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悲歌：勃拉姆斯《第四交响曲》

  勃拉姆斯一生只创作了四首交响曲，每一首都是精品且风貌各不相同。尽管他的交响曲在曲式上试图回归到贝多芬为首的古典主义时期，但内部的旋律、情感表达却都是浪漫主义的姿态。

老桑德林指挥德累斯顿国立交响乐团录制勃拉姆斯交响曲集

  《第四交响曲》的创作时间不算长，但其表现力绝对是四首交响曲中之最：贯穿全曲的悲伤却在英雄迟暮的e小调上滚滚而来。勃拉姆斯的每一首交响曲都经过了深思熟虑，第四交响曲的前两个乐章创作于1884年，在听取了很多朋友的建议后又改动了一年，与1885年同时完成了后两个乐章。《第四交响曲》是勃拉姆斯受到古希腊悲剧《俄狄浦斯王》的启发而创作，其中的情感也不可避免地被“古典悲剧性”渲染着；因此整曲有一种深秋时节的悲凉意境。

  第一乐章没有引子，开门见山的主部主题统领着整个乐章。虽然悲伤，但显然是有所克制的：弦乐声部一叹一顿，在悲叹中收放自如。在这样的悲伤及其变奏中穿插着的是辉煌、胜利的喜悦之音，很显然这样的斗争直接指向了一种悲剧式的抽象命运：悲剧是永无终止的而喜悦则是短暂的、经过长久的斗争的。

  第二乐章，有节制的行板；省略了发展部的奏鸣曲式。开始圆号平稳地、奏出了慷慨悲歌的第一主题，然后木管在高八度的位置上来强化这一主题。这一主题以及其变奏将反复在乐章中分别由圆号以及木管用柔和、遥远的声音来演奏。所以第二乐章同第一乐章，不过是对生命的不同视角上的阐述：不同于后者的却步旁观，第二乐章是高度个人化的。开头的悲歌与田园诗般的第二主题穿插交织，如同穿行于梦和现实的苦痛之间。又或许田园的静美作为了悲歌的保证：勃拉姆斯很清楚，美好的时光终将消逝。不管是他与舒曼夫妻的友谊时光，还是自己的生命。又或许正因这种创伤的实在性，他不得不幻想出一派田园景象来安抚自己灵魂的痛楚。最后乐章转入了圣咏颂般的第三主题，调停了二者之间的矛盾。

[历史神演]小克莱伯指挥勃拉姆斯《第四交响曲》

  第三乐章谐谑曲从“悲来乎！悲来乎！”的滚滚忧愁中为我们开辟了暂时的休息。一支简短有力的、略显粗犷的舞曲被呈现在面前。主旋律采用乐队全奏，力度感很强。

  第四乐章采用了巴洛克时期的通奏低音法（独立低音声部旋律）来创作。全部的悲伤在这一乐章中爆发了：庄严肃穆的帕萨卡利亚曲式中，由长笛、双簧管、长号奏出的原始主题进行了有如“黄河之水天上来”一般的32次变奏：

  “悲凉的主题就是八个和弦，用凄怆这个词毫不为过，长号长笛双簧管与定音鼓葬礼一样的滚奏的组合如同惨淡的夕阳。变奏1至11相当于呈示部，气氛紧张，充满着悲剧色彩，变奏一有弦乐拨奏引出了变奏二双簧管与巴松凉彻心扉的吹奏，变奏三加强了气势，在变奏四大提琴密不透风的拉奏与低音提琴的八度分解和弦通奏低音将悲剧气氛凿实，变奏五与六是在变奏四的基础上发展而成的，主角是小提琴与中提琴。悲愤的变奏六是整个弦乐的天下，弦乐组由低到高全部参与，空间感很强，小提琴愤懑的拉奏咄咄逼人，执拗的大提琴也让人退避三舍。变奏七与八小提琴开始奏出急促的十六分音符，八的开始还出现了十六分音符的三连音，紧迫感更强。变奏九与十是重重的叹息，就像垂死老人的喘息，有气无力，只不过十更无奈一些。变奏十一的长笛就像是催泪弹，像一步一步走向死亡的灵魂的挽歌。从变奏十二开始到变奏十五结束，就是乐曲的中段，出乎意料的宁静与大调，仿佛回到了第二交响曲那种对田园风光的留恋，无忧无虑，但是在这样一曲悲歌之下，这种幻想很快就过去，变奏十六就像魔鬼的号角，梦魇一样的主题将一切美好的幻想打得粉碎，小提琴悲愤的咆哮与定音鼓炸雷一样的加入直逼听众，变奏十七就像鬼魅的世界，弦乐冷酷的颤弓突出了这一感觉，变奏十八就像一记记重拳，砸向命运的枷锁。变奏十九重拳变成了悲壮三连音，这表明枷锁正在让一个可怜的人走投无路，只能加大频率反抗。变奏二十是心碎的，因为一切的反抗毫无用处，小提琴旋风一样的三十二分音符与丧钟一样的铜管塑造出一个快被命运逼疯崩溃的人。变奏二十一是令人匪夷所思的，顽固的巴松与其他木管沆瀣一气，类似于谐谑曲的片段，就像一个说胡话的人，变奏二十二与二十三又是两次次崩溃与爆发，变奏二十四那个呈示部双簧管悲凉的乐句再次出现，由小提琴的颤弓奏出。变奏二十五，二十六与二十七绝望且阴冷的叹息之后，变奏二十八来了一个诡异的舞曲，就像幽灵的舞蹈，随后出现了类似于第一交响曲第一乐章令人窒息的弦乐。变奏二十九发展前一个变奏，这不是幽灵，这是狰狞的魔鬼，迎来了最令人心酸的变奏三十，铜管刺耳的吹奏将主题再一次请了出来，乐队好像失去了控制，沉浸在一片悲怆的海洋中，这时变奏结束了，迎来了最最无奈的结尾，在乐队的鞭挞下，音乐就像一个被绑了石头的可怜人，无奈地悲惨地坠入深渊，挣扎无济于事，就这样，这部悲剧性的交响曲就结束了。”

朱里尼版勃拉姆斯《第四交响曲》

  在这一乐章中，面对命运的激情与悲伤在32段变奏中有机结合在一起了，哀求、悲悼、绝望、期待、愤怒、骚乱汇集成交响巨流，情节的发展终于推向极端，从而到达一种毁灭性的悲剧爆发。

  《第四交响曲》是入门勃拉姆斯作品最好的钥匙，可选择的版本也很多。记得高中时听了卡拉扬指挥勃拉姆斯第一交响曲的录音室专辑后立马就对油腻、沉重的弦乐给劝退了，所以我和勃拉姆斯有一种相见恨晚的遗憾之感。《第四交响曲》不乏神演，录音室专辑或者现场专辑。在这里首选的、必听的版本是文章内链接的小克莱伯在DG的录音：这一版本毫无拖沓、情感尖锐，可以当做范本来听。现场版录音最极致的就是BBC传奇系列中斯托科夫斯基1974指挥伦敦交响乐团留下的传世神演，第一乐章的暴力与第四乐章所向披靡的加速完全地调动了现场观众的情感。

  其他版本中，阿巴多、施坦因伯格、切利比达克、塞泽尔、伯恩斯坦的录音室版本都是极具特色，令人信服的。现场版中再推荐一张冷门的：Altus收录的穆拉文斯基指挥列宁格勒爱乐版本：

  关于这首伟大、悲怆、完美的交响曲，我能说的只有这些。只希望在有生之年能有多一些时间，来仔细聆听这首交响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