犬子不到三岁的时候，有段时间特别喜欢听歌曲，妈妈和我用手机给他放，外公用老年人专用的那种随身听给他放，他跟着学了很多歌，当然，大部分都是一句半句的。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儿子喜欢上了《九月九的酒》这首老歌，而且很喜欢。儿子三岁生日时，我们给他买了一辆黄色的大玩具汽车，他可以坐在上面开着走。汽车有播放MP3的功能，我找了一个U盘下了一些儿子喜欢的歌曲给他插在汽车上。儿子第一次有了根据自己的爱好自助播放音乐的权利。从此儿子一坐上自己的座驾，扭动钥匙点火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调出自己喜欢的音乐，并将声音放到很大，然后在汽车的轰鸣声中欣赏他喜欢的歌曲。买了玩具汽车后的多半年里，小区的邻居们常常会看到一个光脑袋的三岁男孩在小区的路上和门前的大广场上这样开着车子听歌，很牛气，很拽的样子。最开始我给他下载的歌曲里有这首《九月九的酒》，他喜欢这首歌，所以自己播放得也多，但是他妈妈觉得这首歌太俗太老太成人，反对让儿子听。我就又给删掉了。但是没过两天，儿子就发现车上的U盘里没了这首歌，他闹着要听，没办法，就又给拷进了U盘。U盘里那么多好听的歌曲，经典的儿歌有几十首，可儿子独爱这首《九月九的酒》，这真是没有办法。所以我带着他下楼开车兜风的时候，常常感到不好意思，一个三岁的小宝宝，车里大声地播放着这首成人的思乡曲，一遍遍吼叫着“愁更愁情更忧”，这让我情何以堪啊！但没办法，那段时间我几乎每天都得忍受这个，于是在他播放这首歌的时候，我只能走上前去把车子的音量调得小一点。但这无济于事，他会很不满意地把音量调回来，甚至调到更大，并禁止我再干预他。当然，音量也大不到哪里去，毕竟是玩具汽车，跟广场上广场舞的大音响不在一个量级上。每当看到广场上有其他的爸爸妈妈注视我儿子，我都会不好意思地挠着后脑勺，尴尬地笑着给解释：“这孩子他不知道从哪里听到这首歌，就喜欢上了，闹得非得要放在汽车上........”好像这么一解释，我这做爸爸的品味就提高了，我心里是想让别人觉得这么小的孩子听这么“俗”的歌，责任不在我这个爸爸。想想我也蛮虚伪的。今年回乡下外公家过年时，有一天下午，我开车载着儿子在村子里转悠，儿子一个人坐在后排中间的安全座椅上，跟我一路聊着天，我们慢慢地开着车，在村里我从来没有走过的路上慢慢地游荡。开了一阵子，我给儿子说：“儿子，给爸爸唱首歌。”儿子略作思索，冲口唱出了他最喜欢的《九月九的酒》：“又是九月九，重阳夜难聚首，思乡的人儿，飘流在外头；又是九月九，愁更愁情更忧，回家的打算，始终在心头；走走走走走啊走，走到九月九，他乡没有烈酒，没有问候，走走走走走啊走，走到九月九，家中才有自由，才有九月九.........”我问儿子：“你唱这首歌，你知道歌词是什么意思吗？”儿子说：“我不知道！爸爸，你给我说一下，歌词是什么意思？”我知道，歌词的意思对一个三岁三个月的孩子来说，理解起来是有些难度。于是我边开车边给儿子解释歌词的意思：“这首歌是说，一个大哥哥，他长大了，离开了爸爸妈妈，到很远的地方去上学，去上班，然后就很少很少能见到爸爸妈妈。九月九是个节日，一般在这一天爸爸妈妈要和儿子团聚，就是在一起吃饭、聊天。但是这个大哥哥因为离家太远，假期太短，他没有时间回家看望爸爸妈妈，所以他想爸爸妈妈了。就像爸爸，过年不能和我的爸爸妈妈，也就是你的爷爷奶奶团聚，我也想他们......”突然间，一股热流涌上心头，我的眼泪夺眶而出。我知道，说给儿子的这一番话突然扣动了我内心的情感扳机，触动了我心头最柔软的地方。我，何尝不是那个大哥哥，在一年中最隆重的节假日，考虑到北方太冷，爱子尚小，不方便带着老婆孩子辗转一千五六百公里回老家过年，所以只能就近在岳父家过年，近三年来过年我都没有跟父母在一起。在这样的时刻，我也很想念远在故乡的爸爸妈妈，想念这两位75岁的亲人。我停下车，平复了一会儿心情。虽然不想再讲解，但是禁不住后排儿子的一再催促，只能一字一句地给他讲字面意思，努力避开可能刺激到自己的词句。尽管如此，我还是感觉到，我已泪流满面。过完年后的某一天，我们一家三口围在餐桌边吃饭，本来我们聊着别的话题，突然间儿子问我：“老家的爷爷奶奶就是你的爸爸妈妈吗？”我惊讶于儿子毫无缘由地问出这么一句话，赶忙说：“是啊，爷爷奶奶就是我的爸爸妈妈，爸爸像你这么小的时候，也跟他们这样一起吃饭。”儿子摆弄着手中的碗筷，说：“我想给他们打个电话。”我被儿子感动了，要不是当着老婆的面，说不定也得落泪。我赶紧拨通电话，告诉父母，我儿子要主动给他们打电话。爷爷奶奶很激动，虽然他们和小孙子之间有些言语不通，但彼此的问候他们都听懂了。前几天我带着妻子儿子回老家，出了火车站，高中同学开车过来接我们，他利用午休时间把我们一家送到近百里之外的父母家里。当车子行进在绿树成荫的已经被废弃的偏僻公路上时，兴奋的儿子突然开口唱起了这首《九月九的酒》。经过差不多一年的学习和歌唱，他现在把这首歌已经唱得很好了。我们谁都没有说让儿子触景生情的话，但这小子就很应景地唱起了这首歌，一遍遍地唱，一路高歌。我不知道这个三岁半的孩子心里怎么想的，他难道也理解我的心情？因为这个暑假有件重要且急需处理的事，所以我们在家只待了不到五天，8月1日下午就得启程回长沙。打点好行囊之后，妻子好不容易叫醒了正在午睡的儿子，因为打扰了他睡觉，他发了很大的脾气，一直哭闹。在这个临别的时刻，我很希望儿子能与爷爷奶奶、伯伯、姐姐们一一拥抱告别，但是半醒半睡间的儿子怎么都不配合，只是躲在他妈妈怀里哭。看着父母期待的眼神，我觉得很不好意思。我把儿子抱到一边，给他讲道理，希望他能配合。我说：“儿子，我们就要走了，下次再回来可能需要很久，爷爷奶奶是我的爸爸妈妈，你是他们的小孙子，他们会想你，你就让爷爷奶奶抱抱，给他们道个别......”一股热流突然涌上了我的心头，眼泪就在眼眶中打转。当着这么多家人的面，我可不好意思把场面搞得哭哭啼啼的，于是赶紧抱着儿子躲进了堂屋。农村人普遍不善于表达感情，不管什么事什么情都习惯于装在心里。二十多年来我与家人的一次次离别，从来都是淡淡的，没有过多的话，更没有纷飞的泪。父亲开着电动三轮车送我们到省道边的车站。很巧，刚到路边几分钟就有小巴车经过。上车之后，我对坐在身旁的儿子说：“儿子，你今天让爸爸很没有面子，你应该跟爷爷奶奶抱一抱，跟他们道别。”儿子靠着我的大腿说：“我想睡觉，我没有睡醒。”并顺势躺了下去。过道那边的妻子笑着悄悄地说：“你就别说他了，他可能也意识到自己做得不妥当，现在正在找台阶下呢。他早就醒了，这会根本没瞌睡。”果然，儿子闭着眼睛枕着我的大腿装睡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好奇，一咕噜爬起来观赏起窗外的北国风光了。但我心里还是有些伤感。这是我第二次带儿子回老家，也是父母第三次见到他们的小孙子。孩子还小，爷爷奶奶没有照看过，彼此很生疏，而且父母说的是故乡的方言，儿子听不懂，所以他们之间总是显得那么隔阂，我是多么希望爷爷奶奶能抱着或者领着小孙子在乡村的道路上溜溜弯，夕阳的余辉中，那样的身影一定很美。但是农忙季节，父母一直在忙，没有那么多时间围着小孙子转，他们也不太会逗这个听不懂他们话的孩子，所以那种我期望的亲近终究没有出现。有几次儿子在我怀里睡着了，我把他交到坐在身旁的父亲的怀里，父亲手忙脚乱地接过去，细细地端详着，很久很久。下一次回老家，儿子应该更懂事了，相信他会更喜欢那方山水，更思念那里的人，就像我对他们的牵挂一样。
关于作者：
本文笔者杨昇，高校教师，喜好写作。公众号发布原创文章300多篇，阅读量10万+文章4篇，其中阅读量1000万+文章1篇。其原创文不但在全网的传播有广度，更有高度，1篇文章被《光明日报》全文转载刊登，1篇文章被国务院内参《国是咨询》选登（能被这两家顶级官媒刊登，在国内整个自媒体界，绝对找不出第二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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