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厨房

　　徐 芬

　　厨房是父亲的领地，在那里，他大展身手了大半辈子。这个地盘只属于他一个人，一直稳稳当当地任由他一个人掌控。

　　打从我记事起，总看见父亲一个人在厨房间忙活。的的笃笃的切菜声，噼噼啪啪的切肉声，鱼儿滑进油锅的吱溜声，各种声音，交响在父亲的厨房里。父亲手脚快，用不了几分钟，一阵浓郁的菜香就萦绕整个厨房。他这一手烧菜的绝活，不是一般的好。据说，正因为这个特长，才被我的母亲“特别采纳”，赢得了她的芳心。事实证明，母亲的选择是正确的。

　　父亲专有一件烧菜用的制服，俗称饭单。深蓝色，单扣，宽宽松松，长及膝盖，常年挂在厨房门的后面。父亲每回做菜，必会穿起它，一为了卫生，二为了油渍不溅到身上，当然，这更多地是一种做菜的“腔调”。妹妹一直会以“腔调”打趣父亲。父亲就是一个满脸严肃又不那么严肃的人，可不是嘛，他从小就教育我们：“坐有坐相，站有站相，烧菜固然也有烧菜的样子。”他会一本正经地对我们说：“你看你妈，一个裁衣师傅，不也像模像样的啊！何况我掌管着你们母女仨的一日三餐，当然得认认真真的。”

　　按父亲的话来讲，总要和母亲做衣服的衣技一较高下，以展示一下他的特长。他时常说，做菜和做衣服一样，也需十分讲究。比如油要烧制几分熟，咸淡要适中；取糖三分，取盐五分，取味精两分。菜可焖可不焖，是否爆炒，是否焖锅，是要按不同的素材来不同地对待的。据父亲说，做菜下油是第一步，也是很关键的一步。油量的选择极为重要，什么菜比较吃油，那就要多倒一些，这样炒出来的菜就不会干巴巴，这也是决定一个菜是否成功的关键。总之，我只管听。除了下油，在整个烧菜的过程中都要以不同火势来调节。专业地讲，这就叫火候。烧菜就要掌握火候。反正我不懂，母亲也不懂。若是这个时候，母亲过来说句父亲做菜的注意事项时，父亲一定会“批评”母亲：“你一个不会烧菜的人，懂啥叫生或熟，你管吃就好了。”母亲就在边上幸福地笑起来，还不忘加上一句：“行，老徐大厨，你说啥那就是啥！”

　　父亲最拿手的菜可算糖醋带鱼。这款菜，关键是我妈爱吃，当然，我和妹妹也爱吃。烧糖醋带鱼，不比一般的普通食材，做这款菜的前奏尤为重要，就是要对带鱼切段腌制个把小时，这样做出来会更加入味。腌制过程要放黄酒、姜，这是去腥。糖醋带鱼想要做得好吃，油一定要多费一点。

　　首先要把一段一段的带鱼放进油锅炸，不可一盘一下子放，得分开放。炸好（颜色金黄为宜）几块，取出，存盘，等全部油炸好，也还算一个半成品。随后，取出一点生粉，倒上清水搅拌。备好姜、蒜、葱以及糖醋等调味品。准备工作就绪，接下来就开始烹饪了。因为带鱼已炸好，这一次油就不需要倒很多，少量即可。炸好的带鱼比较嫩，放下去一定得轻一点，也不可用锅铲使劲翻炒。带鱼放入锅内，倒上水、酱油、一点点料酒，然后再把香料放入；随后放糖和醋，然后调制到大火，旺火五六分钟；而后略微将调料和带鱼翻至调匀，盖上锅盖；再调到中火，最后一环，将生粉放入，调制小火，等待收汁。最后撒上葱花。一道鲜美的糖醋带鱼便大功告成。这时候，锅里的带鱼染上了酱油的色泽，加上生粉的收汤，葱花的清香，做的人不觉得，闻的人早就馋涎欲滴了。

　　厨房是父亲的，烧菜时，那近乎是他“舞棒弄枪”的领地。等菜烧制完成，起锅后，清理现场，那就完全与他没有关系了。他把他的“战袍”一脱，挂在门后。坐到他十年不变的老位子上，拿出他的专用酒杯，倒上一杯白酒，开始吃起酒来。他还时不时地唤我母亲的名字，示意她赶紧过来吃饭。母亲，毫无疑问，肯定是去清理父亲的“战场”了。母亲说，趁热好打扫，每个角落都留有“沾沾血迹”呢。煤气灶上，砧板上，大理石上，母亲都要很细致地擦抹一遍。当然，此时父亲的雷厉风行早被母亲收纳住，“瞧你父亲，只知道烧，不懂得收拾，弄得到处都是。”母亲说归说，心里还是非常满足。母亲会把所有的角落都擦干净，父亲的那件“战袍”隔三岔五地也会帮他清洗。

　　现在父亲年纪大了，厨房重地也依然是他稳固地把守着。父亲一贯尊崇老思想，菜嘛要咸一些。仿佛以前一直都是菜不够吃一样。咸点，当然可以下饭。如今父亲也该要改改他的老思想了。反正我是吃准父亲的做菜思路，最多会和他说，盐少放点，对身体不好。父亲有时会说：“给你们烧菜，你们吃到现在了，这个咸淡，还是可以摸准的好哇。”说归说，父亲倒能对我的话虚心接受。可是接受归接受，很多次端出菜来，依然会咸口。当然，现在已经好多，咸淡也适中一些了。至于帮父亲切菜，弄菜，我仍旧帮不到手，所以我也很识相，看到他锅中的菜快要熟了，我就把盛菜的盆子递给他。他接过盘子，一勺一勺地盛菜进去，盛满，左手晃到我面前，示意我把它端到桌上去。他就开始做他的下一道菜了。父亲做菜的速度非常快，似有宝刀未老之势。

　　在厨房待久了，慢慢地我也知道了他做菜的顺序，一般地，他会先做蔬菜而后做荤菜。他的意思是，荤菜容易冷了黏合，降低口感。焖锅时，他会准备好下一道菜的配料。虽然他读书不多，统筹方法的运用还是恰到好处的。也还不至于手忙脚乱地浪费时间。我看归看，学归学，偶有几次心血来潮，学做几个菜，总被父亲批评，“淡皮皮（据音），没有味道的。”随后母亲也加一句：“好像是没有味道！”

　　几十年如一日，我们都已经长大成家，厨房依然是父亲每天都要坚守的营地。父亲给母亲做了大半辈子的饭菜，这么照顾着母亲，真是母亲一辈子的福气。什么时候，我和妹妹也给父亲认认真真地做一次菜，把他的“革命根据地”也占领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