,但是挣脱不了,目光如电。欧阳纥拿兵器砍它,如同砍到铁石一般,毫发无损,再刺它脐下,兵刃就没体而入,鲜血喷射。大白猿长叹一声,喝道:"这是老天要我死,岂是你能办到的?但是你的妻子已经有孕在身,不要杀她的孩子,将来遇上圣帝,一定能光大他的宗族。"说完就断了气。

     欧阳纥搜索它的收藏,宝器珍玩,堆积如山,凡是人世所宝贵的,没有不充备的。又有数斛名香,一双宝剑。妇人三十多个都是绝色女子,来这里日子长的有十年之久。据妇人们说:"色衰的人一定会被它提走,不知安置到哪去了。去虏人的只有它一个,没有同党。它白天盥洗,戴帽,穿白色的夹衣,外披素色罗衣,不畏寒暑。它浑身长满白毛,长达数寸。在住的地方常常阅读木简,上面的字好像符篆,我们看也看不懂。看完后就把木简放到石蹬下面。晴天,有时它会舞双剑,舞动时仿佛有闪电环绕着它身体飞窜,剑光浑圆如月。它饮食无常,爱吃果栗。尤其嗜好吃狗,它吃狗的肉也喝狗的血。白天过了正午后就披衣而去,半天能往返几千里,晚上一定会回来。它想要的马上就会到手。夜里就到各张床上行那苟且之事,一个晚上行遍各床,不曾睡了。"它能说会道,伶牙俐齿,但原形就是猢狲之类。今 年秋至叶落时,它忽然凄怆地说:"我被山神控诉,将被判死罪。我也向众位神灵请求佑护,或许可以免于一死。"前月八月十六日,石磴着火,把它的简书烧光了,它怅然自失地说:"我已经千年没有儿子了,现在有了儿子,我死期到了。"它看着诸女,久久地流着眼泪,又说:"这座山与世隔绝,从未有人来到过。仰望看不见樵夫,山下则多虎狼怪兽。现在能来到这里的人,除了老天帮忙还能有什么原因呢?"

     欧阳纥就取了宝器珍玩,带着妇人们回去了,妇人里面居然还有知道老家在哪的人。欧阳纥的妻子一年后生下一个男孩子,相貌酷肖他父亲。后来,欧阳纥被陈武帝所诛杀。欧阳纥平素与江总交好,江总欣赏他儿子聪悟绝人,常常收留抚养他,所以能够幸免于难。他长大后,果然文笔了得,闻名于当时。

【补江总白猿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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