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青于墨 图/87《红楼梦》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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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雯虽不是《红楼梦》中类似宝黛钗的主要角色,但其出彩程度和受大众喜爱之程度不比这些主角逊色。
晴雯自尊好强、光明磊落、不畏强权,的确得到不少读者的好感。
但晴雯性格中也有太张扬的部分,这是不被贾府所容纳的。
没有被规训,未必是件好事
晴雯像一颗没有被打磨的原石,意识中没有社会规则,这与她从小的经历分不开。贾府的丫鬟一般来说有这两种:一种是家生女儿,即父母就是贾府的奴仆,后代便也在贾府中继续为奴;另一种是贫苦人家走投无路,卖儿卖女到贾府去当仆人。而晴雯她是赖嬷嬷送给贾母的丫鬟,可谓是“奴才的奴才”,是最下等的奴才。买来的尚有银两,可晴雯却像礼物一样被一个奴才白白送出讨好主子,正是“身为下贱”。赖嬷嬷的两个儿子,都是管家,赖家也算奴才头儿了。赖家还有楼台花园,养了不止一个丫鬟。赖嬷嬷喜欢晴雯,时常将她带在身边。小晴雯招人喜爱,随赖嬷嬷出入贾府,又被贾母看上了,赖嬷嬷便把晴雯送给了贾母,成为贾母的丫鬟。再后来贾母把晴雯送给宝玉,成为宝玉的贴身大丫鬟,甚至还有心让她做宝玉的姨娘。我的意思,这些丫头的模样、爽利、言谈、针线,多不及他,将来只他还可以给宝玉使唤得。凭借样貌与女工的出挑,从最低微的奴才一跃而成为贵族少爷的准姨娘,晴雯的人生,在短时间内完成巨大的飞跃。这晴雯进来时,也不记得家乡父母,只知有个姑舅哥哥,专能庖宰,也沦落在外,故又求了赖家的收买进来吃工食。十岁的小晴雯不记得家乡父母,可见在赖嬷嬷之前她已经漂泊多年。晴雯根本没有机会受“教育”,也不知道为人处世的“学问”。后来遇上的赖嬷嬷和贾母,年纪都比较大,她们对小晴雯的爱,有些像对宠物的溺爱,原著中也没有提及赖嬷嬷和贾母对晴雯的“调教”。后来到了怡红院,作为大丫鬟,相当于“副小姐”。吃穿用度以及身份地位比一般的奴仆高很多。再加上宝玉营造的是一种相对平等的氛围,晴雯也没有体验过做丫鬟可能遭受的“毒打”。晴雯的成长经历中,是没怎么被封建礼教规训过的。她就这样在等级森严的贾府“侥幸”自由地长大了。没有被规训,未必是件好事。因为,封建等级制度不是可以选择的,作为丫鬟,哪怕真的做了姨娘,也只能算半个主人,还是会被迫生活在等级制度中。个性鲜明、有棱有角的性格,在贾府中是最容易吃亏的。晴雯成长至此,说到底还没有能力真正适应她所处的环境。
好运逆袭面前,谁都难免得意
晴雯知晓她是贾母预备给宝玉的姨娘,自以为有“半个主子”的威严。宝玉留意晴雯爱吃的一碟豆腐皮的包子,便托人送来。晚间,提起此事:晴雯道:“快别提了。一送来我就知道是我的。偏才吃了饭,就搁在那里。后来李奶奶来了,看见说宝玉未必吃了,拿去给我孙子吃罢。就叫人送了家去了。”宝玉也有意专门留给袭人爱吃的,同样被李嬷嬷霸占了。一时换衣卸妆,宝玉命取酥酪来,丫鬟们回说:“李奶奶吃了。”宝玉才要说话,袭人便忙笑说道:“原来留的是这个,多谢费心。前儿我因为好吃,吃多了,好肚子疼,闹的吐了才好了。他吃了倒好,搁在这里白糟蹋了。我只想风干栗子吃,你替我剥栗子,我去铺炕。”晴雯直接说属于她的东西被李嬷嬷拿走了,而袭人不仅说自己不愿吃而且理由充分,滴水不漏。既不得罪李嬷嬷,也没让宝玉烦心。其浑润圆滑,不言而喻。《红楼梦》中诸如这种将晴雯与袭人的对照描写还有很多。同为宝玉身边的大丫鬟,袭人与晴雯个性迥异,清代涂赢点评:袭人善柔,晴雯善刚;袭人用屈,晴雯用直;袭人徇情,晴雯任性;袭人做面子,晴雯绝尘埃;袭人收人心,晴雯信天命,不知其他。袭人深谙做奴才的本分,小心翼翼地做人。当然,像袭人这样众人无差评的人物在某种程度上会让人感到有一种深不可测的可怕。晴雯我行我素,快意人生。整个大观园里,就没有她不敢怼的奴才。“交杯盏还没吃,倒上头了!”这是晴雯讽刺宝玉为麝月梳头。王夫人送了秋纹两套衣服,秋纹正在得意,晴雯就说:“呸!没见世面的小蹄子!那是把好的给了人,挑剩下的才给你,你还充有脸呢。”表面上嘲弄的是秋纹,实际上也指桑骂槐地针对了袭人。“有事没事跑了来,叫我们三更半夜的不得睡觉!”这是对薛宝钗的牢骚;生气起来谁来也不开门,把黛玉也拒之门外;更不用说,经常让宝玉头疼了。晴雯在短时间内完成身份的跃升,再加上率直的本性,就容易有“心比天高”的姿态。唐代诗人孟郊在考中进士之后,写了这么一首诗,名曰《登科后》:“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日放荡思无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长安道车水马龙,春季游人拥堵,策马疾驰去看花恐怕不是很方便;偌大的长安城,春花无数,一天的时间又如何能看尽?这般夸张的口吻,无非在于在当时考上进士就意味着改变阶级,真正实现了人生的逆袭。孟郊写这首诗的时候,已经46岁。一个精通圣贤书的中年读书人尚且难掩一时得意,更何况晴雯这样一个没有被规训的十几岁的小女孩呢?晴雯用簪子扎坠儿的嘴和手,与凤姐体罚丫头的动作几乎相同。她以“半个主子”的身份自居,但是,贾母虽然看好她,王夫人以及其他方面的阻力还是存在的。晴雯没有意识到:任何事情,在成为板上钉钉的事实之前,都是有变数的。她不懂得藏拙,也没有人教育她越是有好运就越要学会藏拙。事情没有落实之前,更要低调。不懂藏拙,容易惹祸上身
抄检大观园,晴雯坦坦荡荡,并没有被查出“碍眼”的东西。但是,王善保家的却有心跟王夫人提起晴雯:“不是奴才多话,论理这事该早严紧的。太太也不大往园里去,这些女孩子们一个个倒像受了封诰似的,他们就成了千金小姐了。”“别的都还罢了,太太不知道,头一个宝玉屋里的晴雯,那丫头仗着他生的模样儿比别人标致些,又生了一张巧嘴,天天打扮的像个西施的样子……”王夫人遣人将晴雯叫来,晴雯和其他小丫头都知道王夫人不喜欢鲜艳的装扮,再加上正在病中身体不适,没有刻意装扮就去了。要说晴雯也不是没有心眼儿,她自知遭人暗算,所以她说她不进宝玉房里伺候。可王夫人一心想撵走她,无论晴雯如何机智应对,王夫人就是不改变对她的成见:去!站在我这里,我看不上这浪样儿。谁许你这样花红柳绿的妆扮?或许王夫人就是看不惯漂亮的女孩,尤其是长得像黛玉的;或许王夫人从晴雯身上看到赵姨娘年轻时的影子,想起从前的憋屈。封建社会的等级体现在方方面面,也包括穿衣。而奴婢身上的用色,历朝历代都有相似的规定:只能用淡色、暗色,不许妆扮得鲜艳。黛玉刚到贾府,去拜见贾母。在贾母房外,看见“台矶之上坐着几个穿红着绿的丫鬟。”贾母的确是不怎么受礼教束缚的、喜欢漂亮孩子的老太太。但王夫人跟贾母是不同的,王夫人对待奴婢是很讲究规矩的。当然,王夫人也很“双标”。她赏袭人的衣服,“桃红百子刻丝银鼠袄子、葱绿盘金彩绣绵裙。”“桃红”与“葱绿”这般鲜艳的颜色,无非是王夫人认准了袭人做宝玉的姨娘。面对王夫人的刁难,晴雯搬出了贾母,说是老太太派她服侍宝玉的。王夫人道:既是老太太给宝玉的,我明儿回了老太太再撵你。但是,王夫人却先斩后奏,撵走了晴雯,才向贾母汇报。这样一个美人儿、这样一身明艳的妆扮,还是“老太太给宝玉的”,王夫人心知肚明。贵族大家,尤其讲究孝道。身为媳妇,王夫人平时连在哪里摆饭都要请示贾母,这一次却自作主张处置了晴雯,并且趁贾母高兴的时候汇报,编了一大篇谎话,还说晴雯得了传染病。王夫人自己像木头一样,也喜欢袭人那种没有嘴的葫芦,也喜欢宝钗那种个性不突出的。黛玉、晴雯这样太有主见、太露锋芒的,她不喜欢。贾母也未必没有怀疑王夫人那套说辞,但她也只能选择相信。王夫人的哥哥,升了九省都检点,成为军政重臣;女儿元春,被封为贤德妃。而贾府的子弟吃老本,靠袭爵担任的官职一代代下来早已边缘化。王夫人手里的王牌,关键时刻大有用处。封建大家族的关系,向来复杂微妙。贾母年纪大了,王夫人即将成为贾府当家主母,晴雯就这样成为了王夫人与老太太暗中较劲儿的牺牲品。封建大家族的奴仆,就像宠物,主人看重,才可能有一个不错的生存空间。袭人道:“太太只嫌他生的太好了,未免轻佻些。在太太是深知这样美人似的人必不安静,所以很嫌他,像我们这粗粗笨笨的倒好。”正如宝玉所说,晴雯说到底是没有犯什么大错,但她的美丽与率真却不为王夫人所容。王夫人一口否决了她看不惯的晴雯并借机赶出大观园。也许等晴雯再长两三岁,便会懂得收起锋芒,像袭人那样表现得粗粗笨笨的。可是,那个大观园,已经不允许她长大了。作者:青于墨,公众号:青于墨。理性剖析经典作品之美,偶尔也感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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