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星 | 一年又一年

太古山的斜坡，是个括弧形。一老一小往上走，小的蹦着跳着，老的后背有点弯。年轻夫妻跟在后面，遇见熟人，一脸笑，却是苦笑。

  

年轻夫妻是我们。那一年我们回镇江过年，带着8岁的儿子，从一江之隔的扬州。孩子的爷爷来车站接我们。班车一辆接一辆，要在广场绕一圈调头。我们坐在车上，看见孩子的爷爷正呆呆地盯着转着的汽车，也不知他站了多久。

  

孩子爷爷的身边，应该还有个奶奶，他们正谈着笑着，我们就站到了面前，然后一起回家。走上那一段括弧形的上坡，儿子就认识家了。他们三人走前面，儿子一手拉着一个，我们能从两老人后背上看见笑——那是几个月之前。现在，我们被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砸得不知所措：孩子的奶奶突发脑溢血去世，倒在早晨的卫生间里，电饭锅里还咕嘟咕嘟的，是她煮上去的粥。

  

进得门来，孩子的爷爷说：“你们吃，冰箱里有吃的。晚上烧排骨，已经煨烂了；鸡汤也炖好，还有烧肉……”这些话从前都是孩子的奶奶说的。她知道我们要回来，会一早拎个大篮子，遇到熟人，问咋带这么大篮子？她高声说：“我们家蝗虫要飞回来了！”“蝗虫”飞回来大吃大喝，她忙得高兴，袖口卷得老高，洗着切着烧着煨着。

  

孩子的爷爷对烧饭一窍不通，只会陪着孩子玩。可是一转眼，他突然会买菜了，虽然还不太会烹调，但他将能准备的都准备好。我们知道，他是想极力弥补一个母亲突然离开给子女带来的不便，还有难以愈合的伤痛。

  

儿子一直跟着他爷爷，很晚了，还听到他们嘀嘀咕咕讲着话。我们希望那样的时间永远停留着。但假期很短，我们要回扬州，离别就在眼前了。

  

那天一大早，我们还没起床，孩子爷爷就下楼去买了许多零食，供我们在车上吃；又买了水果，怕我们乡村小镇上买不到。天下小雨，他坚持要送我们。推着自行车，将我们所有行李都载上。到了车站广场，一直等到我们上车，还帮我们把行李都放好了，才肯下车去，然后等车开动。

  

雨渐渐大起来，我们让他快回家。他犹豫一会儿，走了，一步一回头。车终于开了，我们如释重负。绕过车站广场，车子要经过那个括弧形的斜坡。果然不出所料，孩子的爷爷站在那里，目送我们的车，头发已经湿了。他的身边，是一辆空空的自行车。

  

这是20年前的一幕。去年，我们依然去镇江过年，自己开车，孩子的爷爷站在小区门口等我们，身边站着另一个人，他的再婚妻子——在我们的竭力劝说之下，孩子的爷爷续了弦。他们搬进新家，从那以后，我们一回来，厨房里就有许多菜，和多年前一样。

  

儿女总希望父母双全，青山不老，但生活总要向前，生离死别无法避免。一年又一年，我们用时间来慢慢治愈伤痛，还有，对失伴老人的理解与尊重。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