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凉风萧萧,草木衰落,大自然逐现萧杀之气。人类作为自然界的万物之灵,对此气象有着独特的感受。在中国古代文化中,秋天引发人们各类无尽的愁绪。在古诗词中,秋更是被赋予了“离人心上秋”的神韵。而写秋思,也成为中国古代文学中一个永恒却又创新不断的现象级题材,历代文学大家都有脍炙人口的杰作。
李白:相亲相见知何日 此时此夜难为情
《秋风词》
唐 李白
秋风清,秋月明,
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
相亲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纵使李白这样的天生的乐观逍遥派,遇上秋天,面对秋月,也难免激起深深的相思之情。这是一首清新脱俗,脍炙人口的悲秋之作。诗的开篇白描秋风、秋月、落叶、寒鸦这些秋天尤其是凄凉秋夜里典型的景观,虽然风清月明,一片寂静,但在此安静寂寥的背景下,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都表现了深深的不安,也隐射出此时此景下的孤独的相思人的心绪不宁。回忆起相遇到相亲的美好时光,更寂寞难熬的是此时此夜人各一方的孤独和相思。一入相思门,深知相思苦,早知道这离情别绪如此牵肠挂肚,羁绊人心,还不如当初不曾相识。一贯豪放见长的李白,离情别绪也是如此婉约,如此相思入骨,动人心魄。不知道“五岳寻仙不辞远,一生好入名山游”的李太白,作此诗时身居何处,思念何人。
范仲淹:酒入愁肠 化作相思泪
《苏幕遮·怀旧》
宋 范仲淹
碧云天,黄叶地。
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
山映斜阳天接水,
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
黯乡魂,追旅思。
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
明月楼高休独倚,
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大文豪范仲淹留下的词作不多,但就有两首是关于秋天的抒怀,这首《怀旧》和《秋思》都是水平极高的代表作。上阕写景,描写了秋天的风景,着眼天地间,格局大气。在空间上展现了秋天的寥廓悠长,天高地远。上是碧云天,下至落叶地,近是连绵芳草秋色连波,远至寒烟渺渺山映斜阳。仅此气象就展现出范仲淹作为大家与一般文人墨客不一样的审美境界。下阙抒怀,旅居他乡的思乡之情让人黯然伤神,夜夜难眠,常常梦回故乡。夕阳西下,倚高楼,对明月,欲解相思,浊酒一杯。不想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隐隐乡思在几分酒意的催酿下,是男儿也忍不住流下了相思的泪水。
范仲淹(989年-1052年)是北宋时期杰出的政治家、文学家,在治国从政上功绩卓著,更是当时著名的大文豪,不仅诗词,其散文都达到巅峰水平,在著名的《岳阳楼记》中“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成为中国历代士大夫阶层的座右铭。这句“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成为描写相思愁绪的登峰之作,后世再品再引此句,已不分乡愁之乡思,还是爱情之相思。
民国时代的大师李叔同写的歌词《送别》: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杯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其中的“芳草碧连天,夕阳山外山”等句似乎是从此词上阕中悟化而出。
柳永:惟有长江水,无语东流
《八声甘州·对潇潇暮雨洒江天》
宋 柳永
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
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
是处红衰翠减,苒苒物华休。
惟有长江水,无语东流。
不忍登高临远,
望故乡渺邈,归思难收。
叹年来踪迹,何事苦淹留?
想佳人、妆楼颙望,
误几回、天际识归舟。
争知我,倚栏杆处,正恁凝愁!
柳永的《八声甘州》也是著名的悲秋之作。上阕潇潇暮雨,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红衰翠减,江水东流,这一系列描写秋色的词句排比而出,真正的把秋天暮雨下的“寒意传递给每个人”。下阙有“望故乡渺邈,归思难收”的浓浓乡愁,也有“想佳人、妆楼颙望,误几回、天际识归舟”的无尽相思,只不过“倚栏杆处,正恁凝愁”,就不知柳郎这个“愁”字到底是乡愁还是情愁,到底是思故乡还是想佳人。而把这秋思中的这两层经典的情感都在一首词中集中表现出来,也正是这首词的点赞之处。
柳永(约987年--1053年),北宋著名词人,自命“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曾经一句“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得罪了皇帝,落得一生烟花巷陌,风流平生,却意外赢得了历代文人追求的生前身后名,生前“凡有井水饮处,皆能歌柳词”,是当时的文艺网红。“奉旨填词柳三变”,烟花巷陌畅平生,也成为文人轻视皇权政治,挑战儒家道统的叛逆人物。谁说非得“学而优则仕”,读书人有才华就必须“为天地立心,为民生立命,为往圣继学,为万世开太平”,混个一官半职,为人民服务?“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寻访烟巷意中人,偎红倚翠风流尽,难道不香吗?可以说这是中国文人抛弃传统面对政治的奴性,难得的一次的自我意识觉醒。一生浪荡的白衣卿相,“归思难收”思乡应该是真情表露,男儿累了也有想家的时候。而“想佳人”,就不知道到底是思念谁了,以柳永的多情放浪,也许不只是某一位,而是泛指那些烟花巷陌中的意中人吧。
柳永《鹤冲天》: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明代暂遗贤,如何向?未遂风云便,争不恣游狂荡,何须论得丧。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烟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寻访。且恁偎红倚翠,风流事、平生畅。青春都一晌。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时彦:醉里秋波,梦中朝雨,都是醒时烦恼
《青门饮·寄宠人》
宋 时彦
胡马嘶风,汉旗翻雪,
彤云又吐,一竿残照。
古木连空,乱山无数,
行尽暮沙衰草。
星斗横幽馆,夜无眠、灯花空老。
雾浓香鸭,冰凝泪烛,霜天难晓。
长记小妆才了,
一杯未尽,离怀多少。
醉里秋波,梦中朝雨,
都是醒时烦恼。
料有牵情处,忍思量、耳边曾道。
甚时跃马归来,认得迎门轻笑。
上阕写边塞的秋色,“胡马嘶风,汉旗翻雪”,“古木连空,乱山无数”刻画了边塞与中原不一样的蛮荒空远的野性之美,只是远在边关的人,此情此景,彻夜无眠,面对“灯花空老”,忍待“霜天难晓”。想当初,别离时,一杯未尽,离怀多少,把酒相送,忍不住离愁如波涛汹涌,难以自禁。而如今,只能在醉后和梦里,才能稍稍缓解这刻骨的相思,只可惜:醉里秋波,梦中朝雨,都是醒时烦恼。
时彦(?—1107),北宋官员,中央方多任要职,曾历任开封府尹(著名的包大人干过的岗位),工部、吏部尚书,算是挺大的官了,《全宋词》中仅存一首词,但从该词的水平来看,相当有文采。据此推断他应该是位敬业勤政的官员,有才华而不耽于舞文弄墨,上班时间不开小差,估计还时常加班,没时间写诗填词,自然没留下什么作品。时彦和上文的柳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是另外一种比较正统的文人。
贺铸:今宵眼底,明朝心上,后日眉头
《眼儿媚·萧萧江上荻花秋》
宋 贺铸
萧萧江上荻花秋,做弄许多愁。
半竿落日,两行新雁,一叶扁舟。
惜分长怕君先去,直待醉时休。
今宵眼底,明朝心上,后日眉头。
这是一首秋日送别主题的词,上阕的萧萧江上荻花秋,落日半竿,新雁两行,扁舟一叶,勾勒出一幅唯美的秋色写意图。在这有些凄美的秋天的傍晚,把酒送君,却害怕你先我而去。今宵眼底,明朝心上,后日眉头。今宵还是眼前人,明朝就是心上人,后日思念的愁绪就会紧锁眉头。这感情热烈的,词中的别离的“君”应该是热恋中的女朋友,新婚后的妻子。但作为文化人的品好,是男人也未尝不可。今宵、明朝、后日的三个紧密相连的时间,眼底,心上和眉头三个不同的身体部位,把别离人的情感刻画的细致入微,变化莫测,其构思的的精妙之处要远远高于宋代李清照《一剪梅》中的“才下眉头,却上心头”。也许李清照的此句受到贺铸的启发。
贺铸(1052~1125)是一位很有才华的北宋词人,对多种词的风格和内容拿捏得潇洒自如。自称唐贺知章后裔,自号庆湖遗老(浙江绍兴的镜湖,贺知章退休后的居住地,贺知章有《回乡偶书》:离别家乡岁月多,近来人事半销磨。唯有门前镜湖水,春风不改旧时波)。从文风看,就拿该词与贺知章著名的《回乡偶书二首》(如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对比,倒还真有几分贺知章的清新自然,挥洒自如的风格。
马致远: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天净沙 秋思》
元 马致远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
古道西风瘦马,
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这是千古名词,人人皆识其妙。相思成灾,肝肠寸断。眼前西风瘦马,心上人在天涯!
吴文英: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
《唐多令·惜别》
南宋吴文英
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
纵芭蕉、不雨也飕飕。
都道晚凉天气好,有明月、怕登楼。
年事梦中休。花空烟水流。
燕辞归、客尚淹留。
垂柳不萦裙带住。漫长是、系行舟。
好一个“离人心上秋”,一语破天机,道出了秋和愁字的关系,不仅字形上的心上秋,更是字义上的秋日易犯离别愁,充分展现了中国文字的“形意音”三美融合的博大精深和构思精妙。
曹雪芹:已觉秋窗秋不尽,那堪风雨助凄凉
《代别离·秋窗风雨夕》
清 曹雪芹
秋花惨淡秋草黄,耿耿秋灯秋夜长。
已觉秋窗秋不尽,那堪风雨助凄凉!
助秋风雨来何速?惊破秋窗秋梦绿。
抱得秋情不忍眠,自向秋屏移泪烛。
泪烛摇摇爇短檠,牵愁照恨动离情。
谁家秋院无风入?何处秋窗无雨声?
罗衾不奈秋风力,残漏声催秋雨急。
连宵脉脉复飕飕,灯前似伴离人泣。
寒烟小院转萧条,疏竹虚窗时滴沥。
不知风雨几时休,已教泪洒窗纱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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