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是人类的普遍追求，也是古今中外文学创作中的经典话题。当一个人死后，还可以追求并拥有爱情吗？在现实中，故事就此结局，而在中国古代作家手中，却可以创造出“人鬼情未了”的爱情传奇。“人鬼恋”之类故事以大胆的想象，奇幻的故事情节，满足了人们追求永恒爱情的愿望。这类故事的成型文字记录可以追溯到魏晋时期，相传为魏文帝曹丕所编的《列异传》中的一篇小说《谈生》，开这类小说的先河。故事概要是：一个名叫谈生的青年与女鬼结为夫妻，女鬼提示谈生不能用灯照见她的身体，而谈生禁不住好奇发现其妻为鬼。原形毕现的女鬼只能离开，鬼妻恐谈生不能独自养活儿子，便给他一件袍子。凭借这件袍子谈生父子均得以平步青云，因为女鬼原来是睢阳王的女儿。这是“人鬼情未了”模式故事的最早记载，也是此类故事最基本的形态。（后文有很多故事作例子时的分析，在此就先不举例了。）为鬼的一方是女性，她们美丽、多情，不仅红袖添香伴君侧，还能给男子带来许多现实的好处。即便是虚构的故事，也都指向人间与人性。“人鬼恋”中的女鬼，反应的是古代女性的生存状态。在封建社会中，许多女子被男性、男权迫害，女子早夭、卖为奴婢、惨遭厌弃、凄凉死去等都是很常见的。尽管一些女性也作过斗争，但在男权社会里，结果往往并不乐观。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下，她们别无选择，只能把目光转向“阴间”。祈盼一种神秘的力量来帮助自己，乃至寄希望于化为“鬼”实现生前未遂的心愿。如唐传奇小说《霍小玉传》中的霍小玉在情郎李益负心另娶她人后，抑郁抱病。霍小玉临终前发出诅咒：“我死之后，必为厉鬼，使君妻妾，终日不安！”后来，李益与所娶妻妾之间总是发生一些奇怪的事情，导致李益心生猜忌，感情一生不顺。又如《聊斋志异》中的《梅女》，审理案件的典史接受小偷三百文的贿赂，一口咬定登堂入室的小偷其实是梅家女儿的情人，诬陷梅女的清白，梅女因此上吊自杀。后来成为鬼魂的梅女机缘巧合遇到了典史，典史被痛打一顿随后一命呜呼。如宋代《夷坚志》中所记载的《解三娘》的故事中，作为媵妾的解三娘被丈夫毒打，还未断气即被活埋。成为冤死鬼的解三娘等了三十年，终于等到了心细又乐于助人的后军统领赵丰，助她完成骨骸齐全，能够再次“受生”的卑微心愿。在压抑人性的封建社会中，青年男女要想获得自主的姻缘是异常困难的。而女子在婚恋中，受到的束缚更多，往往也处于更加被动的位置。受压迫越深，越有反抗的需要，因此在追求幸福的婚恋上女性往往比男性更勇敢。追求自由、追求美好的想法往往是不能够被压制的，而在现实生活中老旧势力太过强大，导致有想法的女性不仅好梦难圆，甚至会付出生命的代价。元代剧作家郑光祖有《倩女离魂》，写的是青年女子张倩女与读书人王文举相互爱恋，但倩女母亲李氏，坚持她家三辈不招“白衣秀士”，一定要逼迫王文举去京城应试。热恋中的倩女思念成病，以魂离肉身的形式，前去与应试的王文举在途中相聚、相伴。故事的结局虽然是王文举高中，倩女身魂合一，家中举办了一场热闹的婚礼。但现实中，古代读书人尤其是穷书生赶考，途中可能遇到瘟疫、强盗、恶劣天气等状况，极有可能在半路就遭遇不测。如若不是剧作家的“成全”，倩女母亲的偏执就会造成悲惨的局面。现实中确实有情人难成眷属，按照现实的逻辑，当一方（多为女方）离世，故事应该戛然而止了，然而，在作家笔下，却将故事续演下去，人与鬼继续追求美满的爱情，甚至这后来的故事比在人间的故事更加凄婉动人。尤其是到了晚明时期，商品经济快速发展，市民阶层不断壮大，反礼教、反理学的呼声越来越高。思想家李贽肯定了尊重个性和个人权利，反对“情”与“理”的截然对立。这种思想潮流很快在当时快速蔓延开来，女性有了强烈的意识要求享有与男子同等的权力，尤其在爱情婚姻方面，摆脱过去被奴役、被玩弄的地位，呼吁一种健康、平等的爱情。汤显祖的《牡丹亭》就是在此背景下诞生的，这部戏剧成功地演绎了一场“人鬼情未了”的故事。杜丽娘因为在梦中有一起美丽的邂逅，在“惊”梦后苦苦守着梦境以致思虑成疾而逝。杜丽娘作鬼后，便摆脱了许多的束缚，可以自由地出入于阴界阳界之间。成为鬼魂之后，杜丽娘比在阳间作人时不仅成熟许多，而且也更加勇敢。不仅大胆地追随情人，而且面对质疑据理力争。杜丽娘因情而死，继之因情复生，作者是赋予这个角色以强烈的反抗性特征。而鬼魂形态的杜丽娘，把这种反抗性表现得更加淋漓尽致。《聊斋志异》中蒲松龄笔下的女鬼，不仅貌美，而且多半有着非常正的三观。蒲松龄这样的读书人做不到的惩恶扬善、追求知己之爱，女鬼们却可以。这是作者对理想的寄寓和对现实的叹息。中国鬼故事中害人的女鬼与复仇的女鬼只是少数，多数女鬼却是以正面形象出现的，而且几乎具备了女性所有的优点：她们容姿姣好，胜却人间无数；而又热情主动，大胆向男子示爱；并且这些女鬼一般都是通情达理的；而因为她们的身份属性，必须“夜半来，天明去”，男人因此没有负责任的包袱。古代文人之所以塑造这样的女鬼，可以看作是对现实生活中缺憾的一种弥补心理。因为在封建礼教束缚下，婚姻是没有自主权的，伴侣大多不合心意。普通的良家女子受到伦理道德的束缚，也是不可能活泼热情的，更没有机会去学习琴棋书画之类的才艺。不苟言笑、温良和谨、端庄贤淑是古代女子共同的性格特征，在婚姻生活中她们亦是与丈夫相敬如宾的、甚至是貌合神离的。那才貌双全又具有风情的女性在现实中几乎是不存在的，而女鬼却是不受礼教束缚的，可以不顾人间准则的束缚的。况且，女鬼一般都是有超能力的，可以不计回报地帮助一些落魄书生。除此之外，女鬼的思想一般也是相当开明的，不会被夫妻关系束缚着，或走或留都是由自己决定。从魏晋志怪到唐传奇小说，从宋代话本到元明戏曲，中国古代“人鬼情未了”的故事长盛不衰。但是，还需注意的是，即便是做鬼，女性多半情况下仍然是弱势群体，包括复仇的女鬼。不论女鬼有怎样的能耐，天亮即消失，遇到驱鬼高人或者阴司鬼魂掌管着更是轻易被降服，转眼间就灰飞烟灭。作者：青于墨，公众号：青于墨。理性剖析经典作品之美，偶尔也感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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