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杨明疲惫地坐在狭长的走廊尽头。
窗外是七月的天空，澄静而明亮。梧桐树的枝叶向上伸展着，风摇着树枝，树叶抚摸着透明的天空，一切都安静下来了。他想睡了，但是他还是强打着精神，把坨软下去的身子又挺了一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把腋下的血和血浆轻微地摇了一摇，又重新放在腋下，伸长脖子向603室里张望了一下。两位母亲小声地说着话，媳妇一下人安静地斜躺在床上，几个不认识的陌生人陪伴着各自的家属。
经过了一夜半天，他太疲累了，但是他又沉浸在无尽地幸福当中。
2
媳妇被推进手术室后，杨明就开始在产房外焦急地等待着。他想起了岳母，紧接着掏出手机给岳母打了个电话。妻子要生了，第一次为人父母，杨明知道她和他一样焦虑、恐慌、心里忐忑不安。杨明看了看红色的“手术中”三个字，便在产房前来回走动。可能是因为第一次当父亲的缘故，他心里既有一些止不住的欣喜，又有一些说不出的不安，想起昨天晚上阵痛给妻子带来的折磨，他对孩子的出生充满了期待与恐慌。
走廊里人声杂乱，昨天晚上承留坡上的那个女人生孩子生到了天亮，她的一家人也是在走廊上耐心而焦急地等到天明。杨明的妻子大概在凌晨五点钟的时候有了更紧急的阵痛，可医生说再等一等，也不知道是等承留坡上的那个女人生完孩子？还是孩子离出生还有一段时间？
“几点了？”母亲问。
“快十点了，进去都快三个小时了……”
杨明也没有办法，他现在只能耐心地等待。
这时，医院领着一位护士从产室里面出来，全家的人不约而同地站来起来，只听医生郑重其事地问：“谁是病人的家属？”医生的话一下子把气氛凝结成了一滴水，掉下去就能听到惊天动地的声音，每个人都凝声屏气，紧张而又兴奋。
“我是！我是！”杨明赶紧向前凑了凑。
医生看着这一堆老老少少，慢条斯理地说：“病人有难产的迹象……”
岳母紧接着问：“严重不严重？”
“阿姨，请放心。”医生说很专业，也很亲和：“目前还在观察，只能说我们会尊重病人的意愿。刚才已经问她是剖腹产还是正常生产，她说还是生吧。”
杨明心头一热：“憨媳妇，都啥时候了，还这么逞强！逞能是啥！”
医生低了一下头，转了一下手中的笔继续说：“是这样的，我们几位医生诊断后，我们尽量尊重病人的意愿，如果家属能有体力和机会正常生产下来，这样最好；如果有危险，我们会立即进行剖腹产手术，保证母子的平安。”
大家都一时拿不定主意。杨明问：“会不会有危险？”
“任何手术都是有风险的。”之后他示意随同的人员，说：“这是手术通知书，请家属在上面签字。”
杨明哪有工夫仔细斟酌每一个字，好在护士仔细地讲给他听，他听了个大概，赶紧把字签了，希望他们快快进入手术室，把更多的时间交给处在紧要关头的妻子和孩子。
3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一名护士慌慌张张地出来说：“生了！”
“生个啥？”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是个男孩儿！”医生又说：“产妇产后身体有些虚弱，浑身发冷，想办法去准备两条被子！快点！”
现如今一时半会儿上哪里去弄了两床被子呢？杨明赶紧去护士站问了问。
“办了入院手术吗？”护士边问边查。
“办了，产妇叫严鑫鑫……”杨明说完，瞅着护士，期盼着他们的床位已经安排好了，因为前两天他们一直呆在一个大间里，里面有七八个待产的孕妇。
“严鑫鑫……嗯……”杨明像等待着判决的孩子一样一动也不敢动：“已经安排好了，你们被安排在603室，你是三号床，那里有被子……”
杨明来不及说谢谢就直冲进603室，看到三号床空着，一把扑上去，迅速地把被褥折了几下，一屋子的人都惊愕地看着这个慌里慌张的年轻人，谁也没有说什么。
“生了没有？”一个老妇小心翼翼地问。
“生了！儿子！产后虚弱，需要用被子！”杨明头也不抬，只顾着收拾东西，他一转身，突然看到二号床也是空着的：“这个床有人没有？”他抬眼把一屋子的陌生人询问了一圈。
“暂时没有安排人，今天早上他们刚刚办完出院手续……”
“那让我用用这床被褥！”他像是说给大家听的，又像是在说给自己的。没有人拦着，也不会有人拦着，有什么会比生命还重要的呢？何况她们也是生过孩子的女人，她们更懂得疼惜女人。
杨明抱着两床被褥叫了护士，进了产房。他先经走过一条五六米的廊道，才拐进了一间昏暗的房间，这才是真正的产房。杨明想：“像这样，老婆在里面再叫，他也是听不见的。”他开始扫了一下室内，两位医生正坐在办公桌前的灯下闲聊，偌大的产房挨着墙摆着各种仪器，中间空荡荡的……他又来不及看其它，护士已经把他领到妻子身边。两位医生赶紧起身帮忙给杨明的妻子盖上，他握了握妻子的手，觉得妻子的手冰凉冰凉的，妻子缓缓地睁开眼，没有说话，只是浅浅地笑了笑，又闭上眼睛。杨明的心里一阵紧张。
“既然进来了，去看看孩子吧。”医生淡淡的说。
如果不是医生提醒，他竟然忘了还要看看自己未曾谋面的儿子！杨明转身再次巡视四周，此时，在门的右边有一张黄颜色的办公桌异常显眼，桌上放着电子秤。那个白色的小棉被他认得，他想往孩子那边走，但是医生却把他往门口领，儿子那么近——近在咫尺，他几乎要看到小家伙的脸了；又那么远——除了裹得严严实实的的小棉被，什么也看不见！他匆匆看了一眼白色的小棉被，它平平整整放在电子称上，小东西一动也不动。
“见了没有？”
“见着啥？”
“孩子呀，你不是进去了吗？长的胖不胖？多重？”
“胖不胖？什么样？压根儿没有看见！”
他后悔怎么忘了问问孩子有多重。
刚坐下没多久，门“咣”地一下又开了。
“严鑫鑫的家属吗？”医生急切地说，几个人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杨明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我是！”杨明一下子站起来。
“这是处方单。”杨明机械地接过来，愣怔怔地听医生吩咐：“赶紧去血站拿B型血和血浆，拿到后回来的路上要夹在腋下，马上去！快！”杨明点头如捣蒜，生怕听漏了哪些细节。
岳母在旁边急切地问：“怎么了？”
医生甩出了四个字：“产后出血！”
米黄色的玻璃门重新关住了，岳母一屁股坐下：“真是怕啥来啥……”
妻子邻居家的张桂香就是因为产后大出血，差点把命给要了！直到现在，身子骨一直都是焉焉的！女人生孩子不容易，那可是一辈子的事！岳母最害怕这个，怕狼撵，偏偏遇到了狼！
此时的杨明已经在二号楼的三楼窗口拿到了B型血和血浆：一包是红色的，那是血；一包是蛋黄色的，那是血浆。
“有献血证吗？”工作人员边记录边问。
“有！”幸好来医院时自己把献血证带来了。
“出院后拿着献血证到血站中心进行核对，这是医院证明，拿好了。献过血的在用血上会有一定的照顾，现在先赶紧去救人！”
杨明点了点头，收好证明，揣进兜里，拿起血和血浆，一丝丝凉意从指尖传入身体的每一个细胞。他想也没想就按照医生的叮嘱，把两包救命的血夹在腋下，匆匆忙忙地行走在晌午的阳光里。
正午的太阳很刺眼。女贞树的叶子绿得油亮亮的；道路两旁的梧桐树高大而粗壮，它用尽全身力气撑起一片荫凉；太阳把裸露在阳光里的水泥地照得白花花的，它用自己的热情炙烤着大地和墙面，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股温热的气浪。杨明脸上也热辣辣的，他的心里更像是小地火烧的一样，火急火燎的，他加快了行进的脚步。即使这样，他腋下的血和血浆还是透心凉，他边走边不断地来回翻着腋下的血和血浆，使它们能在自己的体温下均匀的受热，他也希望自己能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妻子和孩子。
等他再回到产房时，这里的家属已经是另外一拨了，问了护士，才知道妻子已经转到603病房了，他箭步奔向603。当他轻轻推开门时，看见妻子疲惫地躺在病床上，医生正在给她输吊瓶。他转身看到儿子小小的模样，黑黢黢的，皱皱巴巴的，完全不是水灵灵的样子。他伸手想去摸儿子的脸，孩子的小手挥动了两下正好触碰到他，他有一种怜惜的感觉，一方面是因为妻子，一方面是因为孩子。
医生让杨明再暖一会儿，等这瓶吊瓶输完之后就开始输血浆。杨明默默地站在病床旁边，再后来医生把血和血浆一滴一滴输进妻子的身体，她的脸色有了明显的变化，身体有了气力，也想吃东西了。她看了看旁边的儿子，朝杨明笑了笑：“多亏了这救命的血啊！”
杨明也笑了笑：“辛苦你了！”说完紧紧攥着妻子的手。
两位母亲的心都落了地，小姨子也带来了鸡蛋面汤。他帮忙把妻子慢慢地扶起来，垫上枕头，坐起来吃点东西。看着妻子强撑着虚弱的身体坐起来，他忍不住哽咽了。
4
一个月之后，黑黢黢的孩子长成了肉嘟嘟的样子，惹人喜爱。
杨明问过媳妇躺在产床上害怕吗？
媳妇说：“刚开始的时候不怕，尤其是问我自己生还是剖腹产，我还斩钉截铁地说要自己生。可是生下来后大出血，我又害怕了，我想起了张桂香。只有自己经历了才知道什么是害怕，什么是为母则刚，当时只是担心孩子，也不敢多想。好在你送来了几条被褥，好长一段时间才觉得浑身的热乎劲儿又回来了。”媳妇儿饶有兴趣的说：“我躺在床上清醒得很，她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都是讨论吃的：什么北勋水库的鱼好吃；什么曲阳的大盘鸡也不错；还有城东一家的焖肉也不赖……都是好吃的。本来我一晚上没有吃饭，又刚生完孩子，她们说得热火朝天的，馋得我是饥肠辘辘，直流口水！”
杨明笑了：“现在你想吃什么，尽管说，管够！”
有一天，他抱着孩子说：“昨天去血站中心核对报销了，除了多用一倍的血，只花了100多块钱！”
“这是你娘俩的命好，都算保住了！”他亲了亲孩子，孩子的小手扑腾着，小嘴嘬了嘬：“是不是又饿了？”
杨明小心翼翼地把孩子送到了媳妇的怀里，媳妇撩起衣服，孩子等不及媳妇把乳头塞进他的嘴里，那饥饿的样子真是可爱极了！
他们小两口对视一下甜蜜地笑了。
杨明吻了她的前额，她低头亲了亲孩子。
幸福的生活应该就是这样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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