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在，不远行

作者:陆黎君 

感恩节就要到了，这是美国人民独创的一个古老节日，也是美国人阖家欢聚的日子。这一天，一家人会围坐在一起，品尝美味的火鸡，回忆往事，感恩丰衣足食，感恩平安健康。

虽然，感恩节起源于西方，但人们深藏于心底的感恩情怀是一样的。几千年来，我们的祖先早已把感恩溶于血脉之中，中国历史上也有很多关于感恩的文字记载。“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是对农人的感恩；“劳苦莫教爹娘受，忧愁莫教爹娘耽。”是对父母的感恩；“羊有跪乳之恩，鸦有反哺之义。”是对母爱的感恩。

感恩节到了，母亲的生日也就到了。然而，无论是感恩的语言还是感恩的行动，母亲都无法听到和看到了，老人家已去往天国二十多年，一家人欢聚一堂的情景，也已成为遥远的回忆。

小时候，总以为生日是小孩子独享的节日。最早对生日的记忆，是在那个清贫的年代。那时，北方的粮食作物多以豆、麦、玉米为主，米饭成为过年过节时，餐桌上的奢侈品。生日那天，期待的，就是母亲端出的香喷喷的米饭和很稀罕的煮鸡蛋，还有一些平时难吃到的其他美味。母亲的双手，充实了那段贫瘠的岁月，生日于我，也成为母爱的温暖记忆。

成年后，体会到父母的辛劳，懂得了感恩，开始张罗着给父母过生日。父亲的生日是农历八月十五，传统的中秋佳节，举国上下共同庆祝。母亲的生日是在秋冬交替的季节里，天气虽然转冷，但是，全家人围坐一起给母亲庆生的气氛却是热烈的，母亲脸上的笑容里也溢满了幸福。遗憾的是，为父母营造的幸福生活氛围并没有持续几年，我忘记了先人留下的古训“父母在，不远行”，象一片浮云，飘荡到了陌生的天际。从此，母亲的生日，成为电话线上传递的一声问候。温暖的话语，因了距离，带给母亲一丝怅然。每隔一段时间，也会踏上回家的路。短短几日的相聚，来不及叙说离情，又在父母的肝肠寸断中，再一次转身奔向远方。就这样，在母亲的一天天等候和一次次目送中，几年的时间倏然而过。我漂泊天涯的同时，岁月也催着母亲老去。

再刚强的人也有撑不住的一天，母亲病倒了，且一病不起，在病床上渡过了六十六年里的最后一个生日。虽然她一直清楚自己的病情，却从不说破，想必，是不想让最后的时光，隐在亲人们的泪水里。最终，母亲还是带着许多的放心不下，撒手而去。我一度自私地以为，千里不过咫尺，总是在母亲不舍的目光中一次次远行。终于有一天，母亲却不再等我，母女也没能最后告别，一经别离，竟是永远。

时光倒转，母亲也曾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嫁入殷实的农人家中，虽不愁一日三餐，但人口众多的大家庭，总需要贤妇起早贪黑，一针一线地来织补日子。年复一年，老人走了，孩子大了。简约清苦的日子过完了，母亲自己也老了。富足的好生活开始了，母亲却默默地走了。

母亲的性格娴静，记忆中，从未与人有过丝毫的争执，更别说红脸拌嘴，对子女也是慈爱有加。温馨的家庭，养成孩子们乖巧懂事的性格。父亲是医生，工作繁忙，节假日也经常会有病人上门求诊。家里的一应活计，大多被母亲揽下。记忆最深的，就是每到深秋，母亲会和邻居相约去田边采草籽，为家里的几只母鸡预备过冬的口粮。放学回家，一遍又一遍地在门口张望，直到夕阳西下，母亲疲惫的身影才出现在余晖里。那踩着落日满载而归的笑容，和背袋里草籽的清香，沁人心脾，永生难忘。

多少次午夜梦回，总会重温那段旧日时光——阳光、小院、扁豆花，还有母亲忙里忙外的身影。很担心有一天，儿时的家，会在梦境中模糊不清，热闹的情景，也会在回忆里渐渐淡去,母亲也从青丝红颜，变为满头华发。

母亲用她一生的光阴勤俭持家，辛苦了自己，温暖了全家。父母之心，有如日月，他们对子女的爱，伴随着生命。父母给孩子再多，总感到还有很多亏欠，孩子给父母很少，却被看作孝心一片。这世上，只有一种爱无须偿还，那就是父母对子女的爱。母亲走后，父亲也快速衰老下去，并随子女离开了那个曾经用欢笑堆砌，如今却遍布着伤感的家园。当家乡成为故乡时，梦见的次数越来越多，回去的次数会越来越少。

秋渐远，冬已至，人生还有多少个春秋禁得起消磨？谁又能阻止得了岁月的脚步？想起龙应台《目送》里一段意味深长的话“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份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立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告诉你：不必追。”

光阴如梦，旧庭院里的故事，如烟飘散，留下的，只有散淡的记忆和浓浓的乡愁。真希望岁月不老，母亲还在，依然为我端出美味羹汤，依然让我感受家人相聚的欢畅。如果人生能够重来，我绝不再做那朵漂浮的流云，也不再让父母一次次目送我远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