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囊

陈晓辉 （河南）

《红楼梦》里多次出现香囊。其中浓墨重彩的一次，在第18回，黛玉误以为宝玉把自己送他的荷包赏了小厮，一气之下“将前日宝玉所烦他作的那个香袋儿，才作了一半，赌气拿过来就铰”， 宝玉“已见过这香囊，虽尚未完,却十分精巧，费了许多工夫”。在怡红公子眼里“十分精巧”，可见这香囊的精致——且慢，香囊是个什么东西呢？

大篆里，囊字的形象是“两头扎起的口袋”，据《易》解释:囊，“所以贮物。”《现代汉语词典》：“口袋或像口袋的东西，用口袋装”。如此看来，囊，就是装东西用的口袋。回到《红楼梦》，“前日烦他作的那个香袋儿”，香囊也叫“香袋儿”，可见就是装香料用的口袋了。

推究起来，古人没有爱马仕、LV这些劳什子，用囊来装东西好像更方便些。装书叫书囊，装药叫药囊，就连出门也要收拾个行囊，装香料随口叫香囊，再自然不过。

古人好像很喜欢用香。《红楼梦》里处处都是香的影子。第41回，刘姥姥喝醉了误入宝玉房间，袭人找来“忙将当地大鼎内贮了三四把百合香”；第43回，宝玉偷偷出城祭奠金钏儿，问茗烟有没有香，并且指定：“别的香不好，须得檀，芸，降三样。”茗烟“一句提醒了宝玉，便回手向衣襟上拉出一个荷包来，摸了一摸，竟有两星沉素。”所谓“两星沉素”，原来就是两点沉香和素香。——可见香料是宝玉日常随身用品。

尤其妙的是“梦甜香”。第37回，大观园起诗社，“迎春又命丫鬟点了一枝梦甜香。”梦甜香只在诗社中出现：“原来这梦甜香只有三寸来长，有灯草粗细，以其易烬，故以此为限，如香烬未成便要受罚。”据此推测，梦甜香应该是细细小小的一根，平时不太用，与日常“两星沉素”形状不同。

衣服上也要熏香。第8回里“宝玉此时与宝钗就近，只闻一阵阵凉森森甜丝丝的幽香，竟不知系何香气，遂问：“‘姐姐熏的是什么香？我竟从未闻见过这味儿。’宝钗笑道：‘我最怕熏香，好好的衣服，熏的烟燎火气的。’”正符合她后来“蘅芜苑”里“雪洞一般”的陈设。

前几天，朋友圈里有个美女晒生日礼物，除了自拍照和蛋糕玫瑰花，还有一瓶大牌香水。还有个同事，香水不离身，办公室里异香扑鼻——香水与宝钗的冷香丸固然相差甚远，与怡红院日常所用的“百合香”也大异其趣。

其实真正的香不在于香囊，就像真的感情必不限于美貌。第19回，宝玉找黛玉，“只闻见一股幽香，却是从黛玉袖中发出，闻之令人醉魂酥骨。”而且“这香的气味奇怪，不是那些香饼子、香球子、香袋儿的香。”想来黛玉本是“绛珠仙草”转世，自带体香必然比宝钗的“冷香丸”更能动人。

不管如何“醉魂酥骨”，黛玉的奇香，到最后“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的时候，也只是一场幻梦。诚如脂砚斋所说，“历着炎凉，知著甘苦，虽离别亦能自安，故名曰冷香丸。又以谓香可冷得，天下一切，无不可冷者。”

繁华热闹如荣宁二府，尚自需要“冷香丸”来解“热毒”，可见天下一切，总有冷的时候——如此想来，再精致的香囊，再大牌的香水，也不过身外之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