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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 打

    万合话说挨打叫“经打”,不过也限于上世纪的人记得。普通话的普及已经把方言逼得家破人亡了。似乎还有一种说法叫“背打”,更形象。不过我还是记忆犹新“经打”这个词,因为每次挨打过后,总有人或是同情或是幸灾乐祸地问:又经了打啊?

不比现在的独生子女,宝一样地捧在手心含在嘴里。生了第一个,后面的就赶趟地来,家家户户男娃女娃不用“个”为计量单位,以“群”(万合土话发音gāng,比如一群鸭叫一gāng鸭子)为单位比较贴切。

面对这一gāng娃,休说脾气大的,就是脾气再好,也没有时间来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白天出工地里刨食,风里风里,雨里雨里,毒辣的太阳晒得卵躁屄躁,哪里还懂得苦口婆心这个词。一个字,打;五个字,往死里打。能毫发无损地活下来,得叩谢天恩。因为我一个亲戚就被一耳光聋了一个耳朵。

不过经打有经打的理由,归纳起来,大致有这些。

一曰不劳动要经打。劳动是生存的第一要义,必须用切肤之痛来告知。罗家地少人多,不要说粮食不够,就是煮饭的燃料也不够,母亲说有时候家里来了客人要煮饭炒菜都有去邻居家借茅借秆的,肯定是事实。因为打记事起,便被母亲告知每天下午要捡一篮子枯树枝,若验收不合格便要被威胁没饭吃,当然在吃饭前得经一餐打。就地取材,从篮子里挑一根顺手且还带着生绿颜色的树枝往大腿上抽。于是每逢大风大雨之时,便是娃们兴奋之时,因为风雨,地上便多了许多樟树枝。

你不要瞧不起粪,粪是农家宝。大粪是捡不到的,都拉在自家茅厕里,把大粪拉到人家茅厕那叫败家子。不过有牛粪狗粪,于是一大早,罗家的房前屋后便多有两眼放光的左手粪箕右手屎夹的男娃子,女娃一般洗衣,她跑也跑不赢,抢又抢不到,只配洗衣服。捡粪的人比拉粪的狗还多,这便要考验眼光和速度了,一看到牛翘起了尾巴或者狗抬起了一只后腿,那便要飞奔过去。自然,如果粪箕不满,免不了被爹或者娘用屎夹子揍上几夹子,多少夹子与粪箕里内容的厚度成反比。

二曰损坏财物要经打。故意损坏肯定是没得说的,即使失手,也有必要以皮肉之苦来告诫。母亲说她结婚后分家只分到两只碗和一个钵,想来不至于是不满于爷爷奶奶小气的谎言。因为我曾经为失手打烂碗而被她用筷子抽过,不是抽一下,N下,N的大小取决于父母心情的好坏。若是故意损坏,那是十恶不赦的罪名,必遭疾风暴雨式的惩罚。有一次母亲趁我不注意抛下我一个人偷偷回外婆家。我愤意难平,把家里的唯一的烘笼摔烂了。母亲回来,我的二叔绘声绘色地向母亲描述我摔烘笼的情景,说我咬牙切齿地摔了七下才把烘笼摔碎。母亲右手拔出扫把的竹杖,左手拽住我的手,便往我大腿小腿上招呼(万合话叫fū),fū一下,问:“还敢不敢?”“哎哟,不敢了吔!”再fū一下,问:“短命种,还会不会?”“哎哟,姆妈,不要打了,我再也不会了吔!”也不知fū了多少下,大约是母亲累了。

筷子抽和棍子fū的效果相当明显。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母亲不懂说这样的话来教育自家的崽,她用筷子和棍子让我懂。

三曰违背了公序良俗要经打。再苦再穷,做人有做人的本分。关于如何做人父亲打得多。自然,农村的娃,又在一个吃不饱的年代,刨几个番薯拔几个萝卜,乡邻也觉得没告状的必要,即使告了,父母一般也就道个歉了事。但偷钱就不行了。有一次我偷了邻居家几块钱,钱自然都到代销点换糖和饼吃了。事情最后败露了,母亲赔了人家钱,完一顿之后,撂下一句话:等你爸爸放假回来你还会死。父亲在县城上班,每月回一次,怕死的我甚至巴不得父亲不要回来(虽然他每次回来都会带几斤猪肉)。忐忑不安中,父亲终于还是按时出现了。瑟瑟发抖的我迎来了暴风骤雨,先是父亲的男子单打,接着是母亲加进来的男女混合双打,打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不是祖母来救命,估计要作别这个世界。

不过在我缩在门口不敢吃饭的时候,母亲还是装了一碗汆汤肉递到我手里,我不敢接,偷眼望了父亲一眼,发现他的满是怒火的牛眼睛瞪我一眼便转向一边。我接过碗,飞也似的地躲到隔壁奶奶的翅膀下,安全地享用汆汤肉去了。

有打有骂有招呼,是农村父母教育孩子的法宝啊。

四曰不认真读书要经打。天大地大,读书最大。所有的经打都是为读书服务的。关于读书,母亲几乎不管,父亲打得多。86年我读五年级时,父亲觉得此子可期,给我下达了了考泰中的死命令。只是我辜负了父亲的期望,以半分之差与泰中失之交臂。出分那天,父亲炒菜,我烧火,先是沉默,接着是数落,最后被父亲按在地上用锅铲凿了一顿。不过凿归凿,父亲还是亲自用自行车驮我到二中报名,也隔三差五送菜来。88年读初二时,一次在晒场上收谷子,我与哥哥开玩笑说:不想读书了,数学太差了。父亲听到,撂下肩上的谷子,一扁担朝我大腿上fū过来,我痛苦地蹲下去。幸亏哥哥的护卫,第二扁担没有fū下来。关于学习,那是严肃的事,即使开玩笑,那也是罪恶。这一扁担,让已接近成年的我明白了自己肩上的责任,我来到世界,目的就是要读书。当我明白这一点,我经打的历史结束了,89年中考,我的数学是99分,差一分满分。在我印象中,这最后一扁担,把我fū进了大学。我没有天资聪颖,也从不自律谨严,只是父亲的外力重塑了我的内力而已。

打的方式很多,但扇耳光印象中没有。打人不打脸,爹娘遵守了这一点,打脸容易把自尊打没。不打于外人,这也是父母打我的一个原则。最苦的是撅大腿,而且是大腿内侧,这招母亲常用,大腿内侧神经末梢多,痛感最强烈,母亲一撅便黑,黑上几个礼拜。以至于有一次母亲撅过我之后,在饭桌上我提出要求:以后要撅我就撅屁股上的肉,千万不要撅大腿内侧的肉,会痛死。母亲听了,一口饭笑喷。还有父亲的tia li dao(提耳朵),父亲力气大,一直要提到我们踮起脚尖才肯罢休。母亲还发明了跪香的惩罚方式,打完后,点一根香叫我们跪在祖宗面前。不过,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待母亲厨房做饭,我们哥俩便对着香使劲吹,便把跪的时间缩短了许多。

我家兄弟俩人,有时难免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母亲在打完我们中的某一人时,大约是意犹未尽,或者是见不得未挨打者的幸灾乐祸,便说:你介杂(这个)短命种也不是好咯。接着也无端挨了几鞭子,叫竹笋炒肉,香辣酸爽得很。

也许经打的时候,是有怨恨的。但时过境迁,这些怨恨也就淡掉了,甚至在父母打过之后叫我们吃饭的时候就消失殆尽。尽管有很多专家学者说不能以打的方式教育孩子,但我知道,以我猫儿过也要拔一根毛的顽劣本性,不经父母的皮肉之刑,现在会成为怎样的人还真不敢想象。我也不敢说自己活成现在能自食其力人畜无害且稍有益于他人一定就是经打的结果,但我真的不怨恨父母,恰恰相反,我常常觉得自己有愧于父母,觉得自己还远远没有报答他们的恩情。

父亲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母亲也不会想要打我了,她还在以她的老迈之心爱自己的老儿子。这个世界没有人有资格或者说敢打我了,我终于明白,他们曾经打我,就是为了我以后不必经别人的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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