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他是中国田园诗第一人，一句“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传诵千古；他是铮铮铁骨清流官，因“不为五斗米折腰”享誉千年；他是嗜酒之徒，写下《饮酒》组诗二十首，却只言情不言酒。一篇《桃花源记》引来一代又一代人锲而不舍地追寻那个与世无争的世外桃源，他就是东晋文学巨匠陶渊明。
陶渊明在中国历史上有众多追随者，这不仅是因他的文学成就，更因他的生活态度和傲骨节气。上任八十一天，留下一句“吾不能为五斗米折腰，拳拳事乡里小人耶！”便大步离去；写下一首《归去来兮辞》便全心归隐，尽管“环堵萧然，不蔽风日；短褐穿结，箪瓢屡空”，也绝不违心再出仕。在后人看来，陶渊明是真的非常厌恶仕途了。
可他说“不为五斗米折腰”真的是不屑于那世人口中的「五斗米俸禄」吗？他说“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真的是一心求归隐，心无所念？我们常说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要想了解陶渊明的爱与恨，我们有必要回顾他的一生。
陶渊明生于东晋末年，其先祖陶侃是东晋名将，曾被封为长沙郡公，祖父和父亲都做过郡守，外祖父孟嘉是晋代名士，可谓是名门望族之后。从他“少年罕人事，游好在六经（《饮酒·十六》）”可知，陶渊明自小研习儒家经典，心怀猛志，幼时家境应该不错。然而，八岁那年父亲去世，从此家道中落，后来愈加贫困。
到了弱冠之年，为了谋求生路，陶渊明便开始了他的游宦生涯。“在昔曾远游，直至东海隅（《饮酒·其十》）”，早年因生活所迫而远行出任的低级官吏详情已不可考，但我们知道，这时的陶渊明肯定是心有怀想的，他在《杂诗·其五》中已表露心迹：“忆我少壮时，无乐自欣豫。猛志逸四海，骞翮思远翥”。
公元393年，28岁的陶渊明出任江州祭酒，而此时的江州刺史正是王凝之。王凝之何许人也？大书法家王羲之次子，才女谢道韫的丈夫。按说出生于最有名的世家，有个最出名的老爹，还娶了最有名的娇妻，王凝之再怎么也不会差到哪儿去吧？但不曾想这却是个极度平庸迂腐之人，因深信五斗米教，整日装神弄鬼，带兵打仗不听劝、不设防，反而作法请“鬼兵”助阵，最后害得将士、子女和他一起全部遭难。其妻谢道韫曾说过一句话：“不意天壤之中，乃有王郎！”这样一个连自己妻子都如此数落的庸才，陶渊明又怎愿意委身在他手下？所以，没多久便辞官回家了。
隆安二年（公元398年），33岁的陶渊明出来给荆州刺史玄桓（桓温的儿子）当幕僚。隆安四年初奉使入都，五月从都还家，在规林被大风所阻，于是作了《庚子岁五月中从都还阻风于规林》诗二首。其中“行行循归路，计日望旧居”、“自古叹行役”、“久游念所生”等皆表达了他对游宦之辛苦的感叹，以及对园林旧居的怀念。一年后，母亲去世，陶渊明便借此再一次辞官。
三年守孝期满，虚龄40岁的陶渊明怀着“四十无闻，斯不足畏”的心态再次出仕，这次他出任的是镇军将军刘裕手下一个的参军。这个时候，陶渊明的内心其实充满了矛盾，因为他既想为官一展宏图，可任职后又常“目倦川途异，心念山泽居”（《始作镇军参军经曲阿作》），开始在官场和田园之间摇摆不定。一年后，他改任建威将军刘敬宣的参军，此时的他辗转在仕途与躬耕之间已有十余年，对于官宦生活，他已然看透了，也厌倦了。
同年八月，改任彭泽县令，按官职高低来说，这显然是一次大降级，而这也是陶渊明人生中的最后一段仕途。这一次的任职时间仅仅只维持了八十一天，导致陶渊明对官场彻底死心的导火索便是“郡遣督邮至，县吏白应束带见之（《归去来兮辞》）”。
浔阳郡的督邮刘云，素以凶狠贪婪闻名远近，每年两次以巡视为名暗地里到处圈钱，索要贿赂，每次都是满载而归，否则便栽赃陷害。对此次等行径，陶渊明如何忍受得了，一气之下，留下一句“吾不能为五斗米折腰，拳拳事乡里小人邪”，便拂袖离去，从此再不回头。
这其中的“五斗米”一直被人们误解为是陶渊明的俸禄，但其实前面我们已经说到王凝之之徒深信五斗米教，最后不仅把自己作死了，还连带着家人、部下全部丧命。所以陶渊明口中的“五斗米”，指的正是那些无脑迷信权贵。他在《归去来兮辞》中写道：“富贵非吾愿，帝乡不可期”，他终是选择了全心归隐，不与世俗同流合污。
在彻底归隐躬耕以后，虽然少了经济来源，生活质量有所下降，但是那种早出晚归、种豆采菊的小日子，陶渊明过得甚是惬意。看他《归园田居》第一首中的描述：
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
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
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
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
这何尝不是他理想中的桃花源？再来三两好友荫下围坐，迎风把酒话桑麻，何等的自在生活！
回顾陶渊明这一生，读过他的饮酒诗、田园诗，可能多数人对他的感觉都是两个字：淡然。如果仅是这样的话，那只能说明你还没读懂他。“陶渊明诗篇篇有酒，吾观其意不在酒，亦寄酒为迹者也。……加以贞志不休，安道苦节，不以躬耕为耻，不以无财为病，自非大贤笃志，与道污隆，孰能如此乎？”
这是南梁昭明太子萧统为《陶渊明集》作序时写的，作为陶渊明的知音，他读懂了陶诗酒后的深意。
在《读山海经十三首》中，有一句“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这是陶渊明藏在淡然背后的另一面。晚年的陶渊明虽身老家贫，壮志难酬，但他并没有灰心丧志，反而是奋起自勉：“及时当勉励，岁月不待人（《杂诗》）”。
远离仕途并非他本意，只怪他个人力量太小，无法改变这动荡昏沉年代，所以他选择用自己的方式来守护心中“猛志”。
“开荒南野际，守拙归园田”，做一个归隐田园的陶渊明很简单，做一个“猛志固常在”的陶渊明却不易。
文┃拾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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