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刘娜，来源：闲时花开（xshk369）
01
我妈年轻时，绝对是外婆家那条街上最靓的姑娘。
而且她多才多艺，能歌善舞。
12岁那年，市剧团领导在学校元旦晚会上看了我妈的表演后，大加赞赏，想要破格录取她当演员。
谁知道，外公眼睛一瞪，坚决反对。
外公是我妈学校的校长，虽说也算知识分子，但骨子里不认可搞文艺的。
年少的我妈，性格柔弱，只好藏起自己的文艺梦，一路苦读考了师范。
02
外公那个年代的人，是传统的旧式家长，在家独断专行，事事替孩子做主。
他有四个孩子，全都按自己设计的路子，考师范，当了老师。
孩子们都继承了自己的衣钵，外公很满意，全然不顾他们自己的爱好理想。
后来，大舅辞职开公司，小舅转行做电脑，小姨当了全职太太，只有我妈还奋战在三尺讲台上。
退休的外公，气得直骂世风日下，子孙们满身铜臭。
03
我妈师范毕业后，进重点小学当了老师。
她读书时的一个男同学，博学多才，给她写了好多情书。
我妈应该也喜欢人家，不然她不会现在还和我聊这事儿。
“你外公死活不同意，嫌弃人家留长发，穿花衬衫。”我妈指着手机上周星驰年轻时的照片说：“喏，就这样子，其实头发也没多长，衬衫只是格子衫。”
我妈的初恋，就这样被扼杀在摇篮里。
一同被扼杀的，还有她不能做主的大半生。
04
在外公外婆的张罗下，我妈嫁给了当警察的爸爸。
爷爷家是老城区的大户人家，祖上也是望族，只可惜，从伯伯到姑姑，没有一个念书有出息的，都半途辍学，在爷爷的安排下，进了公家单位上班。
听起来，爸妈也算门当户对，都是老城区人，都算有头有脸，但他们的家教还是相差甚远。
爸妈认识不到半年就结婚了。
我妈说，那时候年龄小，什么都不懂，门当户对，年龄相当，双方父母同意，就领了结婚证。
稀里糊涂的开始，注定难有欢喜的结局。
婚前不了解，婚后的日子一地鸡毛，鸡飞狗跳。
我爸性格古怪，脾气暴躁。加上职业特性，天天和坏人打交道，情绪总是喜怒无常。
自我记事起，他对我妈一言不合就开骂。
05
那会，我们还和爷爷奶奶、伯伯叔叔住在老宅里。
有时大家正在说说笑笑的吃饭，我妈哪句话不对，我爸就会大发雷霆，甚至动手。
说脏话，摔东西，问候祖宗八代，俨然把我妈当他手下的犯人对待。
更过分的是，爷爷奶奶对此视而不见，说女人就是要管。
再加上婆媳战争，妯娌关系，我妈常年生活在水深火热中。
小小的我，看着我妈被欺负，却无能为力，只盼着自己快点长大，带妈妈远走高飞。
06
再后来，他们打架时，我会护着我妈，他就连我一起打。
小学老师让我们写作文《我的父亲》，我直接交了白卷。
老师和我爸熟，给我爸告了状，我爸吼我：“你为什么不写？”
我怕挨揍，就撒谎说：“考试时间太短，我还没有做完，就要交卷了。”
我爸虽然对我们粗暴，但在爷爷奶奶面前，表现得特别孝顺。
对爷爷奶奶有求必应，从不敢说“不”字。
07
爷爷奶奶有个头疼脑热，他跑得比谁都快。
可我妈生病做手术，他只象征性的去了趟医院，还在病房里把我妈骂哭了。
后来，我长大了，经常琢磨我爸和我爷爷奶奶的畸形关系。
爷爷也是个暴君，打老婆孩子是家常便饭。
可怜我奶，不敢忤逆我爷爷，所以就讨好他们双方。
我爸在这样的家庭中长大，工作又是办案抓罪犯，慢慢就对暴戾上了瘾。
但他又特别爱面子，在领导同事面前，兢兢业业，对谁都客客气气。
一旦面对比他弱小的人，就原形毕露。
08
大家肯定要问：爸爸这么差劲，妈妈为什么不离婚？
这个问题，在我懂事后，也问过妈妈100遍。
一开始，妈妈只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要是吵架就离婚，估计这世上没有囫囵的家庭。
后来我才明白，妈妈忍气吞声，固然有她骨子里的懦弱，但和外公外婆也有很大关系。
每当我妈回娘家诉苦的时候，外公就会说：“忍忍吧，你要是离婚了，让我们的脸往哪儿搁？”，“咱们也算书香门弟，为人师表，如果婚姻都经营不好，怎么去教书育人？”
这种情感绑架，一次次阻止了我妈离婚的念头，只能继续忍气吞声。
09
讽刺的是，多年后，外公去世，小舅和我妈，都离了婚。
人啊，都是装在自己编织的套子里，还喊外人不给他松绑。
我妈当年没有离婚，还有一个原因，怕我受委屈。
她知道，如果离婚，我爸那个无赖，肯定会在抚养权上为难她。
她放不下我，也不想让我因为父母的婚姻，被人指指点点。
年少时，我无法理解这一点，但现在，我知道这是一个母亲的选择。
说她懦弱也好，愚昧也罢，但这就是很多母亲真实的选择。
10
总是迁就别人的人，自己会过早枯萎的。
吵吵闹闹中，我妈那些爱好，全都丢了，风采大不如当年。
我小学三年级后，就再没听她唱过歌，跳舞更不要提，画画才能也只体现在帮我做的那些手抄报上。
婚姻不幸福，我妈就把所有精力都放在我和工作上。
她连续多年被评为优秀教师，我的成绩也一直名列前茅。
11
在我16岁那年，家里发生了两件大事。
第一件事，是前后三个多月的时间里，爷爷奶奶相继去世。
这件事，对我爸打击很大。
因为，从此后，他就像脱缰的野马，开始不断出轨。
第二件事，是我长大了，有天我爸喝酒回来，又对我妈指手画脚，还一把将我妈推到地上，骂骂咧咧。
当时已经深夜11点，我还在书房刷题，气得跑到厨房拿起菜刀，要和他决斗。
看着寒光闪闪的菜刀，我爸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抱头痛哭，说他这么孝顺的人，怎么生了个如此忤逆的儿子。
其实，我只想吓吓他。
没想到，他是个色厉内荏的纸老虎。
12
我爸出轨的对象，一个接一个。
风言风语传到我妈耳朵里，她只装聋作哑，因为，她早就放弃了对我爸的任何期待。
那时候，我正在高考，我妈一门心思扑到我身上，陪我刷题，给我找一对一老师，我学习时她就在旁边改作业、看书。
后来我考上重点大学，我爸大摆升学宴，逢人就显摆，吹嘘他怎么怎么教育我云云。
我不想当众拆穿他，只是一再强调，我能有今天，多亏我妈的陪伴和教育。
我爸脸色很难堪，我妈就那样坐在人群中，不言不语。
13
我大二时，81岁的外公也去世了。
外公去世两个月后，恰好我放暑假，有天晚上，我妈郑重其事的请我去吃西餐。
她化了淡妆，穿上连衣裙，饭吃到一半，她淡淡的说：“儿子，妈妈要离婚，你同意不同意？”
我惊讶极了，一口牛排还没咽下去，就大声问：“妈，真的吗？”
这一天，这一句话，我等了19年，我妈忍了21年。
14
对爸妈那代人来说，父辈的去世，是一种哀伤，也是一种解脱。
他们背负了太多孝道的责任，父辈们的离开，让他们在觉醒中拯救自己，或在堕落中惩罚自己。
这是在我妈和我爸截然相反的两种选择中，得出的结论。
终于摆脱外公控制的我妈，在45岁这年，态度坚决的提出了离婚。
一直凌驾在我妈头上的我爸，当然不同意。
他像个泼妇那样，又吵又闹，还反咬一口说我妈有了外遇。
一直逆来顺受的我妈，从柜子最深处拿出一个档案袋。
那里面，装着这些年，我爸家暴我妈和我后，受伤的照片，还有我爸和外面那些女人的短信、开房记录。
有些照片已经泛黄，但仍遮掩不住爸爸曾经的暴行。
15
“不离婚也可以，今天晚上，我就把这些发到网上。”妈妈说。
我爸扬起手来又要打她，被我一把拦住了。
当时正是我爸升职的关键时期，他怕我妈真来狠的，况且我妈整理的那些证据，全是事实。
他最终在离婚协议上签了字，但要求我妈在他职务稳定前，不要声张，离婚不离家。
我妈同意了。
16
我爸如愿升职后，我妈搬到了另一套房子里。
离婚的他们，反而让我安心起来，再也不用担心我妈被欺负。
那段时间，我学业紧张，要准备考研论文，还要备考公务员，忙得不可开交。
一切就绪后，我回家小住，才知道离婚的我妈，迎来了怎样开挂的人生。
她的很多同事都在利用课余时间，开辅导班挣钱，我妈却报了舞蹈班，还学了国画和唱歌。
50岁的她，不再争优秀创先进，主动从繁重的教学岗位上退下来，去教相对清闲的美术。
也总有人把那些丧偶的、离异的老干部介绍给她，但她都拒绝了。
“我知道这世上有的是好男人，但我真是不想再回到婚姻里。”我妈说，她只想好好在夕阳红的年纪，舒舒服服地做一回自己。
17
如今，我52岁的老妈，是小区门前广场舞的领舞者。
每晚音乐一响，一群老头老太跟着她跳得大汗淋漓，不亦乐乎。
她还是周末公园领唱班的老师，穿着旗袍，踩着半高跟，一站几个小时也不觉得累。
寒暑假的时候，她和两三个闺蜜，跟着旅行社，全国各地去旅游，然后挥舞着丝巾，摆拍一张张笑容可掬的相片，发给我看：“儿子，好看不？”
我再忙，都要第一时间回复：“好看，好看，我的女神越来越好看。”
这个生养我后，拧巴委屈了大半生的女人，终于活成了让我骄傲的女神。
18
我的女神，从来不逼我去相亲。
她觉得婚姻是一种缘分，不是父母之命，不是将就之举，是遵从内心的一种选择。
她的儿子，可以结婚，也可以不结婚，如果结婚，一定要选择相爱的人。
我的女神，从来不逼我争名夺利。
她觉得工作是生活的一部分，每个人只有安顿好自己的内心，才能充满积极向上的能量。
19
最后，为满足你们的好奇心，再说说我爸的近况。
离婚后，他的工作很不顺利，因为系统内部斗争，他受了牵连，如今退居二线，没了实权。
56岁的他，苍老了许多，因为肥胖，患上好几种富贵病。
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醒悟了，我回去看他时，感觉他比从前变了许多，说话做事，客客气气，再没了从前的颐指气使。
我爸还通过好几个朋友传话，说想和我妈复婚。
疫情期间，他一再对我说：“让你妈回来住吧。”
我把这话转告给我妈时，她套用那个红遍全网的“窃·格瓦拉”神句：复婚是不可能的啦，这辈子不可能复婚的啦。
哈哈哈…… 果然是我的女神。
20
人生就是一场因果啊。
有的人，前半生都在播撒邪恶的种子，把最好的态度给了外人，把最坏的恶意留给家人。
只是，不是所有伤害，都能一笔勾销，也不是所有罪责，都能被彻底忘却。
有的人，前半生都在积累善良的福报，尽管她也有这样那样的不完美，但一路善因，最终让她回到本真。
想开了，活透了，做到随心放胆，活出自己的圆满。
我妈做到了。
来源：闲时花开（ID:xsha369），作者：刘娜，心理咨询师，情感专栏作者，原创爆文写手，混迹媒体圈十余载，发表文字量百万字，能写亲情乡愁故事，也会写教育职场热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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