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第六回“刘姥姥一进荣国府”,刘姥姥想靠着与王夫人微弱的亲戚关系得到贾府接济,奈何大门始终进不去,就去荣国府找到了周瑞家的。
作者在此就交代了周瑞家的身份,她是王夫人的陪房,地位不同于一般的奴仆。周瑞家的送走了刘姥姥,便去找王夫人回话,恰好王夫人在薛姨妈处闲话,这才引出了薛姨妈麻烦周瑞家的送宫花。送宫花的周瑞家的,最后才到黛玉处,被黛玉一顿挖苦:“我就知道,别人不挑剩下的,也不给我。”原来近日贾母说,孙女们太多了,一处挤着倒不便,只留宝玉、黛玉二人在这边解闷,却将迎、探、惜三人移到王夫人这边房后三间小抱厦内居住,令李纨陪伴照管。周瑞家的从王夫人那里出来,先去三春那里,再到凤姐,最后才给黛玉送去,这个路线好像的确是顺路。送宫花的顺序,是周瑞家的擅自主张
像周瑞家的这种老油条,贾府众人哪个重要哪个不重要,应该如何应对,她很清楚。对于新来的这个小姐,周瑞家的见她年纪小,便也没有太放在心上。“这是宫里头做的新鲜样法,拿纱堆的花儿十二枝。昨儿我想起来,白放着可惜了儿的,何不给他们姊妹们戴去。昨儿原要送去,偏又忘了。你今儿来的巧,就带了去罢。你家的三位姑娘,每人一对。下剩六枝,送林姑娘两枝,那四枝给了凤哥儿罢。”薛姨妈的排序无可厚非:她们母女寄住在贾府,自然要先给主家姑娘送,黛玉跟她们一样是贾府的客人,自然也要照顾到。而凤姐是贾府媳妇,媳妇的地位是不如小姐的,况且凤姐又是她侄女,排在了最后,但在数量上给了弥补,也算是比较稳妥的安排。如果从王夫人的得体角度出发:黛玉是客人,又是贾母看重的,本该头一份以示尊敬。然后是三春,最后给凤姐。周瑞家的若是当的薛姨妈的差,就该按薛姨妈说的顺序送。黛玉初到贾府,就算初次见面就不合王夫人的眼缘,王夫人这样的体面人,也不会在这种事情上犯糊涂。况且,当时的林如海正在仕途上升期,黛玉暂住贾府,的确是尊贵的客人。但是周瑞家的却自作主张,擅自改了薛姨妈的顺序,也没有一个老奴仆该有的职业敏感,用王夫人没说出口却很得体的顺序。况且,办完差事,周瑞家的还要回去复命,跑腿儿不就是奴仆的常态吗?她为什么不解释是顺路?因为这根本就不是奴仆该有的规矩。顺序本就是代表重视程度,如果换成给贾府所有的主子送礼,周瑞家的敢最后才到贾母那里吗?周瑞家的,在礼数上也没有尊重黛玉
下人即使进主子房间有事回复,也要等主子唤她,如果主子没有看到或者有其他原因没理她,她是不能主动请命的。周瑞家的轻轻掀帘进去,只见王夫人和薛姨妈长篇大套的说些家务、人情等语。周瑞家的不敢惊动,遂进里间来。这才见到宝钗,宝钗跟周瑞家的打招呼,周瑞家的这才跟宝钗有了一段热烈的闲聊。三春都是主动问周瑞家的,可见贵族小姐具有一定的修养。而周瑞家的也不厌其烦地给三春与平儿说了4遍事情缘由,这是一个奴仆应有的礼数。此时黛玉不在自己房中,却在宝玉房中,大家解九连环玩呢。周瑞家的进来笑道:“林姑娘,姨太太着我送花来与姑娘戴了!”还没等黛玉示意,周瑞家的直接冲了进去,“硬”是完成自己的任务。既然是周瑞家的先表现得不懂尊重人,黛玉就不得不“刻薄”她两句了。送宫花,是刁奴试探黛玉的底线
一听到花儿,宝玉来了兴致,伸手接过来了。开匣看,原来是两枝宫制堆纱新巧的假花。黛玉只就宝玉手中看了一看,便问道:“还是单送我一人的,还是别的姑娘们都有呢?”周瑞家的道:“各位都有了,这两枝是姑娘的了。”黛玉再看了一看,冷笑道:“我就知道,别人不挑剩下的,也不给我。”周瑞家的听了,一声儿不言语。黛玉只是就宝玉手中看了一看,说明她和三春、凤姐一样,对花儿本身并不太在意,她在乎自己在别人心里的位置。贾府的奴仆,多半都是欺软怕硬,自觉把主子们分成能欺负的、不能欺负的。对于能欺负的,奴仆们怠慢、敷衍就不说了,更有甚者,跟主子叫板。“你是知道的,咱们家所有的这些管家奶奶们,那一位是好缠的?错一点儿他们就笑话打趣,偏一点儿他们就指桑说槐的抱怨。'坐山观虎斗’,'借剑杀人’,'引风吹火’,'站干案儿’,'推倒油瓶不扶’,都是全卦子的武艺……”且不说尤二姐被安排吃剩菜,没有头油用,还被下人当面嘲讽。像迎春这样的正经小姐,也被奴仆欺负,偷她的首饰去赌博,小厨房的供应也很敷衍。周瑞家的一个看似无心的送宫花路线,其实不简单。她在潜意识里,就觉得新来的表小姐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很好应付。这是长年在贾府当差的老油条的惯性思维,却没想到,黛玉玲珑剔透,一眼就看穿了周瑞家的小聪明。黛玉也并没有发很大的脾气,就是阴阳怪气地怼了周瑞家的两句,点到即可,保留了大家的脸面。这样一个颇有身份的婆子的遭遇,给所有下人敲了警钟:这位新来的小姐,虽然看起来处处小心,也是个不好糊弄的主儿。如果黛玉默认了周瑞家的这次送宫花的顺序,事情很快就会传开,所有人都会觉得黛玉好欺负。但是黛玉三言两句就让贾府下人都清楚了她的底线,所以后来潇湘馆里鸡飞狗跳的事就很少了。作者:青于墨,公众号:青于墨。理性剖析经典作品之美,偶尔也感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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