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中 卿怜何人

        赶在开学前把八七版《红楼梦》认真温习了一遍，感慨良多，禁不住盘点一下自己看过的影视《红楼梦》。

        徐玉兰、王文娟版的越剧《红楼梦》拍的最革命，宝玉拜完堂就哭灵，哭完灵就出家，表情中对老祖宗都可以做出不买帐的样子来，对晴雯与袭人、宝钗和黛玉，带着明显的倾向与背离的情绪。哭灵时公然唱“梅园竟把杏花栽，崔巢竟被鸠来侵”，“老祖宗骗我假做亲，宝姐姐赶走我的心上人”，可谓憎爱分明的情感立场，把宝玉演的像《家》中的老三高觉慧。

        马兰版的黄梅戏《红楼梦》拍的最抒情。这部超长的舞台剧，是宝玉出家后在伤怀日寂寥时的痛心回忆，他回忆逝去的爱情，没涉及家族兴衰。哭灵那场戏先是很多人陪着宝玉，老祖宗哭几句，王夫人哭几句，宝钗哭几句。最后宝玉以“众亲友，贤夫人”起头，请退众人，独自荡气回肠地痛哭一场。那本舞台剧把马兰的十八般武艺展示得淋漓尽致，只可惜和她对戏的演员都在在的光芒照耀下有点黯然失色。但马兰还是有能力托住整本戏，抒情抒得人心里五味杂陈的。

        陶慧敏、夏钦版的电影《红楼梦》拍的最用力。演员阵容强大，汇集当年当红的群星，每一个演员表演都没得说，但合成几场《红楼梦》的电影却看着总是有些别扭。用夏钦一女生演宝玉，身材比黛玉还显单薄，看到完也还是到底意难平。十二钗整体年龄偏大，少了清新气，装起天真来不忍直视。而且几场电影拍出的《红楼梦》，零不零、整不整的，看的不明不白的，还不如越剧版干脆走革命的路线来的爽快。

        钱惠丽版的越剧电视剧《红楼梦》拍的最八卦。大概是有太多版本的《红楼梦》影视剧，想独辟蹊径，此剧在保留主干故事的基础上，放大了红学研究中索隐派的研究成果。如原著中只是贾珍在秦可卿丧礼上表现不合常理，剧中就把秦可卿淫丧天香楼的前因后果与过程，演绎得清清楚楚。原著只说晴雯死前直着嗓子喊了一夜娘，说鸳鸯、司棋、晴雯、袭人一起长大，剧中就有晴雯和她母亲的故事，还有四个小女孩进贾府后如何分配工作。原著中尤三姐讲自己心上人，叫尤二姐只往五年前想去，剧中就编出了尤三姐与尤二姐五年前看戏，竟然跑去后台看卸妆的柳湘莲，被他撞上摔断了三姐手中的玉簪，还赔她一个扇坠。总之，平添了很多捕风捉影的故事。但钱惠丽版的贾宝玉外型上胜过徐玉兰、马兰，唱功上也堪与二位比肩。

        陈晓旭欧阳奋强版的《红楼梦》拍的最现实。它完全弃除了原剧中的神话因素，用现实主义的手法展现一个家族的兴衰，一群人的命运。

        此剧对原剧也进行了很好的再创作。

        其一，在宝玉的婚姻上，原剧中贾府上层一至选择了宝钗，电视剧中贾母依旧倾向黛玉，情急之下袭人提醒王夫人宝钗待选才人无望，宝玉的婚事让太太请宫里娘娘旨意。这个改编让人能接受，从人物情感上讲外婆向着亲外孙女是自然的，从观众感情上讲，多少为死去的黛玉略宽一点心。

        其二，黛玉是死在宝玉被父亲带着去外游历的时候，对宝玉安危的担心，对自己终身的忧虑，加剧了她的病情，而知道娘娘指婚后，更让她生无可恋，于是焚诗断痴情。宝玉是在黛玉死后奉旨成婚，每每想起黛玉，痛惜不已。这个改编我也愿意接受，虽然没有了“焚诗断痴情”与“出闺成大礼”的强烈对比，这让宝玉与宝钗的夫妻关系不那么紧张，他们纵然睡在一张床上也没那么不可思议。

        其三是宝玉出家不是在中乡魁后了却尘缘，而是在出狱后听说父亲流放、母亲死去的消息之后，在流浪的路上遇见画舫上卖笑的湘云，听着湘云哭喊着“爱哥哥，赎我，把我赎回去”，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画舫远去之后；在他唯一珍存的黛玉送给他的玻璃绣球灯被官差砸碎之后；在他目睹对自己家落井下石的贾雨村也披枷扛锁，坐在囚车里，被自己发配过的门子押送之后；在他目睹了袭人和蒋玉涵过上幸福生活之后......他在蒋玉涵把宝钗接来会他之前，逃离了这个让他心灰意冷的世界。这样改编很现实，其悲剧色彩、命运感并不比原著有所削弱。这大概也是这一部电视剧深入人心的重要原因吧。

        这部电视剧也有不足之处。如贾母外表还算雍容，但有时候睿智有余而平和不足，眼神凌厉过度。遇事也是一惊一乍的，没体现出见过大风大浪后的沉着。薛宝钗的心计演得太露，生怕观众看不出来。如对紫娟请求姨太太为黛玉终身大事作主时心事重重的表现，宝玉揭起盖头时喜悦之情无所顾忌的直露表现，看到宝玉想念黛玉，便笔录黛玉诗向宝玉示好的表现，被接到蒋玉涵家又是东张西望打量、又是哈手跺脚驱寒的表现。这些表现，都不符合宝钗这个大家闺秀的身份，以及她本人的修为。原著中写宝玉出家后，王夫人和袭人哭的死去活来，宝钗也哭，却花容依旧，不失端庄，那才是宝钗。

        在我津津有味地看电视剧《红楼梦》时，老头发给我一篇文章，说我读后再也不会对《红楼梦》产生兴趣了。我一看，是《是时候把曹雪芹请下神坛了》一文，说书不是他写的。这种事情一点也不妨碍我对《红楼梦》的痴迷。读过不少红学家的高论，于读原著有益的便作参考，那些比这比那，争这争那的总觉的可笑，一本好小说好好欣赏就是了，较那些个真干什么呢？像张爱玲对人物年龄的考证，我也不觉得有什么必要，只觉得她固执地可以。这篇文章其他的说法不可思议，但唯有一点我还是认同，那就是《红楼梦》是一人初稿，多人集体完善。如果不是这样，那作家太博学了。会讲故事，会诗词歌赋，会美食，会医药，会美术，会建筑......这才华若集一人之身，这人真是个神仙，这书真有非凡的来历，是神仙写在石头上的。

        记得1987年春节过后，一位男生在上大学之前路过他女同学的学校，在其在该校读书的表哥处盘桓了两天，顺便约女同学一起去拜访高中老师、拜访对面中学学校的同乡老师、还在女同学宿舍里聊了半天天。女生问男生：你最喜欢《红楼梦》中的谁？其时，女生并未曾认真读过《红楼梦》原著，只是从越剧电影《红楼梦》中，从高中课文《葫芦僧判断葫芦案》一文的注释中，对它有一个片面的了解。她还以林黛玉自许，很担心男同学说他喜欢薛宝钗。想不到男人却说：他喜欢探春，因为她不仅会管理，还会改革。他是读过原著的。女生听后暗自惭愧，男生一走她就买一本《红楼梦》，并恶补了“敏探春兴利除宿弊”那章，直遗憾要是早读到了，可以和他讨论一下怎么看待探春对赵姨娘的态度这个问题，那多好啊。那时候，她并不理解他为什么会喜欢探春

        多年以后，女生可以看着《红楼梦》的目录，把书中的故事比较详细地讲出来，男生却再也不乐意和她讨论关于《红楼梦》的问题。只是，女生还记得男生最喜欢探春这件事，一直在不自觉地去理解他。在看八七版电视剧《红楼梦》时，她最喜欢的歌曲是《分骨肉》，即使不看电视仅听歌曲，也常常是泪流满面。最心疼的人之一从过去的黛玉变成了宝玉、探春和香菱，很多人物的悲剧有自作自受的因素，这三个人都没有。探春是人物中有情义也有理性的一个人，虽然在金陵十二钗中探春的结局不是太坏，但她的有志难伸、与生不逢时且身不由己的遗憾，也是无奈地让人心疼的。

        只是，凭谁问：《红楼梦》中，卿怜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