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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长沙明德中学读书的五年(1942.91946.7 李淮

                               2012-04-04 

《往事萦怀》   李淮

我在长沙明德中学读书的五年(1942.91946.7

抗日战火纷飞的年月,我在长沙明德中学初中部读了三个班级(636465/66班),四个地点(湘乡霞岭、湘潭晓岚港、安化蓝田光明山、长沙乐诚堂),五个年头(19429月入校,19467月毕业)。抗日战争时期,明德中学避难到哪里,我就跟随在哪里读书。

长沙明德中学是中国近代教育家胡子靖(元倓)先生创办的。它曾是辛亥革命的策源地之一,黄兴等革命党人曾在这所学校里教书。胡先生倡导“磨血育人”精神,把教育视为用血来浇灌的事业。明德学校曾一度办有大学、中学、小学、幼稚园,师资雄厚,教学水平第一流,在全国教育界具有重大影响。它是湖南乃至全国著名的学府,与“南开”齐名,有“北方之强南开,南方之强明德”的美誉。校址在长沙市北门西园北里,建有教学大楼“乐诚堂”。20世纪30年代末,日寇进犯湖南长沙,校舍被毁,学校迁到丛山峻岭中的湘乡霞岭。

19427月,我高小毕业后,跟随同学前往离家80里的湘潭古塘桥,报考明德中学。

接到明德中学的录取通知书,家里人才知道我考取的中学不在古塘桥,而是在霞岭。父亲连忙拿出湖南省的地图,寻找霞岭的位置。它位于湘潭、湘乡、衡山三县交界的边远山区,相距我家有二三百里。当时,我年仅12岁,又是战乱的年月,出远门家里人很不放心,令我再考当地的中学,而我却执意要上这所学校。这年的8月底,父亲请一位跑过江湖的周老大爷陪送我去上学。

我们按照地图上标明的路线行进,周大爷说,我们必须经过荒山野岭的要道——黄金坳,那儿有“强盗”出没,常常出现拦路抢劫,要买路钱的人,因此,天不太亮就要起床出发,太阳还很高就投宿旅店。

当我们到达山坳时,太阳已经偏西,还得翻越山高路窄的山坳,才能投宿。我的心就开始扑通的跳着,提心吊胆地跟着周大爷赶路。周大爷边走边讲述着他闯荡江湖的故事,告诫我“出门在外要胆大心细,要做强者,在旅途中要注意周围出现的点滴情况,灵机应变。”长者的叮嘱,鼓舞了我的勇气,心也就渐渐地平静下来,随周大爷安全地到达目的地。

明德在霞岭

湘乡霞岭,即今双峰、湘乡、湘潭、衡山四县交界的崇山峻岭之处,明德当年借用的校舍——涵养堂、善长公祠、敦福堂、焕新堂为四座曾氏祠堂和民宅。它座落在这霞岭森林茂密的大山峡谷中。

校务部设在涵养堂(为当年曾三吾的住宅)。学校的高、初中部,分别借用曾国藩先人的两个祠堂,祠堂之间隔着一条小溪。自从学校迁到霞岭,这里就成了小集市。沿着小溪的一边,商人们已开发出一条小街,有百货铺、饭铺、茶馆、杂食店之类,人们来来往往热闹非凡,这山沟里没有战火的氛围。

初中部所在的祠堂——焕新堂,很大,厢房是两层的楼房,下面是教室,上面就是我们的寝室,堂屋四周仍挂着很多清朝历代皇帝赐的匾。初、高中部相隔有200米左右,从初中部到校本部要经过溪上的一座石拱桥,跨过小桥就是学校开发的大操场,它是全校师生集合、升旗、早操的场所。初中部的学生,每天都由童子军教官郑扬新老师带领,身着学校统一发的童子军服装,系着黑线布上缀着红带的领巾,头戴园形蓬帽,列队出操,严肃活泼。运动场内有一个足球场,它是我们初中部学生踢球玩耍的地方。

童子军活动是我们最喜欢的课程,老师传授着大量的战场救护知识,讲述抗日小英雄的故事。上海女童子军杨惠敏冒着生命危险泅渡黄浦江,将一面“青天白日满地红”的国旗插上800壮士坚守的四行仓库楼顶。杨惠敏是当时童子军的偶像,大家都以她的英雄事迹为榜样,积极准备参加抗日救亡的各种爱国活动。我们最喜爱的活动是野营,在大山下的丛林中,架起帐篷,安放灶具,寻觅野菜,烧火煮饭。夜晚,站岗放哨,燃起篝火,尽情歌唱《游击队员之歌》等抗日歌曲,犹如战斗在太行山上的一支抗日游击队。有时,中队之间开展偷营活动,学习侦察、擒拿、攻击“敌人”的作战本领。我们参观过曾国藩在湘乡故里的庄园。大宅里的雕梁画栋,园内的碑亭楼阁,至今我脑海里还留存着一点儿印象。那时,曾国藩的家训是我们的必修课程,老师规定每天抄写一句曾氏名言,也就是“座佑铭”,上课时还要集体背诵,天天接受儒家的道德教育。

我所在的初中部63班,国文老师是周伯彝老先生,湘乡人,那时可能已有五十多岁了。他有一副翘翘的胡须,我们背地里叫他“翘胡子”。他负责管理初中部学生的生活,和蔼可亲,在学生中很有威信。

周老师管理学生生活要求严格,内务整理一定要规范化,奖罚分明。对日常生活行为,都要检查监督,评定甲、乙、丙、丁四级。奖励累计成甲等的,可以免交学费,记过累计到了甲儆,就要退学或开除学籍。受了处罚也可以将功补过,那时捉臭虫就是一个补过的机会。臭虫,这是一种吃人血的害虫,旅馆、饭铺、学校几乎都有臭虫为害,直到解放后的五十年代中期,除“四害”运动时,才被彻底消灭,绝迹。周老师曾经告诉我们一个故事:“某报刊登这样一条广告,某人发明一种消灭臭虫的良药,只要汇寄一块钱即可邮寄。有同学好奇,寄去一元钱,不久,真的收到一封信,信封内放着一个小包,小包用纸包了好几层,打开最里面的一层,什么东西也没有,只写有一个'捉’字。”我们听完故事,都哈哈大笑。大笑之后,我们懂得了这样一条真理:“只有自己动手,才能消灭害人虫。”

在周老师的带领下,学生们一齐动手捉臭虫,帐子的角落里,棉衣棉被的缝里,床架的旮旯里,想方设法把臭虫挑出来,捉一个,少一个。为了调动积极性,周老师规定,捉30个臭虫可以给奖。我们这些十来岁的初中生,大家动手捉臭虫真的很卖力。这倒不是为了得奖,而是老师讲的故事给了我们很大的启发,只要勤快,亲自动手,消灭臭虫,就可以安然入睡了。

晓岚港逃难

1943年下学期学校搬出大山峡谷,迁到晓岚港。晓岚港是湘潭与衡山交界的地方,交通比较方便,只要走20来里,就到了衡山县的小镇——白果镇。初、高中部都设在新建的周氏宗祠里。我们自己动手,将校舍后面的小山丘,平整为操场。只要是晴天,我们站在操场上出操,就可以看见南岳的山峦,有时山顶就在白云的上头,真是一幅美丽的画卷。学校每周星期一的第一节是一小时的周会课,全校师生集合在一起,由校长谢祖尧老先生主持,教务主任或者训育主任训话。周会课开始前,集体背诵孙中山遗嘱:“余致力国民革命,凡四十年,其目的在求中国之自由平等。……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也许在少年时期背诵的次数太多了,60年后的今天我仍能背诵它。

在晓岚港读二年级时,我印象最深的有两位老师,一位是杨忆慈先生,另一位是徐祖本先生,这两位年青老师,刚从国立师范学院毕业来校执教,按照现代青年的时髦说法是两位帅哥。杨老师教历史,上课时手里拿着一张小卡片,口里滔滔不绝地、有条不紊地讲述历史课内容,生动有趣。他编写出版的《中外历史问答》一书,那时已成为我们初中学生人手一册的考试必备书。至于徐老师,传说他是打着赤膊从安化徒步来到晓岚港的,晒得一身“墨黑”,我们很佩服他,喜欢上他的体育课。

    学校搬出霞岭大山,在晓岚港办学约一年。1944年日本鬼子进攻长沙,侵犯湘南,形势紧急,全校师生就在紧急的气氛中疏散。我跟随同乡姻亲,高中部的周孝本等同学一道去逃难,没有行李也没有钱,从这个同学的家里,到另一个同学的家里,朝着家乡的方向,一站一站地走回去。我们不能走公路,公路早已挖得坑坑洼洼,以阻止日寇的汽车和坦克前进。也不能沿着大道走,日本鬼子常常沿着大道进行扫荡,杀人放火,奸淫掳掠,无恶不作。只能沿着山间小道,走一段路,就打听下一段路的情况,沿途“乞讨”十多天才到达宁乡道林。后来听说,我们通过湘潭石潭镇后不到一小时,日寇的骑兵就冲进该镇进行血洗,杀死不少平民百姓。

回到家里,我们的家乡已经是沦陷区了。不过,抗日游击队、国民抗日自卫队,在我的家乡很活跃。194556月间,王震、王首道率领的南下抗日支队(湖南人民抗日救国军)曾到道林一带活动。

光明山复学

1945年春节拂晓,日寇在潭、湘、宁边区的乡镇进行了一次大扫荡,奸淫掳掠。数日内,日军奸淫妇女60余人,年老者70多岁,年幼的仅12岁。有一位刘老太太年已74岁,日军先令其脱光衣服舂米,然后绑在长凳上轮奸。一对新婚夫妇来不及逃脱,日军将新郎杀死后,轮奸新妇。正月初五,日军在三仙坳文德祠将9个农民当拼刺刀的靶子捅死。初七,日军离境前又将12个农民蒙住眼睛,用刺刀一个一个的刺死。日寇在我的家乡宁乡县高露乡残酷扫荡的7天里,杀死无辜老百姓29人,烧毁房屋20余间。”(宁乡县县志有记载)

为了躲避日寇随时到来的扫荡、杀戮,我决定逃出沦陷区寻找我的母校,此时,明德中学已避难到安化的蓝田。因路途太远,加上战乱,父母不让我独自一人离家远走,托亲戚帮忙介绍我到靳江中学暂时借读。该校已从宁乡花明楼迁到湘乡县大湖大山深处的周氏宗祠办学。战时学校生活条件艰苦,睡的是地铺,吃的是竹笋野菜,晚上读书点的是桐油灯,还要随时防范日寇的突然袭击。在靳江中学借读不到一学期,我随同乡大姐李诚璋、周忠群等一道,绕过敌人的封锁线,逃出沦陷区,到达安化山区桥头河。我身无分文只带上几件换洗衣服,随姐姐们过着流亡的生活。当时,我是一个刚满15岁的少年,又是逃出沦陷区的流亡学生,所到之处,都有好心人的同情和关照。经过好几天的“乞讨”,我终于到达安化蓝田镇找到在大麓中学读高中的大哥李江。他带我去光明山,明德中学的老师和同学都欢迎我的归校,学校对来自沦陷区的学生有救济,吃饭、读书用不着交钱,将我编入初中部65/66合成班,重读二年二期。

安化县蓝田镇光明山,原是国立师范学院的校址所在地。由于战事紧急,国立师范学院迁往沅陵办学。这里的校舍大部分由明德中学借用,虽是平房,教室、寝室里的设备良好,教学设备齐全。体育场很大,有400米的跑道,有足球场。学校还举行过一次全校性的田径运动会,我获得初中部100米竞赛第一名,奖品是学校的作业本和一面黄色三角形的小奖旗。

校门口的二层楼房,驻扎着盟军空军人员,都是美国人。当时同在打击日本法西斯侵略者,我们对美国兵还有好感。虽然偶尔也听说美国兵追逐女学生的丑事,但还没有1947年“北京沈崇事件”后的那种仇恨美国兵的情感。我们这些15岁左右的初中学生,好奇地跟随“山姆大叔”们去飞机场看飞机的起落,那不过是一种单人驾驶的小飞机罢了。

蓝田,战时的文化城。当时长沙很多学校避难迁到这座小山城,1945年前,长郡中学、周南中学、大麓中学、明宪中学、岳云中学、妙高峰中学、广雅中学、明德中学等十多所学校先后迁来,校际间的球赛经常进行,还联合演出抗日救亡的话剧,各种文化活动开展得很活跃。在这座城市里我看过学生们上演的话剧《棠棣之花》、《野玫瑰》等。

在蓝田,我们迎来了抗日战争的胜利。194593日抗日战争胜利纪念日,学生们高举火炬在城区、城郊游行,高呼庆祝抗日胜利的口号,敲锣打鼓,高唱抗日歌曲,彻夜狂欢,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我们跳跃着、欢呼着:“日本鬼子投降了!我们胜利了!”“抗日战争胜利了,我们可以回家了!”这是我一生中难忘的狂欢之夜。

随后,老师和同学都纷纷作复员回乡与亲人团聚的准备。

回到乐诚堂

1946年上学期,学校迁回长沙。

明德中学的乐诚堂是一座高层的教学大楼,抗日战争期间被烧、被炸。经过短期修复,我们就回到乐诚堂的教室里上课。那时,窗户、门框还没有来得及油漆,窗户也没有嵌上玻璃,只是一个空架架。教学楼后面的操场,战时成了坟场,埋葬着无数惨遭日寇炸死、杀害的长沙平民。我亲眼目睹修复操场时,一个一个的土坑,一堆堆的尸骨,这是日本帝国主义侵略中国的罪证。2001年春夏,日本政府同意右翼分子修改教科书,否认这段侵略战争的历史,我们这一代中国人是日本侵华战争的受害者,是日本鬼子杀害中国人民的见证人,这笔账一直埋在心里,还没有清算。

1946年2月28日,我第一次来到省城去学校报到注册。第二天我就和同班的小郭同学从北门出发,沿着马路走到南门城下。城门已经没有人把守,我俩一口气从城脚下登上“天心阁”城楼,观看长沙市全城面貌。那时,长沙光复不久,城内满目疮痍,一片废墟,到处可见战争创伤的痕迹。城楼上架放了一口大钟,我俩好奇地撞击着,钟声响彻云霄,很多居民听到钟声都跑出家门。这时,我俩在惊慌中急忙跑下城楼,“逃走了”。后来才知道钟声是警报信号:“鬼子的飞机要来了”,听到钟声市民们都会急忙躲进防空洞。

我和小郭从天心阁城门下,沿着马路又走回北门。沿途看到昔日威风凛凛的日本兵,今日却垂头丧气的列着队,从我们身边走过,侵略者的凶相,再也见不到了。由于我们曾目睹日本鬼子的凶残,它杀害了我们的老师、同学和亲人,一时强烈的民族仇恨涌上心头,情不自禁的从废墟堆里拾起石子,掷向这些投降了的日本兵。边打边喊:“打死日本鬼子!为死难同胞报仇!”。20世纪40年代我们这一代少年,蕴蓄的民族恨、血泪仇,当时就是用这种方式来发泄的。

战时逃难求学,停停读读,一个初中我就读了五个年头。我们65/66班是由历届初中三年级要求复学的学生编成的班。在战乱中读书,心里老是想念着父母兄弟,整天为他们的安全提心吊胆。抗战胜利后心安定下来了,我们都珍惜时光,努力搞好学习。

我回到长沙读的是初中阶段的最后一学期,学校对文化知识课的教学抓得很紧,安排最优秀的教师教我们的课。国文老师是老教授方授楚先生,他的儿子也在我们班学习。我只记得期中考试的一篇作文题是:试论“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论语/卫灵公》)。我们送上的作文作业,方老师“精批细改”。数学教师曹赞华先生,他教几何课,一边讲(也可以说是唱),一边板书,板书写满了黑板,恰好课也就讲完了,听曹老师讲课是一种艺术享受。化学老师袁鹤皋先生,他很注重化学课的演示实验,给我很深的印象,对我有“潜然默化”的感染力。20多年后,我教中学化学课时,就学习袁先生的教学方法,很受学生欢迎。最后一年的文化科学知识课的学习,由于有好的老师教,我也很用功,成绩也有进步。毕业后,教务处公布可以直升高中部的学生名单中就有我的名字。

这学期,受当时国内形势的影响,我萌发了民主思想。

抗日胜利了,“中国往何处去?”“要和平,反内战”,这是全国人民的呼声。国民党反动派对昆明“西南联大”等学校的进步学生,进行残酷的迫害,酿成震惊中外的“一二、一”惨案。随着抗日胜利后的复员,“反内战、要和平、要民主”的浪潮,席卷全国城乡大、中学校。青年学生的爱国民主运动,从西南向东、北、中南扩展,波及长沙。那时我虽是一个初中学生,在这浪潮中受到影响,开始萌发“民主与科学”的进步思想。1946年夏季,我的同班同学龙麟熙在“西南联大”读书的哥哥,从昆明复员去北京清华大学路过长沙。他带来很多“西南联大”民主运动的传单、快报等资料。我们读着这些宣传资料,开始同情学生运动,关心时局,反对国民党反动派镇压学生运动,反对迫害青年学生,反对国民党打内战。同时开始接触民主思想,向往民主政治。

19466月我花了五年的时间在明德中学读完初中,离开明德中学考入长沙清华高级中学。

选自李淮回忆录《往事萦怀》

—毕生从事学校教育工作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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